“桓大人不必多礼,咱家只是来传个口谕,陛下只是想召您进宫商量一些事情。哟,桓大人伤得不轻,咱家这就去回陛下说您需要静养......”姚公公见桓槊面色苍白,脱下盔甲的衣裳上隐约能瞧见粘稠的湿迹,立即讨好似的要替桓槊回来陛下的邀请。
不料却被桓槊一口回绝:“公公的好意,桓某心领啦,只是桓某正好有些事情想请陛下帮忙,公公请。”
于是桓槊才刚下马,便又驾马前往内宫。
宇文温坐在摘星楼中,左手与右手对弈,见桓槊来了,也不管他行礼了没有,便拉着桓槊坐在自己对面,笑道:“桓卿,你可算来了,朕有件大好事要与你共享!”
桓槊拱手行礼:“陛下,礼不可废。”仍然执意叩拜,如今他功高盖主,在朝堂中一人独大,纵然他并不畏惧朝臣门蜚语流言,但为了少一些麻烦,面子功夫,总还是要做的。
宇文温很少见桓槊比自己虚弱的时候。
他们相识颇早,年岁又相当,曾经是不可多得的知己,然而终归是越走越远。
“桓卿此去可还顺利?”宇文温落下一白字,状似无意地问道。
桓槊牵起嘴角:“幸不辱命,乱臣贼子已尽数被诛杀。”剑南道靠蜀地边缘,长年有匪徒流窜,而匪徒又和周边不臣小国勾结,在蜀地狼狈为奸,肆意杀害朝廷命官。
此次宇文温派新臣上任,嘱咐桓槊暗中相护此为其一,第二便是杀这些匪徒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匪徒清缴干净,小李大人便可以安心管辖剑南道了。”提起这个小李大人,桓槊只觉得好笑,他不知宇文温何时这样眼瞎,竟看中了他去管辖如此凶悍的剑南道。
须知蜀地民风彪悍,李成璧这样的文弱书生去,只有送死的命,且他似乎还是个头脑爱发热的蠢货。
不止身体羸弱,理智也不行。
初到剑南道之时,他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妄想刺杀自己,口中还一直喊着“桓槊你这小人,你怎能如此对她!”如此狂吼乱叫,吵得桓槊几乎下令让乐游直接送他归西。
不过好在最后理智占据了上风,这个人,还不值得自己那么做。
话又说回来,自己和他很熟么,怎么听他言语之中,好似自己亏欠他颇多似的。
李成璧......李......成璧,陛下未赐姓之前,他叫作什么来着?成......璧?
桓槊忽然福至心灵,张口询问对面之人:“陛下可知浮光跃金后面是什么?”
宇文温笑道:“自然是‘静影沉璧’阿,桓卿的学问可一向不错,怎么会问起这个?桓卿不会是忘了吧......”
“静影......成璧。”原来如此,他喃喃念着,目光之下逐渐凝聚起一片嘲讽。
宇文温又落下一枚白子,笑道:“桓卿你输了。”只不过一步大意,便满盘皆输,败局来得如此之快。
桓槊才回过神来,看宇文温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问道:“陛下有什么高兴的事要告诉臣?”
宇文温蹙起了眉头:“朕喜欢上一女子。”
倒是个新鲜事,桓槊的眉头微挑,他想象不到,宇文温这辈子竟然还能说出这几个字。
“长得颇似仙去的贵妃。”那便能说得通了,桓槊一向知道宇文温对沈贵妃情深无比,但这也还不值得宇文温如此欢喜。
“朕疑心她是贵妃化身,来解朕相思之苦的。”此话听来可笑至极,但从宇文温口中说出,却又显得不那么荒谬。
因为宇文温追求极乐与重生,已达癫狂之境,可以说宇文温最大的软肋便是沈贵妃,只要与沈贵妃有关,他便会毫不设防。
桓槊并没有疑心于他。
“朕喜欢她,想纳她为妃,可又不愿意委屈了她,桓卿,你说怎么办?”宇文温的表情很是苦恼,似乎真的毫无办法,想让桓槊拿个主意。
桓槊笑了笑,遂道:“这再简单不过,就让那姑娘自称是臣的义妹,这样的身份,已是够了,不论陛下是想封美人还是封充媛,都足够了。”
宇文温听完桓槊所言,立马喜形于色,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果然还是桓卿最知朕意!吩咐下去,赏桓大人良田百亩,珠宝两箱!”
桓槊将棋盘上的黑子全都收笼回钵,面上笑意浅浅。无论宇文温喜欢谁都好,他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第45章 是她!
静影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桓槊怎么下放海捕文书,怎么让手下四处搜寻,都找不到一丝关于她的消息。
不过好在离开数月的松奇终于从陈国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奇怪的妇人,那妇人右手被人斩了一根小手指,走路一瘸一拐的,说话时疯疯癫癫的,自称是陈国公主的乳母。
“松奇有负大人所托,并未找到那幅记载了陈国公主样貌的卷轴,但属下带回了她。”松奇将那妇人推得跪在地上,压着她的脖颈,沉声问道:“说,你与姜韵是什么关系?”
那妇人先时还无任何反应,待过了一会后,仿佛老鼠一般鬼鬼祟祟地抱住松奇的手,好似在窥视周围是否安全,良久,畏畏缩缩道:“公主,这里不安全,你不要出来。”
桓槊揉了揉眉心,冷冷道:“一个疯妇,你带她回来做什么?”
宇文温的动作倒快,自从他从自己这里得到了准确的答案,便大手笔的布置下去,将他以为的贵妃再生之人封作美人,待到桓槊处理好族谱上的名字便立即下旨昭告天下,说是要明媒正娶。
桓槊对此嗤之以鼻。不过宇文温越是沉迷于女色之中,那么形势对他来说,便越为轻松。
所以他早早地便吩咐乐游去办理此事,不过是上个族谱罢了,如今桓家已经是他一人做主,只要他说东,那些细枝末节的小房远亲,根本不敢置喙什么。
直到下午,桓槊刚刚换完伤口上的药,乐游便来报,说是老家祠堂的远亲已经全部打点好,族谱也已被他取来。
桓槊接过乐游手中的桓氏族族谱,斗大的烫金桓字便落于封上,桓槊直接将族谱翻到他在的那一页——他自己也是后添上的名字,所以对这一套流程无比熟悉。
当年舅父要认他为义子曾遭到宗族耆老的一致反对,超过半数的人辱骂她的母亲不知廉耻,与人私奔,为养家糊口,甚至入青楼献艺,不仅不孝,更是不洁,他们说这样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怎么能入桓氏的族谱?
可是他们忘了,娘亲是被他们逼得走到那一步的,他们每一个都是杀人吮血的魔头,只是在外面光鲜亮丽,享受着万人的称颂,被世人称作是“清雅大夫”。
其实,最烂的是这些人,从根里就烂透了。
桓玥。他看着这个新出现的名字,抚摸着那未干涸的墨渍,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记载着他和思飞名字的墨渍早就干透了,就如同那段往事,怎么抹都抹不掉了。
“我亲自进宫送到司天监。”桓槊淡淡道。
为表对‘桓玥’的尊重和爱重,宇文温并不打算草草纳了她,而是打算三媒六聘,报于司天监,合过八字,选好良辰吉日,将她迎娶过来。听起来很是荒诞,也遭到了不少朝臣的反对,但宇文温仍然决定一意孤行。
“桓卿你来了!”桓槊一进宫便被宇文拉了过去,将他手上的家谱夺了过来,交到王内官手上:“速速去报给司天监,看这下还有谁敢胡乱议论她的身份!有了桓卿你的保驾护航,朕可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宇文温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桓槊笑着调侃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臣这些日子听了许多,还不知能令陛下神魂颠倒的佳人究竟是怎样的......肖似沈贵妃。”其实他不过是与宇文温打趣,但好似他上了心,拉着桓槊说是要与他共开家宴,顺道让桓槊在宴会上亲眼见一见那位令他好奇的佳人。
“说好了,只许看一眼,可不能多看!”宇文温也打趣起来。
月上中天,美酒佳肴作陪,直到酒过三巡,佳人才踏月姗姗来迟。
静影今日身着粉色宫装,衣衫单薄,胸口露出大片春色,因为近日来心情颇佳,所以气色调养得很好,就连身体也比以前丰腴了些,导致桓槊在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并没有认出。
以往静影面对她时,从来都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可是今日宴席上的女子却是色若桃李,言笑晏晏。
“静儿要奏什么?”她捧着一张古琴,与宸妃二人若神仙妃子般身姿款款地立于夏日荷塘之中,粉白的荷花与浅粉色的宫装交相辉映,偶有夜风吹起纱裙,众人仿佛看见了真正的仙女。
她浅笑道:“《凤求凰》。”静影与宸妃互相对视一眼,便拨动了琴弦。
桓槊的父亲是个爱琴的读书人,也会奏这一曲《凤求凰》,桓槊很小的时候,曾听父亲弹给母亲听过,那时还没有思飞,他坐在一旁习字,父亲跟着琴声摇头晃脑,母亲便借着琴声翩翩起舞。
那罗裙上绣满了各色的鲜花,在母亲的舞姿中翩翩若飞。
桓槊闭上眼,从琴曲中回忆起幼年的记忆,直到一曲结束,众人才如梦方醒,那奏曲的佳人越走越近,然后摘下面纱。
桓槊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而后她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行礼,目光从他面上一闪而过,淡漠而疏离,他只觉心头若被人活生生剜走一块——不然怎么如此地痛。
“静影,你这曲《凤求凰》颇有古风,快,到朕的身边来坐。”宇文温面带笑意,凝望着她。
她丰腴的时候,的确和先沈贵妃有五六分的相思。难怪他几乎翻遍整个魏国也不曾听到她的下落,原来她早早藏到了宫里,投向了宇文温的怀抱!
她该死!她又一次欺骗了自己!
桓槊不错眼地盯着她,坐在高处的宇文温仍然微笑着饮下一盅酒,似乎全然没有发现静影和桓槊之间的暗波。
舞乐融合,好一幅歌舞升平的和美景象。
只有他一个人,是最多余的。可是明明她怀着自己的孩子,怎么就能够那样面不改色地投入他人的怀抱呢?
对了,孩子。
他的目光落到静影的小腹上,桓槊注意到她刚刚饮了一杯梅子酿,以前母亲怀有思飞时,大夫说孕期忌饮酒。
所以,她把他们的孩子怎么了?
桌案被他捏得几乎变形,桓槊的眼睛可以称得上是目眦欲裂。
肋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可桓槊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目光完全落在了静影的身上。
“陛下,容我出去更衣。”
静影只感到如芒在背,于是她挑了时机向宇文温说自己要出去透透气,以期躲开桓槊那令人生厌的、粘腻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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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日万,平时尽量更3K,目标是这个月能完结(预计是三十万,不知道能不能写满,因为目前的剧情和之前设计的有些出入,本来到静影大婚应该是二十万的,这下估计十六万就可以大婚了,快了快了)
桓狗你的报应来了
不过在正式报复之前桓狗还得小虐女主一把
另外征集一下意见,咱就是说,咱们对这个女主后期掌权养男宠会排斥吗,我打算把桓狗虐死(重音)
第46章 夜宴
短短数十日,她从那座封闭、压抑得令人喘不上气来的笼冢中逃到另一个同样封闭压抑的地方,可是今日宴席之上,桓槊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杀之而后快,静影加快了脚步,无暇估计沿途眩目的夜色和高悬的明月,心底唯有一道声音:逃到没有他的地方去。
因为靠近湖边,所以吹散了一些夏日的酷暑和燥热,静影停留在一颗垂杨边,单手撑着柳树的躯干以便稳住自己的身躯。
适才饮了些酒,略有些不适,冷风一激,红晕被吹散了些,脑子也从热到凉,稍稍冷静了些。
静影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准备回到宴席中去——离开太久可不好,今日这宴她万万不能给魏帝落了颜面,更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和桓槊的收尾来。
岂料她刚想转身,背后便袭来一个人,他以他固有的强悍力气将静影死死禁锢于臂中,随后他将静影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一手掐着她精致而脆弱的下巴,眉宇间的嘲讽已经到了极致:“倒是本大人低估你了。”
这话里含义颇多,一时之间,静影也拿不住他到底是气恼还是愤怒。
不过眼看着自己手心的雀鸟自己偷偷飞走,自来就对万事掌控于心的桓大人在她面前展现出异于常人的愤怒,倒也是可以理解的。
更何况他对这只雀鸟还倾注了一些感情。静影如是想着,心道眼下之计唯有先稳住他,不然在这深宫之中,自己将会毫无立足之地。
桓槊身居高位,若是发起疯来也不会有什么损伤,可静影便不同了,此刻湖周边没有一人,若是桓槊强行......被人发现的话,她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大人,请您原谅我。”她抬起头的瞬间,眼眶红红,像极了无辜的兔子。
桓槊眯起眼,心内哂然——她惯会拿自己当傻子的,欺骗起来竟不会有一丝的犹豫和伤心。
他手下力气更重,直要将那下巴掐捏得脱臼,静影吃痛,眼眶中的泪意更真实了几分,一双眼欲语还休,似有无穷要与他诉说。
“大人真的不愿再相信我了吗?”
桓槊想看看,这狡猾的狐狸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于是只是静默地看着她,也不戳穿,冷冷道:“本大人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我倒要听听你还能怎么分辨。”
这数日来,他一心惦念着这个没良心的,想着和她还有孩子有朝一日能够团聚,可她却是怎样待他的?
不过是去了一趟蜀地,再回来时,她竟然要成为宇文温的嫔妃,她真的天真到以为进了宫成为宇文温的妃嫔,便能够逃脱了吗?
她太天真了。
只是......桓槊突然想到思飞信中所说,周身的气势又更冷了些,他捏着静影下巴的手下移,改为掐住她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涌上来,一时间脑中什么都不剩,唯有——桓槊真的想要杀了她。
这次是真的。
她拼命挣扎,双腿离地一寸,只是咽喉被人扼住发不出力气来,直到呼吸将尽。桓槊才终于松开了她。
“大人......”静影被扔在地上,委屈地缩成一团,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可桓槊仍不减怒意,问她:“我们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