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点点沮丧。”尹崇月用大拇指在自己小拇指上掐出极小的一块,笑了笑,“不过,人和人之间坦诚相待本就很难,我又知道你这么大的秘密,你略有试探也还说得过去,只是以后不许了!”
“不会不会!”萧恪连忙保证。
尹崇月朝他笑着的脸却又因为心思沉重而委顿下来。“我也有个秘密……”
“你说你说,我错在先,是不会生气的。”萧恪此时看起来格外好说话。
于是尹崇月鼓足勇气,将自己和卢雪隐的事情一并拖出,包括相识相知和离开邰州前最后一面差点打起来的冲突,基本上把她拖出去由大理寺、刑部、督察员三司会审她也就交待成这样了。
然后,她就只能闭眼等着萧恪的反应。
毕竟这是一顶可能绿油油的帽子啊……
萧恪果然跳了起来!她指着尹崇月,似乎很是生气:“你……你……你说!”
“我说我什么都说!”尹崇月吓得赶紧表示自己绝不再欺瞒。
“你说那个姓卢的臭小子,到底哪里好了!”萧恪摊开双手直跺脚。
尹崇月愣了,觉得萧恪生气的点有点奇怪。“皇上怎么不气我……水性杨花红杏出墙做出此等丑事?”
“你出我的墙,我有什么墙啊!”萧恪气哼哼地说道,“我就是不服,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好!他哪里看着都不像好人!”
“他其实人不错的,做事稳健个性又好,话不多却挺体贴,还……”尹崇月没说下去是因为萧恪此刻瞪她的眼神都能把她五马分尸了。
“哼!巧言令色装模作样罢了!”萧恪拂袖说道,“只有你这样年纪轻轻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女会喜欢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尹崇月实在不太明白,好像是自己喜欢卢雪隐在萧恪眼中仿佛一种肯定,正是这种肯定让萧恪极为不爽,他好像点燃了什么古怪的斗志,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爱妃是不是和人勾搭成奸,他只是单纯在生气。
“咱俩岁数也差不多嘛……”尹崇月不敢大声抗辩,只能小声嘟囔。
萧恪回头再瞪她道:“你要是此行回来和我说,你看上了陈麓和裴雁棠我都能接受,但卢雪隐!不行!他不行!”
好家伙,他说得俩一个女儿都有了,一个和自己老婆恩爱得死去活来,自己也犯不上啊……看来萧恪和卢雪隐的恩怨是真的很深。
尹崇月现在知道,作为一个嫔妃,想用花言巧语安抚皇上是多难的工作,她宁愿回邰州施赈出公差。可她到底也做错了,萧恪之前那么提醒自己卢雪隐不简单,自己全然没放在心上,哪怕和卢雪隐相处之处心有防备,甚至在永嘉也多有怀疑,但每次他一舍命救下自己,她心底就泛起莫名暖意。
如今,她也不能再和卢雪隐有什么后续了。毕竟在人家眼中,自己以宫妃身份勾引朝臣,伺机接近探寻,心机之深可见一斑,又恶毒阴狠,未达目的不惜要挟一对孩童。这是在史书上都能大书特书一笔的祸国奸妃。
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可能了。
回想起并肩而行过的永嘉城雨后街巷,尹崇月心中一片潮湿怃然。
见她低着头沉默,萧恪渐渐也不生气了,他凑过去挨着尹崇月坐好,似乎下定什么决心才开口说道:“算了,我也没有做对什么事情,哪有什么资格和你别扭。你别难过,我答应你的话始终算数,待我业成,你若是想过回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就告诉我,到那时你想嫁谁我都不会干涉……哪怕是卢雪隐那个小子。”
尹崇月忽然笑了:“你好恨他。”最后那句话萧恪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
她心中温暖,知道萧恪说出这话是真心实意替自己着想,于是握紧他的手继续说道:“我一定会陪你走完这段最难走的路,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有谁干涉,我都不会容情,你的目的就是我的目的,没人能将咱俩的心愿分开!”
萧恪展颜一笑,二人此刻双手交握,亲密更胜从前。
宫内外都知道,尹贵妃回宫十天,萧恪就在她宫中腻歪了十天,除了大朝和每日例行的天章殿问政,皇上连折子都让太监搬到尹贵妃的玉兆宫里,直接在这里处理大小事物兼办公理政。
要不是内外宫有别,许多朝臣一致怀疑,说不定以后天章殿问政就要变成玉兆宫问政了。
不过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的无非是二人多恩爱,尹贵妃立下如此大功,其余人也不敢多置喙皇帝的私事,毕竟之前萧恪那殿前一哭,实在太有效果了。
近日朝堂还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卢雪隐班师回朝。
说班师确实有点夸张,但卢雪隐这段时间在邰州横扫之势实在令人震撼,不仅匪患平定,他顺道还干掉一些原本就有的山寨和蟊贼巢穴,甚至兵马司禁军驻扎的村镇,鸡鸣狗盗之徒都逮住一并押回。邰州治安从祸乱到人间治世,震撼朝野。
卢雪隐刚一回来,便被萧恪第二天早晨叫来天章殿问政。
一道来的还有裴雁棠与陈麓,三人见礼过后,各有神态,陈麓总是沉默寡言,但他觉得卢雪隐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没多大区别,但略有憔悴之态,却也不像行军劳顿。至于裴雁棠,看着贤弟心痛不已,一会儿觉得他又瘦了,一会儿觉得他又没有从前那样精神,不知在邰州吃了多少苦。
其实吃苦的只有邰州那些盗匪。
而后一同问政的三位尚书也进入天章殿。
问政一向是臣子恭候皇帝,不过这期间他们有座位有茶喝,还能聊聊天,比上大朝干站着苦等要好受很多。
王铭申王尚书和工部、刑部二位尚书官阶和品级都要高出一些,于是也坐在上首等待,但王尚书的嘴一向闲不住,没多一会儿就开始和另外两个老同事聊起天。起初他们还只是絮絮叨叨说些家族儿女,谁知王尚书忽然话锋一转,谈到了尹贵妃和皇帝。
“皇上与贵妃当真是伉俪情深。原本我还担忧两个人年轻,怕有摩擦,皇上虽然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脾气好得很,可怎么说也有天子之威,尹贵妃却又从小跟着国师,怕不是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结果没想到,回来这十天,听说贵妃在邰州受惊吓不小,皇帝就天天陪着她,上朝时都有黑眼圈,真是……什么叫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什么叫日月交辉鹣鲽情深啊……诶?卢大人你去哪?”
王尚书话没说完,卢雪隐就腾地站了起来,吓了老尚书一跳。
“茶太烫了。”卢雪隐不咸不淡颇有礼貌的回答完,重新坐下。
那三个尚书光顾着聊天没有看到,但一直沉默的裴雁棠和陈麓却都有注意:卢雪隐其实一口茶都没有喝。
第26章
◎好像谁没亲过他爱妃似的。◎
萧恪的到来让天章殿的气氛从迷惑混杂尴尬变成严肃。他扫过所有行礼等待自己回应的臣子, 先是和蔼地朝王尚书说话再赐座,到其他人的时候,萧恪费了好大劲忍住不去看卢雪隐。
邰州事基本已毕, 但是听到有疑似废太子子嗣和废太子党羽时,三位经历过当年宫变的老尚书全都陷入焦虑, 能说的也只有劝萧恪从长计议。萧恪自然不会草率, 他主动先说出这件事就是打算看看旁人的反应。
问政在不安中结束, 六位朝臣齐齐拜谢皇帝召见。
这时萧恪却开口说道:“卢雪隐, 爱卿先留一下。”每次自己叫卢雪隐爱卿,萧恪就浑身难受。
裴雁棠偷看卢雪隐一眼, 暗示他慎之再慎, 今天自己这位贤弟好像吃错药,古怪得很, 一个眼神都没回应自己。裴雁棠只好灰溜溜跟着三个尚书走出去, 最后还不安地回头看一眼天章殿正殿被关上的门。
萧恪又问了一些在邰州的军情, 匪患严重程度,各地匪情是否有联系。他最后才用最克制的语气说道:“爱卿及时驰援救了尹贵妃, 她都告诉朕了。事发突然来不及道谢, 贵妃让朕代为感谢爱卿救命之恩。”
她还告诉我你俩背着我亲了好一会儿!
萧恪面带笑容, 心里全都是恶狠狠的腹诽。他当皇帝多年, 浸淫朝堂之中, 用最诚恳的语气说阴阳怪气的话发泄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卢雪隐低头行礼称谢。
萧恪走出座位, 绕着卢雪隐走了三圈, 趁着他低头没得自己回令不能抬头的功夫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他还没这么仔细看过自己最讨厌的这么一个臣子。
身高确实他比自己是高一点, 好像也更强壮, 穿着文臣的宽袍大袖绛红色朝服看着也一样精神挺拔、虽然在朝中卢雪隐的长相算是独一档, 不过朝中长得差不离好看的官员也不是没有, 去年的新科榜眼魏玄奇唇红齿白端正英气,最重要的是他笑起来还有俩可爱的梨涡,不知道比卢雪隐一张冰凉的死冷面皮好到哪里去!自己要是有女儿当场就招婿了!慎宣公家的小儿子和尹崇月同岁,前两天自己赐了荫职,谢恩的时候看过去,也是个模样极周正风流的俊后生!
萧恪边看边为尹崇月的低下品味感到痛心。如果自己的爱妃非要红杏出墙,他可以从中介绍一些真正各方面都优秀的朝中青年才俊,干嘛盯着这个阴恻恻又说话讨人嫌的卢雪隐。
“平身吧。”他转完几圈后,坐回位置上,用每个仁君贤君都必备的温厚笑容说道,“爱卿奔波辛苦,述职后特赐休沐三日,好好修养。”
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卢雪隐辞别后,在宫门口见到一直等着他的裴雁棠,但他推脱了去裴府吃饭的邀请,只说枢密院里还有军务便走了。
裴雁棠很焦虑。
他的贤弟怎么变成这样了?
回府后,裴夫人发现自己相公今天很是颓废,于是问他是不是被皇上申斥了。他很少在家言及公事,裴夫人也从不打听,但这次,裴雁棠实在憋不住,把在邰州发生的事情和方才宫中的情形全部告诉了夫人。他一直相信珠娘看起来粗枝大叶却非常温柔细腻,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听完一切的珠娘沉默了。
“夫人,你倒是说句话啊!”裴雁棠破案审案水平一流,但此事对于他来说已太过复杂,见珠娘眉头越锁越紧,他便越是心焦。
“我想……大概……可能……”珠娘似乎很难开口。
“夫人你平时那么爽快,怎么变这样了,难道你是怀疑……”裴雁棠脸色煞白站起来,“你是怀疑,咱们贤弟和这次谋反有关?”
珠娘翻他一个白眼,把慌乱不知所措的丈夫拉回椅子上说道:“我哪懂朝政的事情,只是从人情和心思给你想想,听你这么说,我有个可能比造反还不太好的想法……你说,贤弟每次来咱家常提起的满满姑娘,会不会就是尹贵妃?”
“可是满满姑娘是宫女啊!”裴雁棠哭笑不得。
“你们男人真的是……”珠娘很嫌弃,但毕竟是自己选得老公,再嫌弃也不能抛弃,“你想想,要不是尹贵妃和贤弟早就有勾搭上,他们至于吵成这样?贤弟是不是一提尹贵妃就性情大变?就像当初我们一提到满满,他也是一改从前那个死样子,眉毛都往上翘?”
这其中的联系裴雁棠是真联系不起来,他想,还是大理寺的公务更简单。可是这件事过于离谱出格,他怎么都无法确认,于是仍旧一个劲儿摇头说道:“夫人,你这样下判断,总得有个证据吧?”
“你问老娘的是情感问题!不是在大理寺审案子!”裴夫人受不了了,直接拿粗瓷舀汤的大勺往裴雁棠脑袋上敲,来了三下才解气,“你要不就去自己问你的好贤弟!看看他发什么疯!”
谁料此时,府中老管事来禀告,说是卢雪隐来了。
卢雪隐回去后稳定心绪,觉得今天真的是太过失态,实在是王尚书废话太多字字戳他肺管,萧恪又一副恨不得把愉快宫闱私密告知天下的样子,好像……
好像谁没亲过他爱妃似的。
但思前想后,卢雪隐决定自己至少不该如此,特别是拒绝裴雁棠,实在太唐突伤人,至少上门吃顿饭也是好的。
结果他被请进屋时,嫂子手上还握着汤勺,裴兄揉着脑壳。
他觉得,全天下都是恩爱夫妻,只有他,被邪恶的红杏勾去魂魄,如今君臣人伦枉顾更辜负圣贤书的教诲。读书明理如今对于自己,就像个笑话,他过不去自己这道坎。
然后,裴雁棠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就砸了下来。
“贤弟求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裴雁棠颤颤巍巍走过来握住他的手,“你和尹贵妃是不是私情暗生……有了那般……出墙越矩之举?”
卢雪隐愣住了,他很少愣住,偶尔会装作惊讶,但这次是真的。
看他反应,再看自己爱妻叹气摇头,裴雁棠立刻笃定,松开卢雪隐的手,嚎啕大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天哭喊:“恩师啊!愚徒对不住您在天之灵啊!您让我好好照看贤弟!我却失察了啊!我对不起您的教诲啊!乌鸫且反哺,羊羔尚跪乳,我……我禽兽不如啊!”
有那么一瞬间,珠娘和卢雪隐都觉得,这场景仿佛是裴雁棠和尹贵妃有了一腿才对。
相比仿佛在办丧事的裴府,皇宫处于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尹崇月并不想去见徐荧真,这娘们儿说话处处都是沟,有一万个心眼,她本来就不喜欢,却碍于礼法,必须得去。
“我不守礼法的事也干多了啊,不差这一个!”
她当时这样与让自己去拜见太后的萧恪辩解,结果被打了四个脑瓜崩。
萧恪表示,自己天章殿问政后要去看看那两个孽障,要不然让尹崇月等自己看完了一起去。但是想想每次去看太后都拉着皇上,是不是显得她这个贵妃除了笼络圣心以外没什么本事?于是她决定自己去。
到了宁寿宫她就后悔了。
这里的人真的很多,太后几乎叫来了全帝京高品级的命妇和家中带爵位的女眷,她一进去,立刻成为殿内焦点。
始作俑者坐在最高处悠闲品茶。
尽管投来的目光都是艳羡、探究和崇拜,尹崇月还是有点不适应。
最近她成为了帝京奇女子传说的主角,街谈巷尾热议的话题人物,这点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外面传得太离谱,好像邰州匪患是她一个人天降神兵解决的,那不是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