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静愈发不解,父亲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怎可能有不识得的字?
走到书案旁,瞧见上头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苏和静这才恍然大悟。
——上头的字分明是昨日自己飞鸽传书给郑宣时写下来的信件。
她脸色一白,茫然无措地望向苏礼全。
苏礼全笑着将信件扔在了书桌旁的铜盆内,回身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指着苏和静身上淡色的衣衫说道:“只是和离,又不是守寡,你该穿些鲜亮色的衣衫才是。”
苏和静阖上了眼睛,既已如此,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了才是,她便恳切地对苏礼全说道:“父亲,我与郑小公爷两情相悦,不日太后娘娘便要赐婚,还请父亲高抬贵手。”
她本想用太后娘娘来震慑安平侯一番,可候了一阵,却也没等到苏礼全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仍是那一副含笑的温和模样,只是眸子里的冷意却掩盖不住。
“你与郑宣,不合适。”
苏和静抬眼一瞧,恰与苏礼全肆无忌惮的冰冷视线汇集在一块儿,她心内慌乱不已,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这般有恃无恐。
“太子讨厌极了郑宣,这事你也是知晓的。”苏礼全如此说道,他也算得上是太子党,他的女儿绝无可能与大长公主一党联姻。
这样的道理难道太后不明白?赐婚一事乃是无稽之谈。
苏和静自然也听出了苏礼全话里的笃定,父亲是太子坚实的拥趸,而大长公主与太子的糟糕关系满京城皆知。
父亲这是在告诉自己,她与郑宣绝无可能。
苏和静身形一晃,可前几日郑宣言之凿凿地对自己许诺,说太后娘娘会为她们二人赐婚,难道这是假的不成?
苏礼全到底对女儿有一两分怜惜,见她脸色如此惨白,便道:“你仔细想想,你写给小公爷的信怎么会到了我的手里。”
苏和静仍在发愣。
苏礼全便笑着说道:“这信是大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这背后的含义你可明白?”
苏和静愈发站不稳身子,一股天旋地转之意涌上脑袋。
“上一回替你择的夫婿待你不好,为父也很是歉疚,这一回定要好生替你选一个疼你宠你的。”苏礼全柔和的目光落在苏和静皎白的面容上。
已逝的原配唯一的好处便是给自己生下了这貌美无双的嫡长女,如此清丽动人,便是二嫁之身,也有说不尽的人想将她圈养在后院之中。
苏和静虽心绪难平,却觉得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什么值钱的货物一般,她忍不了心口的郁气,朝着苏礼全啐了一口后,便转身走出了外书房。
“卖女求荣的废物。”
边往外头走,她边不忘撂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
苏礼全听后面不改色,只在苏和静快要跨出外书房门槛时,笑着说道:“静儿,你别忘了一件事,若是为父的假账被查出来了,你的郑小公爷也活不成了。”
这话无遗让苏和静闻之色变,只她不想在这不配称为人父的苏礼全跟前露了怯,便索性大步流星地往外头走去。
回花榴涧的路上,苏和静踩在地面上的步伐略有些不稳,心里百感交集,压抑着的不安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口子。
方才苏礼全半是威胁半是震慑的那番话如今还不断地回荡在她的耳畔里。
是了,她也曾怀疑失忆前的自己为何会答应嫁入端阳侯府?
如今是寻到了真正的理由。
父亲因皇寺那事儿犯下的罪证与郑宣的安危有关。
怎得自己偏偏把这最要紧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有点感冒,很不舒服。
少了3000字明天补吧。
第31章 赐婚【一更】
苏和静心中百转千回, 终还是在夜色渐沉前俯在冬吟耳边密语了一阵,并将妆奁盒子里的药丸拿了出来。
“这是郑宣给我的,起码能让他上吐下泻个几日。”苏和静蹙起柳眉, 眼里尽是阴狠。
事已至此,她也不需要再顾及父女情分, 只为着自己的婚事好好筹谋一番便是了。
冬吟暗暗点心,虽则心口跳的发紧,却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侯爷有吃夜宵的习惯, 她这些日子已与外厨房的人混熟了,偷偷去一趟不是问题。
冬吟走后, 她便从箱笼里寻出了一条男子的对襟长衫,换上后便轻车熟道地从下人们回住所的廊道下去了后门。
后门尚未落钥,她将手上的牌子给那守门的婆子瞧了一眼, 那婆子便放她出了府。
幸而城西这一块儿的铺子尚未打烊,她东绕西绕便绕到了白云阁,一家专门打听消息的铺子。
铺子里并无客人, 只有两个老者在对弈下棋, 瞧见苏和静这身俊俏少年郎的打扮后,便道:“打烊了, 请回吧。”
苏和静将腰间的玉佩亮了亮,那两位老者赶忙收起了棋盘, 将苏和静引上了二楼雅间。
贺云本正在二楼翻阅古典,忽而听得身后有阵脚步声,便微微纳罕道:“宣一,你怎得这个时候来了?”
他定睛一看, 走上二楼的人却不是郑宣, 而是一张清丽可人的……男子面容。
苏和静未曾仔细端详贺云的面容, 而是低着头言辞恳切地说道:“宣一可能出事了,还望公子出手相助一番。”
贺云走到苏和静身旁后,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应当是宣一的那位心上人,如今换了男装打扮而已。
他便道:“我知晓了,这便派人去瞧一瞧他。”
*
郑宣也是一炷香的工夫前才察觉到的不对劲。
太后犯了旧迹,要他这个外孙进宫来陪伴一二本也是人之常情,可皇后和陛下却三天两头的往慈宁宫跑,话里话外还提起了不少适龄的世家小姐。
他起先只敷衍着说已心有所属,不意再另择佳妻。
可陛下却用黑沉沉的眸子将郑宣从头到尾审视了一番,素来温和的神色也变得冷冽严肃,“你当真要娶那个苏氏女?她可一点也不配不上你。”
话里的亲昵意味比之太子更甚几分。
郑宣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自他记事起,这个皇帝舅舅的关心便总是太过盛了些。
他便硬着头皮回道:“臣意已决,还请陛下允准。”
上首的崇明帝脸色阴晦不明,滔天怒火在心里流转了几番,便化作一句“容后再议”,而后他便拂袖离去。
郑宣想回大长公主府去问一问母亲,可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却道:“小公爷阖该再待一会儿便是,太后娘娘正念着你呢。”
每日里他不过是晨起时隔着屏风与太后问声安罢了,太后身边这样多的御医随侍着,何苦将他硬是留在慈宁宫里?
除非这是缓兵之计。
郑宣眸子一黯,在监视他的侍卫换班时躲在了慈宁宫西排间的太监房里,而后则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皇宫的宫门已是下了钥,他唯一能去的地方也就是东宫了。
那位太子表哥素来极为厌恶自己,可要想让陛下回转心意,也只有借他之手。
东宫戒备森严,幸而郑宣早被太子列为头等戒备人选,那几个护卫也不敢擅自驱赶郑宣,便让人进殿内通传了一番。
太子赵与宴听得郑宣深夜来访,将手上的公文搁在了桌案上,理了理衣襟后亲自走出去迎接这位“贵客”。
他与郑宣在书房内相谈了两个时辰,后来在日头渐渐明亮的时候,郑宣才满脸疲惫地走出了东宫。
这时各处宫殿的护卫已经开始轮值,自己要想出宫兴许还需要些时日,只是不知晓静儿那边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他心里一阵火深火热,往慈宁宫回去的路上恰好瞥见了太子的仪仗。
看着方向,应当是往金銮殿去了。
既如此,自己不日便能出宫了。
*
太子赵与宴与崇明帝行礼问安后,便道:“昨日表弟来寻了儿臣,说他有一苦闷百般纾解不得。”
坐于上首崇明帝眸子一闪,似笑非笑地说道:“哦?他有什么苦闷?”
赵与宴笑意淡薄,眸子里的冷漠与思量意味毫不遮掩,他道:“表弟爱慕安平侯嫡女,那安平侯嫡女也心系表弟,还请父皇成全了他们这对苦鸳鸯。”
崇明帝久久无言,心里既气恼郑宣拿捏住了自己的命门,又气恼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嫡长子寸步不让。
他不过是想让宣儿有个能依仗的岳家,将来自己百年之后,日子能过的顺遂些罢了。
罢了,即是长子开了这个口,他便没有驳回的道理了。
“你为着宣儿的婚事来寻朕,朕心里高兴的很儿,天家子侄难道就非要斗的和乌眼鸡似的?将来等朕百年之后,你也要多照顾这些人几分才是。”崇明帝笑意满怀地说道。
赵与宴朝着崇明帝磕了个头,一板一眼地说道:“父皇英明,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崇明帝望着太子脸上丝毫不近人情的面容,心里又是一阵慨叹。
*
苏礼全这两日也未曾出府,本为了防止变数,他要去雍亲王府拿信物下定了才是。
可不知为何这两日他上吐下泻,连工部那边都让人告了缺,更别提是亲自去雍亲王府了。
索性这几日苏和静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也不怕她搅黄了自己的好事。
三日后,安平侯的症状才好上了不少,如今也能下地往雍亲王府去了。
他寻到了一块祖传的和田玉,正喜不自胜地往外头走去时,门前却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这个词兴许不大准确,苏礼全瞧见那些笑吟吟的天使后,当下便将那玉佩攥紧在了手里,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为首的那位黄天使是御前总管的干侄子,在御前也很有几分分量。
苏礼全不敢得罪他,便诚惶诚恐地说道:“黄公公怎得来了?”说着,便引着他去了正堂。
黄公公身后的这群太监俱捧着些托盘,上头的东西皆用红布盖着,苏礼全瞧着心里直打鼓。
“侯爷,可否将大小姐唤到正堂来?陛下有旨意要宣呢。”那黄公公的态度也算和善,虽则苏礼全要引着他往太师椅上坐,他却不肯坐。
苏礼全额上的密汗愈发多了些,只对着外头的小厮道:“还不快去将大小姐请过来?”
一炷香的工夫后,苏和静才姗姗来迟。
她今日细心妆点过,梳了个凌云鬓,鬓发上簪着些翡翠簪子,墨绿的碧色衬着她浓黑的乌发,显得端庄贵气的很。
她本就生的明艳大方,柳眉间尽是含苞待放的羞意,杏仁眸子里潋滟着水光,高挺的鼻梁下是不点而红的粉唇。
她迈步朝着正堂走来,朝着黄公公和苏礼全盈盈下拜道:“见过公公、父亲。”
那黄公公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了几分,虚扶了一番苏和静,道:“大小姐太客气了些。”
心里却叹道:别的不说,这般容色总也配得上小公爷了。
苏和静既已来了,黄公公便拿出了名匾下的圣旨,苏和静与苏礼全皆跪于地上。
“朕奉皇太后慈谕,苏氏和静,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端淑,持躬淑慎。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于郑国公世子郑宣,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①”
宣完旨意后,苏和静沉静的眉眼里都染上了几分喜意,而苏礼全却怔在了原地,好半晌都没起身接旨。
黄公公咳嗽了一声,脸上的笑意不翼而飞:“侯爷怎得不接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苏礼全这才诚惶诚恐地起身,在黄公公锐利的审视下,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多谢陛下、太后赐婚,苏某荣幸之至。”
苏和静便让冬吟塞了一包碎银在那黄公公手上,那黄公公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些。
晚间之时,苏礼全称病不出,苏和静乐的清静自在,还破天荒地去了丁氏院里说了会儿话。
很快陛下给郑宣与苏和静赐婚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一边是天之骄子,一边是和离过的侯府嫡女。
不少人都在背后非议道:与太子作对果真没什么好下场,竟连上头赐婚也只赐了个二嫁之身。
郑国公府的门楣便又被人无形中贬损了几分。
还有些人则是说苏和静撞了高运,和离后竟还能寻到郑宣这样的夫婿,可见先头大家伙儿嘲笑她和离是嘲笑早了。
端阳侯府隔了几天才知晓了这个消息,庞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将苏和静翻来覆去骂了一通,又道:“不过是块施不了肥的盐碱地,那小公爷且有他哭的时候。”
裴馨恬则哭湿了好几条帕子,还闹起了绝食,只说:“连嫂嫂这样和离过的人都能嫁给小公爷,为何我不行?”
庞氏起先还安慰劝导她,后来见她执迷不悟,便道:“你且安生些吧,你父亲已为你择好了人家,那才是你的前程呢。”
裴馨恬哭闹得更汹涌了几分,嚷嚷道:“我才不要去做太子良娣,说的再好听,也不过就是个妾。”
庞氏索性让丫鬟关上了裴馨恬的房门,每日只送些吃食过去,并不许她再闹事。
与太子结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侯爷饶出去半副身家才得了送女进东宫的机会,她岂能不知轻重?
而暖香阁内的方氏得了这消息后险些讴得昏了过去,自从被那苏和静支使着饿了三天后,她的身子便大不如前。
如今还苟延残喘着,也不过是为着言哥儿和瑶姐儿吧。
只是想到裴景诚久久未来探望过自己,她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往日里生气勃勃的面容上竟是颓丧之意。
再过些时候芍药公主便要嫁进端阳侯府了,那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连老太太见了她都要下跪行礼,倒时自己该当如何?
裴景诚则是端阳侯府最后一个知晓这消息的人,他听后先是一愣,本正在与门客们商谈朝政局势。
得了这消息后,也顾不上再商议要事,迈开步子便往外头跑了出去。
裴景诚驾马来了安平侯府,如墨般的长发被他甩在身后,因赶来的速度太急切了些,俊脸上尽是胀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