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江温远回。
“那正好,你陪朕用晚膳吧,咱们也有几日没喝一杯了。”江温行拍拍江温远的肩膀道。
“好。”走出大殿后,江温远瞬间就放松了许多。
“坤宁宫里的海棠花开了,咱们去那里用膳吧。”江温行道,“喜公公,记得拿两壶酒来。”
喜公公领旨,小跑着去御膳房传膳了。
兄弟俩肩并肩往坤宁宫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众宫女太监。
这坤宁宫是他们的母后曾经住过的宫殿,母后去世以后,这宫殿里便再也没有住过其他人,即使后来江温行娶了妻,也是另建了一座宫殿给皇后住。
但宫里时常有宫人洒扫,还算干净。
两人走进坤宁宫里,入眼的便是一片火红。
宫里的海棠开得正盛,落红铺满了青石板路。
他们踏着落花走到海棠树下的小亭里坐下。
清风微拂,花瓣纷飞。
两人不自觉地抬头望着纷纷扬扬的花雨,江温行感慨道:“过去母后最爱这海棠花开的时节,如今海棠年年开,却没了赏花的人。”
方才江温行说要来这里用晚膳时,他便知道皇兄是思念父皇母后了。
他们没有经历过一般皇宫里那种兄弟相残,头破血流的夺味之争,父皇专情,一生只娶了母后一个妻子,后来诞下他们兄弟俩,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虽然大臣提议广纳嫔妃的折子从来没有断过,可父皇从未动摇过。
他们度过了还算幸福的童年,却也因为这样,当年父皇母后相继离世后,所有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他们两人身上,那时江温远差点没能喘过气来。
要知道兄长跟在父皇身边,自小被当成皇位继承人培养,而江温远从未有过这种顾虑,于是幼时顽劣,性子毛燥。
他本以为自己日后就当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就好,可现实却给他当头一棒。
这些年,江温行处事越发有帝王之风,而江温远也从一个游手好闲的皇子磨练成了如今沉稳的大理寺卿。
他们完成了蜕变,却也失去了很多。
兄弟俩心照不宣,却懂得彼此的怀念。
过了一会儿,宫女捧着菜品,一样一样地放到了石桌上,喜公公也来到小亭里,将宫女拿来的酒打开,为两位倒上。
江温行挥了挥手,喜公公会意,领着一众宫女太监退到宫外猴着。
今日的菜都是江温远喜欢吃的,两兄弟先是沉默地吃饭,偶尔举杯相碰。
吃完饭后,江温行放下筷子,问:“阿远,听闻这次的案子,也是沈姑娘帮忙破的?”
江温行有些好奇,虽然他们与沈君漓交好,却没见过沈瑶桉几面,在他的印象里,小姑娘还是那个穿着小花裙对着他吐泡泡的婴儿。
“嗯。”江温远道,“皇兄,臣弟想将沈姑娘招到大理寺里来。”
江温远已经有些醉了,脸颊泛红,眼里却满是认真。
江温行笑道:“朕就知道你会有此意,只不过,前些年外国来犯,侯爷征战多年,这会儿好不容易回京,一家人得了团圆,你又将沈姑娘拐去大理寺,他老人家会同意吗?”
“臣弟自会想办法。”江温远道。
“你可问过沈姑娘的意愿?”江温行看着他那固执的模样,就知道他心意已决。
“她……”江温远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涣散,“是愿意的。”
江温行挑眉,这些年阿远性子越发内敛,这么明显的发愣还真是少见。
这小子,想把沈姑娘招到身边去,怕不仅仅是因为欣赏她的能力吧?
江温行突然来了兴致,便道:“若你能说服侯爷,那朕便下旨批准。”
“好……”江温远又喝了几杯酒,此时已经醉醺醺的了。
他趴在石桌上,半梦半醒之间,唤了声:“沈姑娘……”
江温行听见了这话,轻笑一声,将酒杯里的酒喝尽,抬眸望向火红的海棠花。
这春天将过,有些人的春天却要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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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归家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官差们皆松了口气。
这日清晨,榕树镇传来消息,说新的里正已经走马上任, 完成了工作交接。
之前暂时关押在大理寺的几个人可以转交了。
柳云刚刚走进大理寺,就听其他官差在议论这件事,他握了握挂在腰间的佩剑, 转身去了江温远的办公处。
江温远正就着清晨亮堂的光线“唰唰”写着击鼓鸣冤案的汇报奏折。
他时不时揉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心中后悔。
前日晚上就不该喝那么多酒。
他一向酒量差, 后遗症还很强,昨日压根就没能爬起来, 在床上躺了一天,才醒了酒,今日一早便跑来大理寺写奏折。
他刚刚奋笔疾书完,将手中的毛笔一扔,直直往后倒去。
柳云先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江温远听见敲门声,又坐直身子,道:“进。”
柳云走进来, 对着江温远行了个礼 ,开门见山地道:“殿下, 今日大理寺将那些犯人押去榕树镇。”
“嗯。”江温远淡淡地回了一声。
“属下想顺便将眠儿姑娘带回榕树镇,也许她还能找到自己的亲人。”柳云顿了一下才道。
江温远抬头望了他一眼,柳云面色平静地回望他, 眼里却有波动。
片刻后, 江温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道:“也好。”
柳云又朝江温远拜了拜, 才转身离开。
江温远却望着他的背影出会儿了神。
柳云吩咐官差将那木匠屠夫和几名小厮押到囚车上, 自己去了眠儿住的暖阁。
这几日眠儿一直呆在大理寺, 膳房里帮忙做饭的小姑娘替她换了衣裳,又每日给她端来饭菜,若是不忙,小姑娘还会同眠儿聊聊天。
渐渐的,眠儿对周围的人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心了,虽然还是会自言自语,却也开始学着与人交流。
柳云走进去时,眠儿正拿着小姑娘刚刚送来的一盘点心吃着。
一面吃,一面还点点头,一脸享受的模样。
她穿着合身的淡绿长裙,头发也梳起来了,扎成妇女常梳的发髻。
没了污泥,她原本的模样就露了出来。
细柳眉,丹凤眼,温温和和的长相,确实很容易叫男子心动。
眠儿见到他,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让他过来。
柳云也笑了笑,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信任与亲近。
柳云走过去,眠儿便从怀里抱着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塞给柳云,道:“吃!吃!”
柳云配合地吃了一口,道:“好吃。”
眠儿的眼眸亮了亮,笑得咧开了嘴。
柳云将一块点心吃完,才放柔了声音对眠儿道:“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眠儿的笑容定住了,她望着他,眼里有几分期许,几分怀疑:“回家?”
“对,我送你回家,去和你爹娘团聚。”柳云又耐心地说了一遍。
眠儿忽地开始哭起来,眼泪一直往下掉,嘴里重复地说着:“回家……回家……”
柳云猜想她这是乐极生悲了。
毕竟努力了那么多年,她却一直未能实现回家的心愿。
柳云又轻声哄了眠儿一会儿,待她的情绪平复,柳云才将她带出了暖阁。
眠儿一路上都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两人走到大理寺的偏门时,其余官差已经在那儿了。
柳云细心地捂住眠儿的眼睛,不让她看见那被套着手铐脚链,关在囚车里的犯人。
负责押送的六一咂咂嘴,小声道:“柳君何时变得这么细心,这么温柔了?”
柳君对他们可都是拳头伺候的。
三十敲了敲六一的头,道:“干好你自己的事。”
六一“嗷”了一声,捂着头跑到六二身旁求安慰。
六二对这个傻哥哥颇为无奈,敷衍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三十好笑地看着俩兄弟互动。
六一六二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比较沉稳,可在日常生活里简直就是两个活宝。
柳云将眠儿带上马车,本想下来,却被眠儿抓住了衣袖。
眠儿怯生生地望着他,眼里带着哀求。
柳云反应过来,这马车也是个封闭的空间,眠儿大概不太敢自己留在这儿吧。
他安抚地拍拍眠儿的手,掀开窗户的帘子,吩咐其余官差道:“出发吧。”
“好。”三十朝身后的官差挥挥手,率先骑上马背。
一众人便出了偏门,朝榕树镇行去。
到了榕树镇外,他们便分成两路,柳云陪着眠儿,车夫看着马车,其余人去与新的里正交接。
柳云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将眠儿扶了下来。
眠儿原本还有些胆怯,却在望见车外的景象时,一瞬间愣住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对着一块大石,上面用红色的墨汁刻了三个大字——榕树镇。
眠儿忽地朝那大石跑去,颤抖着手抚摸大石,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可哭着哭着,她却笑了。
好一会儿,她才将手放下,往镇里跑去。
柳云连忙跟上,就见眠儿一路往前跑,中途拐了几个弯。
她好似很明确自己要去哪。
街上时有路过的行人,眠儿撞到了他们,却好像没有发觉般,继续往前跑去。
“哎,姑娘你慢些呀,都撞到人了!”
柳云跑上去,同那行人道歉,又继续追眠儿。
不知跑了多久,眠儿停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却踟蹰地不敢上前。
柳云后她一步跑来,刚停住,一抬头便望见了一座青砖黛瓦的小屋,小屋前还用木头围了个小院。
有两个老人在小院里,男的正抡锄头砍着柴,女的坐在一旁的小矮凳上,面前放着一个木盆,她拿着一把菜,正细细挑拣着。
他们皆白发苍苍,衣着朴素。
眠儿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似是想要确定什么,片刻后,才哽咽着唤道:“爹、娘!”
两个老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瞬间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们不敢相信地望着站在院外的姑娘,迟疑地道:“眠儿?”
眠儿哭着点头,那一刻,她似乎完全恢复了神志,扑到篱笆前,又叫了一声:“爹娘!”
老人放下手中的锄头和菜,几步跑到篱笆前,将篱笆的门打开,三人抱作一团。
“我的眠儿啊,我的眠儿,你终于回来了!”
老妇人哭得伤心,抱着眠儿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老头儿一只手抱着老妇人,一只手揽着眠儿,面上不动,却红了眼睛。
好半天,三人才分开。
两个老人这才注意到,院外还站着一个男子。
“你是……”老妇人问。
柳云上前几步,却未踏进小院,抱拳道:“在下柳云,是大理寺的官差。”
老妇人瞬间反应过来:“是你带眠儿来到榕树镇的吧?”
柳云点头。
老妇人连忙走出小院,拉起柳云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官人,谢谢你啊!”
老妇人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那双眼里全是感激。
自从眠儿失踪以后,他们一直未放弃寻找,急白了头发,却杳无音讯。
本以为此生相聚遥遥无望,却不想在有生之年,女儿还能回到他们身边。
柳云被她那双粗糙的手拉着,听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感谢的话,心里无不动容。
他对老妇人道:“这是在下应该做的,您不必道谢。”
老妇人却摇头,对老头儿道:“你快去把树儿林儿叫回来,今日我们要吃顿好的!”
老头儿连连说“好”,立即跑出去了。
柳云本想告退,却被老妇人拉住,道:“官人,今儿留下来吃饭吧!”
柳云与老妇人僵持了一会儿,就听得一声呼唤:“姐姐!”
柳云转头,便望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朝这边奔来,他们还扛着锄头,卷着衣袖,看样子是才从田地里回来。
两个弟弟自幼与姐姐亲近,本想跑过去抱住姐姐,却又有些犹豫地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
前几日,榕树镇上许多失踪的姑娘都回了家,却对男子的靠近表现出惧怕。
他们不知道姐姐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却也不敢轻易去刺激她。
最后反倒是眠儿先伸出手,一边一个拉住了两个弟弟。
弟弟们望着姐姐,都掉了眼泪。
柳云见老妇人望着孩子们温和地笑,便轻轻拂开了她的手,在老妇人转头之时,抱拳对老妇人道:“你们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在下就不打扰了。”
老妇人见他执意如此,便没再勉强,而是道:“官人,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眠儿,绝不会再叫她受伤了。”
柳云点头,转身离开。
他听见其中一个青年叫着:“今日要杀只鸡来好好庆祝!”
一阵笑声响起来,如铜铃般清脆。
不用回头看,柳云也知道,眠儿笑了,她的眼里一定不再是死一般的沉寂,即使带着泪水,也熠熠发光。
他眨了眨微酸的双眼,喃喃道:“真好啊。”
真好啊,他们终究得到了团聚。
而不像他那失踪的妹妹一样,这么多年了依旧毫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