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许没出声。
“今儿这顿揍是你自己找的。你要还这么过,以后咱就别见面了。什么同学聚会,有你没我。听见了?”艾黎见他不出声,走过去,作势又要踢,池清许赶紧躲开。
艾黎“呸”了一声,他“哎”了一声勉强表示不满。
“滚滚滚,不想再看见你了。”艾黎说着,转身就走。
出了楼梯间,就见杜松子站在面前。
她抬头看看他,一摆下巴,示意她要回病房。
松子跟过来,两人并肩走着,先后刷卡。
“干嘛老跟着我?看戏啊?”艾黎揍了池清许一顿,火散了大半。
“没有。不太放心,就跟过去看了看。”杜松子说。
艾黎斜了他一眼,“不放心谁啊?”
“你要把人揍出毛病来,就不算医闹了,得算故意伤害。这可是很严重的……”
“鬼话连篇。”艾黎小声说。
“没有啦,担心吵起来,万一他要动手,你会吃亏。”
“不会的。”艾黎说。她停了停,“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吵架他吵不赢我、打架也打不赢,他没还过手。”
“人是会变的。”杜松子轻声说。
艾黎点了点头。
是的,人是会变的。
走到苏教授病房门口,艾黎停了停,进去跟她打了个招呼。
苏教授正坐在病床上画速写,见了艾黎,微笑着跟她说了会儿话,问了韩棠的情况。艾黎只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杜松子送她到门口,没再往前走。
艾黎也没有回头,迅速往走廊尽头走去。
“松子。”苏青容轻声叫儿子。
杜松子忙回身,过来问母亲要什么。
苏青容笑了,让他坐下,说:“这么会儿工夫进进出出的,你看你这一头汗……爸爸带了点心来,你等下去给韩阿姨和艾黎送一盒。刚才只顾说话,我忘了。”
杜松子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韩艾黎心情恶劣,最好还是避一避风头。
“爸爸明天早上来接替我。”他说。
苏青容拿起笔来,继续画画,“也不用非要人陪着。你忙你的,我一个人可以的。”
杜松子在床边坐下来。
苏青容看了儿子一眼,说:“爸爸问起来,你跟艾黎是不是在谈恋爱。他好像对艾黎印象不错。”
杜松子撑着手臂,笑笑,说:“让爸爸见一面就说印象不错的,罕见。”
苏青容也笑笑,抬手在儿子额头上弹了个榧子,“自己看着吧。”
杜松子夸张地揉了下额头,突然眼前闪过艾黎起脚踹那医生的样子,身上不由得一疼……
艾黎回到病房,拐进卫生间洗了半天手。
她把姑姑叫醒,问她想不想吃点东西。
韩棠点头。
她把病床摇起来,把晚饭摆好。
韩棠喝了两口汤,慢慢往下咽。
艾黎说:“燕窝放在冰箱里了,半夜饿了,我给热热……”
“不想吃那个。”韩棠说。
艾黎看看她神情,小声问:“惹气啦?劝你无数次了,宽心,养病,管他洪水滔天……”
“知道。我没生气。意料之中的事。”韩棠继续吃着饭,比先前还慢了。
艾黎看她若有所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不打算问。
九成九跟楚天阔有关系,能有什么好事。
“姑姑……”
“艾黎,明天出院回去,你抽空帮我看看,能不能约律师上门。要是不行,找个时间我去也行。”韩棠低声说。
第65章 海鸥飞处彩云追 (6)
她声音实在是很低,艾黎几乎没听清,不过她迅速领会了意思。
“那我问问韩婵。”她说着,坐近了些。“这病着呢,有什么事儿可以委托律师先办着。不着急吧?身体恢复恢复再操心那些杂七杂八的……”
艾黎轻声说着,给韩棠添了点汤。
父亲今天炖的这鱼汤又清爽又美味,用料十足,诚意也十足。
她看看姑姑,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事还是为了楚泽的事想见律师,可病中还要思虑这些,总归是让人一想到就有些唏嘘。
她是心疼姑姑。
“我本来也想着不急。”韩棠说着,微微一笑。
她捧着小汤碗,看着碗里白白的鱼汤。
“咨询我哥的事儿?”艾黎轻声问。“他们俩决定啦?”
韩棠喝口汤,轻声说:“不是。我的事。”
艾黎不出声。
韩棠看看她,问:“怎么不说话?”
“您照着自己想法做嘛,我没意见的。”艾黎说。
韩棠点头。
艾黎不说话,应该不是没看法。
一场大病,除了生死,又看开了很多事。想必不止艾黎,楚泽菲菲、韩柏夫妇,都觉得这么大的关口上,楚天阔的表现还算有情有义,她也许就放下了离婚的心。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动摇过。她相信楚天阔的第一反应的确是难过的,那装不出来;可现在,楚天阔为自己打算的心,也是真实的,更装不出来。而她,已经没有了戴假面具陪着演戏的精力,更没有那个意愿了……人生还不知道剩下多少日子,勉强自己实在太不划算。
何况,就算她想,楚天阔也未必想了。
再拖下去,只怕是要嫌她意志怎么这么顽强了。
就算她小人之心,把人想得太过分,她可实在不愿意落这么个结果。最近他左一个主意又一个主意,又是朋友借钱又是投资,不单他,他的兄嫂也话里话外在帮腔,无非是他们家里的财权还在她手里。他们这点心思,她可太明白了。
他们不是大富之家,到这会儿尚且如此不放心,索性还不如家徒四壁来得清爽,起码不会在这些地方勾心斗角,越发显出面目可憎来。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冷笑了下。
她一生光明磊落,在财务上可没瞒过楚天阔一丝一毫。临了他是这么不放心,非要攥在自己手里才踏实。这真应了当年她老母亲那句话,管家丫头当家不做主,也应了她老婆婆那句话,说她小儿子就是舍命不舍财的主儿,有点儿聪明劲儿都在算计怎么对自己最好上了,关键的时候,那是要六亲不认的。
到底是他自己的亲娘,对他的性情,了解得再深入不过了。老婆婆曾经说过,这是他们楚家的家传。楚家的男人大多都是这么个性子,到了楚泽,老太太说孩子不那么聪明倒也不是毛病,聪明太过了也不好……
韩棠叹了口气。
艾黎见她叹气,笑着说:“瞧您,不兴多想。吃了饭,我陪您走廊上遛两步?”
韩棠点头,问她:“你怎么不吃?”
“不饿。我下午在高铁上吃了半个披萨。”艾黎笑着说。
“这都几点了,还没消化啊?”韩棠靠近些看看她,“有心事,是吧?”
“没有。”艾黎靠在椅背上,看着姑姑。
“那你来了跑进跑出的,是有什么事儿?看你像是跟谁生气了——要是跟小贾,没必要。”韩棠说。
艾黎看看帘幕,轻轻摇了下头,说:“等下再跟您说。”
韩棠点头。
“后天风眠有比赛,要是天气好,我也想去看看。”她说。
艾黎转头看看外面,“搞不好会下雪。这么冷,您要感冒了不是开玩笑的。我答应风眠去看她比赛,给您直播,可以吧?沈释迦也喊我去踢个半场。我几个月没触球了,脚痒。”
“我看你脚也不至于太痒痒嘛,踢人可溜呢。”韩棠笑。
艾黎脱了拖鞋,穿着棉袜子的脚丫子举起来,朝姑姑伸过来。脚趾头在袜子里扭动着,像几只毛毛虫。韩棠伸手照着她小腿就拍过来,“熊孩子,没点儿样!”
艾黎笑着缩在椅子上,一个没拿住劲儿,连人带椅子翻了回去,摔在窗台上。
还好她灵活,身子一团,在窗台上滚了一下,虽然人落了地,可没摔着。
她就坐在地上,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怕打扰隔壁床病人休息,她也不得不忍着,笑得浑身发颤。
韩棠被她逗得前仰后合的,也得憋着笑,要下床拉她。
艾黎摆手说不用,才要爬起来,听见有人轻轻敲了下门,她往床尾挪了挪,探头看看,杜松子站在门外,看见她在地上,忍不住低头往玻璃窗凑近,脸“嘭”的一下撞在了玻璃上。
艾黎笑得差点儿趴在地上,赶紧起来,去开了门。
杜松子没进来,只把点心交给了她。
见她笑着,知道她心情好了点儿,也笑笑,说:“你帮我问姑姑好。这时间了,进去怕打扰人家。”
“好。谢谢你。”艾黎举了举盒子。
两人正说着话,杜松子看看艾黎身后,韩棠慢慢地走了出来,忙问好。
韩棠笑着说费心了,又问苏老师休息了吗?
杜松子说:“还没有。这会儿在备课呢。我妈妈闲不下来。”
韩棠笑着点头,说明早再去看她吧,这会儿就别打扰了。
她往外走了两步,扶着艾黎说出来走走消消食。
艾黎抱着点心盒子,让她稍等,把点心送了回去。这会儿工夫,韩棠和杜松子慢慢往前走着,轻声说着话。
韩棠问起风眠最近在学校的表现,杜松子笑着说:“还是很顽皮,但是比以前讲道理。我很喜欢风眠这性格,有棱角,有想法,也不顽固,还特别有冲劲儿。姑姑,您别担心风眠。”
韩棠笑了。
杜松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叫“姑姑”叫得有点儿太顺口了。
韩棠却也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越来越顺耳了。她见艾黎走出来,拎了个密封盒,笑着轻声说:“风眠不大像她爸爸妈妈,可能从小跟艾黎一起玩儿,像艾黎多一点。”
杜松子顿了顿,也轻声说:“好像是这样。”
韩艾黎走过来,把密封盒塞杜松子手里,“拿着,走吧。我跟姑姑有私房话说。”
韩棠瞪了艾黎一眼,杜松子却笑笑,拿着密封盒走开了。
“有你这样撵人的没?”
“我不撵,护士看见也该问了。”艾黎笑嘻嘻地说。
韩棠见她回头往那边病房看了眼,慢条斯理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带长颈鹿回家见你爸妈啊?是不是也该过个明路了?”
第66章 海鸥飞处彩云追 (7)
“就知道您迟早绷不住劲儿,还是得说这句话。”艾黎说。
韩棠无声地笑了。
艾黎也笑笑,不出声。
“这天啊,要下雪了。”
“嗯。”艾黎点头。“这两年北京变得雨多雪也多。从我上大学到工作,也很多年了。成年以后待得最久的一个城市了。”
“天气这么冷,不要这么辛苦跑回来看我啦。我打针吃药有医院,平时生活有小丁、有你爸妈照顾,没问题的。”
“嗯,我知道你没问题。”艾黎笑,“其实吧,本来我工作一周,到了周末就是会想办法放松下,像周末看看展啊,逛一逛公园、看看猫什么的。可是这两年去哪儿都麻烦,动不动这儿关闭、那儿倒闭,基本上除了去做公益,我也没有什么活动。”
“那来来回回的,万一哪一次回去就给你弹窗了,你怎么办?”
“那我就居家隔离,WFH 呗。”艾黎笑笑,“我运气还不错啦——这说明您的运气也很不错,对吧?比起回来看您啊,我觉得这些麻烦都可以克服。哎哎,不准开玩笑,说回来还可以见长颈鹿。”
“我可没说。”韩棠笑。
艾黎笑了会儿,说:“今儿不是一个考虑将来的好日子。”
“因为姑姑到了古稀之年,都还会离婚啊?对不起,可姑姑得说,像姑姑这样的情况,还是少数。你不是承担不了后果,也一定不是拖到我这种‘病入膏肓’的地步才做决定的人。是吧?”
“那也是,弯路不走更好一点。”
“万一弯路上风景更好呢?”
艾黎突然笑出来,“姑姑,咱俩往文艺腔上来了。”
她想到池清许,那是错过了的弯路,原先想起来便觉得有些遗憾和心酸,到如今终于可以完全把这篇儿掀过去了。她叹口气,跟姑姑说了下午她跟贾筱茜“算账”的事儿。个中的细节,她没有全跟姑姑讲,不过以姑姑的经验,应该不难猜出来。
韩棠挽着艾黎,站在窗前出了会儿神,才说:“换到以前,凡是遇到年轻人结婚没几年,闹着要离婚,我都会劝该忍则忍。俩人一起过日子,没有忍让和包容是不行的。现在就可以拿我自己举例子,婚姻里当然要有忍让,但肯定不该是一方对另一方无限度的退让。”
艾黎给她拉了拉外衣,问:“回去吧?”
“再待会儿。隔壁床小病友也可以暂时享用一下单间待遇——你看他们俩多好,相互照顾,不离不弃的。我还是很羡慕啊,别说现在了,打年轻时候起,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楚天阔那厮,休想他照顾我。我也很羡慕贾护士——走在路上踩到狗屎是常有的事儿,站在原地跳脚骂一顿很解气,可是赶紧清洗鞋底啊!拖着一坨狗屎走一路,又脏又臭还污染环境、引人侧目,那多不好啊……年轻人能当机立断止损,就是勇敢。”韩棠微笑道。
艾黎扶她坐下。
池清许这么会儿工夫,就从青年才俊、前途无量的帅气医生,变成了“狗屎”……她听姑姑说“对不起啊,把你的前男友骂成了臭狗屎”,笑笑,说:“要是早有人这么骂他,可能他变不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怀念以前大家都干干净净、很单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