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春芳——云碑赋
时间:2022-08-16 06:22:15

  “...你先下去吧。”徐获忍着怒气,挥了挥手。
  张邯茵依旧无言。
  姬红绫没什么好再说,只能俯身告退。但她的一只脚还没踏出屋去,屋外就传来一声:“陛下有旨——”
  徐获攥紧了拳头,又朝姬红绫吩咐付道:“你照顾下她,我去去就回。”
  姬红绫从门口又折了回来。
  张邯茵却起了身,咽下堵在心口的那口闷气,开口道:“我同你一起去。”
  徐获也顾不上那么多,点了点头应下。二人一块出了屋,接旨去了。
  姬红绫这会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索性就留在了屋内。
  昆山筑前,曲襄举着吕弗江的圣旨站在院中。他又来了。这是今早起他二入将军府了。转头瞧见人从厢房出来,曲襄颔首道了声:“徐将军,领旨吧。”
  徐获面色凝重,一句话也不说。抚袍跪地。
  身后的张邯茵没有冲动追问,神情黯然,跟着徐获跪在了地上。
  看着跪地的两个人,曲襄无奈叹了口气。有些事他心知肚明,却也不能多做提点。抬手展开圣旨,他高声道:“征北将军,徐获接旨——”
  “尚州动乱,尚州刺史孟东抗旨兵变。着命征北将军徐获即刻带兵镇压。”
  曲襄语毕,将圣旨交到他手中。
  徐获的手紧握着圣旨,沉声回了句:“...臣接旨。”
  可圣旨传完了,曲襄的话却没说完。只看,他笑着,朝徐获说道:“麻烦将军先莫起身,陛下还有些口谕。”
  “小获,你母亲近日心事不佳,幸得孙辈宽解欢心。故朕恩准徐柳南留在内庭伴驾。你不必挂怀。”
  “还有,近来各州府动乱之事频发。为免祸及京师,朕调了一半后骁军留守临安,加强守备。希望你能在你母亲的封后大典前,将此事平定。切莫让朕失望。”
  徐获跪着没动,心里却是为之一惊。
  帝王无令,只能调动后骁军一半军力。徐获实在没想到,吕弗江的动作能这么快。看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除掉赵居云也绝不是一时兴起。
  是徐获从前掉以轻心了。
  这回该说的都说完了。曲襄赶忙上前将人扶起,望着徐获,他开口道:“将军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吧,老奴也该回宫交差了....将军,保重。”
  松开徐获的手臂,曲襄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转身带着人离开。
  提裙起身,张邯茵脚步踉跄,若不是被徐获一把抓住,她就要跌在地上。可张邯茵却甩开了徐获的手臂,孤身向昆山筑走去。
  徐获望着她,唤了声:“阿茵。”
  但张邯茵没答,撑扶着屋门,跨了进去。
  追去后,徐获扫视四周,眼神落在了廊后,那个清瘦的身影上。看着张邯茵孤立无言。他不敢出声打扰。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你跟我一起走。”还是徐获先开了口。
  倚靠门廊没动,张邯茵望着一池死水,低声回了句:“...我走了,那小南呢?”
  “我来想办法。至少,先保证了你的安全。我不能失去你,也不会失去小南。”徐获一步步靠近,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他可以牺牲自己,去保全他最爱的人。
  但张邯茵似乎也有自己的准则。
  “徐获,离开临安吧。如此,我们还有一线希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你一定要替嬢嬢报仇。而我,作为一个母亲,必须留下。我要守在这儿,我要跟小南在一起。”
  徐获知道,别看张邯茵平日里,一副明朗柔和的模样。可只要是她做下的决定。是任凭谁也劝不回的。
  凝视着她,徐获沉声道:“阿茵,你已经被抛下过一次,我不能...”
  欲言又止,徐获还是怕她伤心。
  不想张邯茵却毅然转身,与之对视。不曾有半分胆怯,她开了口,她的话掷地有声。
  “这不是抛弃,这是为了更好的相见,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所以...”
  就这么静静望着对方,张邯茵与徐获没有一个人伤感落泪。他们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强。此生有幸能遇见,张邯茵觉得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苦难,救赎,喜悦,甜蜜。余生长长,他们一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张邯茵不会就此放弃。
  只看她正色望向徐获,坚定道出一句:“去吧,徐获。去为了想要的太平——”
 
 
第85章 后事
  张邯茵取下脖间的玉牌,走去为徐获戴上。
  眉眼相和,将掌心搁在徐获温热的胸膛,她想再感受感受,那颗为她鲜活跳动的心脏。
  许久。将手抽离,张邯茵莞尔一笑道:“就让张氏的玉牌,代替我,陪在你身旁吧。一定记得回来,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钱塘江看江潮。”
  张邯茵越是这个样子,徐获就越心痛。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有些话也来不及讲了。
  “将军,军正司的人来问了。您该启程了——”无庸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徐获不便耽搁,临走前准备俯身一吻。
  却被张邯茵用指尖,抵在了面前开口道:“徐获。这一吻,就留到再见的时候吧。你该启程了。”
  张邯茵拒绝亲吻,徐获便换做相拥。嗅着她的香气,最后嘱咐道:“既然你不愿意离开,那我就尊重你的选择。但阿茵,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张邯茵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应了句:“好,我答应你。”
  ...
  这一次别离。
  张邯茵没有送行,她就站在昆山筑的廊下,静静看着徐获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又将目光移去了,厢房外的姬红绫身上。
  “其实...你还是想去打仗的,对吗——”张邯茵忽然发问。
  姬红绫不解回望,她不知道张邯茵想要表达什么。于是,开口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留在将军府里一直这样蹉跎下去,你真的不悔吗?你是真的打不了仗,还是自己困住了自己,我想只有你自己明白。但是,这一次皇后崩逝,州府动乱,临安就要大乱了。”
  “红绫,徐获需要你。”
  张邯茵声势铿锵。姬红绫一时间默然。
  她不明白张邯茵口中说的,皇后崩逝,临安大乱是什么意思。但望去张邯茵的眼眸时,她那股子愤怒,让姬红绫有所感应。
  只听,她垂眸道了句:“既然临安大乱。我走了,将军也不在。你怎么办...”
  姬红绫松了口,她是想回到战场去的。但却放不下张邯茵。
  张邯茵会心一笑,将眼神移回后,开口:“去做你想做的事吧,那样的人生才有意义。你不必担心我。我会在这儿,好好的等你们回来。”
  说罢,张邯茵转身推了门。
  抬脚来到她身后,姬红绫抬眼望去,还没想好开口说些什么。张邯茵却深吸了气,撑着她那满是疲惫的身子,先道了声:“还望你万事周全。”
  “那...阿茵,别过。”姬红绫俯身抱拳,同她道别。
  张邯茵的泪,被姬红绫这一声呼唤催落,她扶着门框,轻轻回了句:“阿蛮,别过。”
  快步进到屋内,张邯茵迅速合上屋门。站在里头,她隔着朦胧窗纸望去,姬红绫转身离开。
  此路迢迢。
  尚州是徐获他们的战场,而临安,将军府将会成为张邯茵的战场。
  无论他们身处何处。这一战,只看成与败了。
  ...
  徐获领兵离京,远赴尚州后。
  普济寺天降大火,烧毁宝殿,宣和皇后当场身故的消息,便在临安传开。
  世人皆认这是不祥之兆,是佛陀的指示。更有甚者将这件事传为亡国之兆。一时间,弄得是人心惶惶。
  但晟宫之内,吕弗江却充耳不闻。只一心谋划册立新后的事。任凭百官劝诫,也不曾更变。为此散骑常侍华柏于文成殿中,撞柱而亡。
  华柏死前高呼:“立此妖妃为后。明德,亡矣——”
  惹得吕弗江暴怒,当即将其尸首弃于乱葬之地,眷属下旨流放百里。以儆效尤。
  帝王一夜之间,独断专行,暴虐成性。
  王都之下,怨声载道。
  在帝师离去后,吕弗江就不愿再装了。
  他的软弱,他的怯懦,都是在做给别人看。现在此刻,才是真正的吕弗江。
  ...
  将至暮春,宣和皇后下葬。
  百姓自发追出城外十里送行,吕弗江却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官道旁,几个前来送葬的百姓,围在一起。
  你一言我一语。
  “帝王当真薄情,这可是赵氏皇后啊——怎可如此薄待!我都替皇后殿下不值,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
  “你可小声些!我听说立新后的日子都定了,说是初夏。这宣和皇后刚死,尸骨未寒。陛下就等不及立后。这这这...是个什么道理!”
  ...
  “得了。你们还有闲工夫操心这些事?尚州那边又开始打仗了,明州跟宁州,也不太平。怕是临安也要出乱子,我还想着要不要回渠南老家躲一躲?你们说...再这么下去,是不是要变天了?”
  ...
  “变?让它变!我巴不得,换个好皇帝。叫我也能过上,两天安生日子。眼瞧着税价越涨越高,我这日子过的,真是够够的!”
  大家义愤填膺地讨论着。
  人群之外,有个人黑袍加身,压低斗笠,静候着宣和皇后的棺椁经过面前。
  众人跪拜时,她跪拜。众人起身时,她起身。
  抬头看着送葬的队伍,此路远去台山。不凡这回不再为赵居云亲自送行。她转身后,毅然朝着临安城而去。
  从这天开始,不凡就像当年一样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也没人再见过她。更没有人知道,她又会在哪一日突然出现。
  可蛰伏在不夜的临安之下,她终会回还。
  ...
  半月后。
  徐获奔赴尚州平叛的两月余。
  尚州叛乱平定,此战以少敌众能胜。全是因为尚州刺史孟东手中,收编的尽是些,起义的农户和逃难混饭的流民。哪能抵得上训练有素的后骁军。
  刚开始到了尚州,因为朝廷拨的军粮不多。徐获就没急着攻城,只在州府外头吊着孟东。
  但试探着打了几场下来,尚州投降后骁军的都不知有多少人。
  到最后,孟东自己也撑不住。干脆降了。
  他的皇帝梦碎了,想到自己横竖都是一死。孟东就开始撺掇着徐获谋反,自己也好混条命。于是,前前后后是好一顿吹捧。可徐获压根没理,又将人丢到马房喂马去了。
  按说尚州事了,徐获也该回京复命。
  但他却迟迟没有动静。全军上下,都以为徐获是被孟东说动了。
  可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徐获自己清楚。当初,吕弗江下旨,分走一半后骁军,且以粮食吃紧为由克扣军粮的时候。徐获就明白,吕弗江压根没想着,让自己活着回来。
  只可惜,急于求成的吕弗江。将棋走的太快,到底是算错了。
  这徐获好不容易离开临安,就不可能再轻易回去送死。
  可吕弗江怎会料不到?
  所谓棋行险招,必有后手。早早扣下徐柳南,便是他的后手。
  后来,京城接连送了三四道圣旨前往尚州,要求徐获携后骁军回京复命,皆被徐获以清剿余孽为由,搪塞过去。
  可帝王耐心有限,在初夏立后大典前的一个月,吕弗江下过最后一道催命圣旨后,便让金吾卫围了将军府。
  ...
  未时。
  金吾卫来势汹汹,打破了将军府原本的平静。
  但金吾卫只是围了将军府,旁的什么动作也无,府中众人却已是乱做了一团。
  无为慌乱地闯进昆山筑时,张邯茵还正拿着画笔,于案前临摹云依送她的仕女图。
  见状,无为上前急呼:“张姨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情画画——”
  抬手蘸了些朱砂,张邯茵纳闷,什么事还能不叫人画画?
  于是,便装作好奇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他...陛下,他...叫金吾卫!围了将军府!府内都乱成一锅粥了!”无为来得急了些,这会儿说话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张邯茵画画的手,忽而停住,笔尖的朱砂滴落在了那画中美人的脸颊。
  她的这张画,算是废了。
  将笔搁置。张邯茵冷静发问:“他们进府了?可听说是因为什么?”
  “没进府,就是将府门全部围了去,不准人进出。也没说是因为什么。”无为摇了摇头答道。
  说到此处,无为想让张邯茵拿个主意。可没想到,张邯茵却又不慌不忙地拿起了,她的画笔。那滴落在美人脸颊的朱砂,现在看起来也无伤大雅。
  无为不明白,张邯茵为什么会这样冷静?就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可眼下,他也不敢在府中乱走。干脆就趴在一边,看张邯茵画起了画。
  只是,他瞧着瞧着,就趴在一边睡了过去。
  直到张邯茵将最后一笔落下,无为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张邯茵转眼瞧了瞧无为,眯眼笑道:“看我画画就这么困吗?好了,无为别睡了。帮我将画晾干收好,我现在要去趟倦春芳。”
  “是...”无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瞧着张邯茵出了屋。
  ...
  离开昆山筑。
  走在小道上,张邯茵总时不时能瞧见下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等她刚想离近听听,他们就又都闭口不谈了。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跑得慢的,张邯茵刚想开口。就被打远来的宁梧打断了。
  那被逮住的下人,赶忙趁机陪着笑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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