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棠棠姑娘被挨着一个指尖儿,估计他们回去又会被数落一顿,只能出声提醒。
季宴淮见棠棠的喘息已经有些急促,便知道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嗯。”他鼻间发出一个简短的音来。
还没等宋纪揣摩出这个“嗯”是什么意思,就见刚刚还立在自己身旁的太子殿下,已经如一只高傲的鹤一般,撩起衣袍,飞身而下。
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轻飘飘地横在脸上,将他眉眼间的冷淡冲散,衬得他的容貌些许妖孽。
“棠棠,你没事吧?”他揽着棠棠的腰,柔声问道。
棠棠猛地被人揽住腰,只吓得一抖,这会儿听见声音,侧头去看,就见季宴淮温柔的眉眼,眼下的红痣像用指尖沾上的胭脂,娇妍如花。
“你怎么才来啊?”她听着院子里此起起伏的惨叫,攥着他胸前的衣裳,委委屈屈道。
季宴淮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先是一愣,她碰到的地方似乎颤了颤,然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顿时在心间蔓延开来。
他微烫的指尖爱怜地拂过她粉白的脸颊,“对不起,我来晚了。”
明明是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却让棠棠瞬间红了脸。
第39章 眼泪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男人被宋纪反剪着双手,强压着跪在季宴淮面前,却并没有被他们一行黑衣冷面的人吓着一丝一毫,反而嚣张狂妄得很。
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宋纪使了力,他嚷嚷了两句又狠狠威胁。
棠棠坐在廊下看着他脖子上凸起的青筋,莫名觉得这人实在血性,都疼成这般了,竟也不求饶。
“你今天要是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让你走不出京都!”
不等她感慨,男人又威胁道。
刚刚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看起来有几分可怖,棠棠忍不住别开眼,去瞧一旁的季宴淮。
他眉目清冷,像是含着一块冰,在这夏日里,都快冒出丝丝凉气了。
“是我没给钱……”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绣着祥云纹的衣袖,轻声道。
光影随着夏风在庭中摇曳,像是水中的藻荇,她粉白的小脸因为庭中的暑气泛起一层红,阳光落进黑湛湛的眼睛里,像是在夜里洒下一把碎星子。
“呵……”
季宴淮刚刚绷紧的唇角被她可爱的模样逗得一弯,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哄道,“好,那我就把钱给他。”
棠棠本觉得没什么不对,可他如同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让她脸“轰”的一下,红了一个透,好似刚刚她那句话十分幼稚。
她看了一眼宋纪身后一行黑色劲装的男人,这才后知后觉,他今日为何来离忧馆?
想着,便也问出了口。
谁知,刚刚还一脸温柔的季宴淮,瞬间沉了脸,“那棠棠呢,今日又为何来了离忧馆?”
“据我所知,这离忧馆,可是小倌馆。”
暑气似乎更盛,棠棠额角起了一层薄汗。
来小倌馆,除了看小倌,还能做什么?
不过,对上他沉静的眸子,棠棠到底还是改了口,“我就是想和姐姐来见识一番。”
“哦?那棠棠见识得如何?”他盯着她,将“如何”二字咬得格外重。
宋纪一行人明晃晃地站在院子里,阳光如同一根根烧过的银针似的扎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又疼又烫。
季宴淮伸出手,做了一个下去的手势。
得了令,宋纪忙不迭地揪着人去了旁边的屋里。
今日还真是巧合。
殿下刚说让他们去查暄王,后脚就在一个小倌身上见到暄王的信物。
想着,宋纪又瞥了一眼那小倌身上坠着的玉佩,心中感叹自家殿下的好记性。
一年前,暄王大婚,他曾随着殿下去暄王府贺喜,就在暄王身上见到过这枚玉佩。
暄王一身鲜艳婚服,只是坠在身侧的玉佩样式特别,还十分违和,所以他当时多看了一眼,暄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还垂手往里藏了藏。
他记得,当时殿下的眼神也不过在上面停驻了一瞬。
他印象都有些模糊了,没曾想,殿下竟还记得这枚玉佩。
那男人见着情景,还要再叫,就被宋纪堵了嘴巴,只呜呜地就被扭了进去。
棠棠的目光追着宋纪一行人,见他们进去关了门,心中好奇得很。
她越发觉得,他们此行的目的不简单了。
“问你呢。”季宴淮捏着她的下巴将人的视线转过来。
“啊?”眼前俊美的脸让棠棠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突然想到,刚刚那个小倌说,这离忧馆最美的就是清风,也不知道他美成什么样,和季宴淮相比,还算不算的上美人。
不过,她还是有几分眼色的,瞥见季宴淮眉间微蹙,连忙开口,“不如何。”
好似对她的回答不满,握着她手腕的拇指轻轻地摩挲,棠棠眼睛一转,又道,“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好看。”
说完又觉得不对,毕竟堂堂太子殿下怎么能和一群小倌相提并论,她惴惴地抬头,只见季宴淮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
棠棠正要开口解释,就听他道,“那自然是。”
……
除了旁边屋子里偶尔传来细碎的声音,小院里一片寂静,棠棠见他没有要拦自己的意思,便朝他一福身,“殿下,民女先告退了。”
“噗嗤。”
她原想直接转身就走,可面前的人好歹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如今她也不是被他囚在长宁殿的金丝雀了,便耐着性子如普通百姓那般向他行礼。
好似这般,他们就真的没什么关系了。
可他居然笑了。
棠棠半福的身子顿时僵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了笑话,一时间,不上不下,脸涨得通红。
她垂着脑袋,从季宴淮这里看过去,只看见她两弯月亮似的耳廓,像是红色染料滴进了水中,一点点蔓延开来,又可怜又可爱。
他只是觉得她刚刚一脸不情愿地向自己行礼时的模样很可爱,所以才笑,谁知道,竟让她误会了。
她的手指如同清晨刚刚在清潭里洗濯过的小葱,纤长细白,不安地垂在身侧。
季宴淮探身过去,试图将那软绵绵的小手握在手里。
不过,他刚刚触到她的指尖儿,她就如一只兔子一般缩了回去。
棠棠看着凝滞在半空中的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一瞬间就后悔了。
太久没有和季宴淮相处,她居然忘了他的性子。
果然,她一抬头就对上他沉下的脸色,凤眼微眯,眼神就如淬了冰,薄唇微启,“过来。”
刚刚的温言细语似乎都是她的错觉。
她原还想着等姐姐想起她,或者青木想起她还在这离忧馆也好,只要秦府的人来接,想来季宴淮也不会拦。
只是等了这许久,她居然就被忘在这里了。
明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可如今被遗忘了,她竟有些委屈。
眼眶一热,察觉似有濡湿,她连忙低着头掩住自己的神情,不情不愿地坐到了季宴淮身边。
她垂着脑袋坐在一旁,玉绿色的衣襟外露出一截嫩藕似的脖子,连着肩头一条雪白的线,渐渐隐入衣中,引人遐思。
想着以往旖旎的情形,他手掌发烫,握着她乖乖搁在双膝上的手,想将人拥过来。
只是姑娘倔犟得很,偏着脑袋不肯看他。
季宴淮眉头一蹙,握着那纤细的腰肢利落地将人提到怀里坐着,然后俯身去看,只见怀里的姑娘咬着唇瓣,泪流满面。
此时乍然被人瞧见,慌忙地侧身躲开,只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骤然崩溃,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细齿将唇瓣咬得发白,也不肯让自己狼狈的声音泄出一点。
禁锢她腰肢的大手顿时松了力气。
“棠棠……”
他有些无措。
就算被他带过东宫时,也不曾这般,今日是怎么了,难道是刚刚吓着她了?
棠棠耳边是他的轻言细语的哄劝,心中自己也觉得十分丢脸,刚刚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明明只是有一点伤心,可被他冷言冷语地一说,心中的悲伤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泻而下,将她的理智给冲了一个干净。
竟在这时候,就掉了眼泪。
可此时她抽抽噎噎的样子实在滑稽,干脆侧过身子不理他,也懒得再丢脸。
宋纪从离忧馆那男人嘴里得了消息,打开门正要过来向太子禀报,突然就瞥见廊下的一幕。
身着玄色劲服的高大男人怀中半抱着一个娇小的嫩绿姑娘,那张宛若谪仙般的脸上哪里还见平日里的半分冷漠,狭长的风眼里只余温柔缱绻,让人望了一眼,就快要被溺毙在里面。
宋纪将打开了一条小缝的门又重新关上,转头对上一旁暗卫的眼睛。
……
“做什么呢?快去向殿下禀报。”暗卫蹙眉。
夏日里闷热,这会儿又见了血,一股子难闻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既然已经从这人嘴里套出话来,怎么还不出去?
宋纪朝外面一扬下巴。
暗卫从薄透窗纸里看出去,只见殿下已经起身,正看向他们这边。
虽隔着一层窗纸,可对上那双锐意的眸子,暗卫还是心中一凛,推开站在门前的宋纪,大步往外去了。
“哎……”
宋纪抬头正要拦,就看见暗卫已经到了季宴淮身前,正低头说着什么。
……
看着眉目沉静的殿下,宋纪自我怀疑,刚刚他是被热出幻觉来了?
“殿下,据他交代,这离忧馆的确和暄王有些关系,这清风,更是……”
暗卫看了一眼一旁的棠棠,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棠棠察觉到他的为难,正想趁机离开,谁知季宴淮压根就不松手。
“更是什么?”他道。
暗卫见他不避讳棠棠,也不再扭捏,“这清风,更是暄王殿下的相好。”
……
棠棠听着他的话,惊讶地檀口微张。
大越虽民风开放,可这断袖之癖还是不容于世的,更何况,这暄王还是大越的皇子,若传出去,恐怕整个皇室都要沦为笑柄。
她下意识地看向季宴淮。
“嗯,那清风呢?”
他眼神越过暗卫,落在那间屋子上,问道。
“清风前些日子就去了暄王府,还未回来。”暗卫垂着头。
季宴淮眉头紧蹙,暄王大婚当日都将那枚玉佩戴在身上,想来是很重要的东西。
照那人所说,清风又与暄王相好,怎么会将这般重要的东西随意落下。
“那玉佩怎会在他身上?”季宴淮道。
暗卫自知他的意思,连忙将那人所说一一赘述。
这玉佩原也是清风日日不离手的,不过这次离忧馆突然来了一个生面孔,扬言就要见清风,那日清风本要去暄王府,便拒绝了。
谁知,那人的仆人横冲直撞,蛮横得紧,司秋没了办法,只能将那人带去了清风的房里。
那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不过奇怪的是,清风急匆匆就去了暄王府,回来后一直魂不守舍的,可不论别人怎么问,他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将那枚玉佩交给了司秋。
然后去了暄王府,至今都还未回来。
棠棠这才知道,那男人的名字叫司秋,竟还是离忧馆的爹爹。
那般年轻,她还以为是小倌呢。
可听着暗卫的话,又觉得奇怪,“刚刚那人还说让清风过来伺候啊?”
她突然出声让两个男人同时转头看她。
暗卫是惊讶,棠棠姑娘竟然在殿下心中这般重要,居然还能来离忧馆看小倌,看来,以往那些暗卫的话并不假,以后对待姑娘要更加慎重才行。
季宴淮是生气,可看着她还微红的眼眶,到底还是按住了心底的不悦。
“姑娘放心,那人已经如实交代了,清风是离忧馆的头牌,平日里他若被暄王带出去,为了不流失客人,他们会找人假扮他。”
暗卫道。
这离忧馆是清馆,小倌都卖艺不卖身,只要假清风声称身子不适,与客人隔着一扇屏风,只唱个曲儿,倒是不会让人发现。
棠棠皱起眉头,觉得都莫名其妙。
这离忧馆平日里接待的都是女客,这清风又是在什么时候接触到暄王的,难道,他们平日里是男女客都会接?
一想到这个可能,棠棠有些不适。
察觉到她的情绪,季宴淮抬手阻止了暗卫还要再说的话。
吩咐一旁候着的人将棠棠带到外边儿的马车上,自己留下交代宋纪几人剩下的事情。
棠棠坐在织锦软垫上,抬手掀开了一旁青色的车帘,正要往外看,旁边候着的侍卫就上前弓着身,“姑娘,有什么吩咐?”
她摆了摆手,“没事儿。”
说完,便又放下车帘缩了回去。
刚刚见季宴淮没有随她一起出来,还以为她有机会自己回秦府呢。
若被人撞见,怕是又说不清了。
正想着,静静垂着的帘子一动,季宴淮弯腰进了马车。
他顺势在她身旁坐下,如以前那般伸手过来想将她拥在怀中,棠棠只迟疑了一瞬,便乖巧地靠了过去。
“我送你回去吧。”
他下巴枕在她的肩上,热乎乎的气息落在她的颈间,有些发痒,她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侧身子。
“嗯。”她轻声答道。
马车一路平稳,来时她并没有觉得多远,这会儿似乎过了许久都没有到秦府,她正要开口问还要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她以为是到了,正要掀开车帘去看,就被身后的季宴淮按住了手,“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