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肚子里这个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总归这不是绣给儿子的。
章佳氏靠回椅背,坐回去,点点头:“也是,儿女成双,凑个好儿,不错。”
时春笑笑,低头继续,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好半天才道:“女孩子还是有个哥哥的好,从小能护着宠着些。”
章佳氏深以为然地点头:“可不是,姑娘家还是做妹妹的好,做姐姐的就跟当娘的一样,多操心。”
时春轻声附和:“是啊。”
然后室内就又安静下来。
期间大少夫人还来了一趟,领着两岁的思嘉。思嘉已经会走路了,虽然腿脚还很软,走三步路就能左脚拌右脚摔一跤,但她却很皮实,摔了也不哭,被下人扶起来后乖乖站着等衣服被拍打干净,然后又小步小步往前踉跄地走。
她走了几步又开始晃,头上插着的狐狸毛球垂下来挡住了视线,她伸手把毛球拂开,一个不注意脚下就又往旁边扑了过去。
她实在太小了,小小一团扑在人身上,也不过只能抱住人的小腿,仰起头看上去,然后眉眼一下笑开。
“小婶婶。”
时春低头看着她笑,身子笨重不能弯下腰,早有有眼色的丫头把思嘉抱起来立在地上,看着像是从地里拔出个萝卜又塞回去,这软绵绵的丫头就看着时春,眼睛笑出弯弯的月牙。
“真的喜欢她小婶婶啊。”章佳氏在上面看着,不知多少次感慨一声。
大少夫人用帕子捂嘴一笑:“这丫头,上回偷偷告儿媳呢,喜欢她小婶婶就是因为——”
思嘉的脸红了红,转身走了两步。
“好看。”大少夫人说。
众目睽睽之下,小姑娘的脸像是煮熟的虾子,变得通红,偏偏她又脸皮薄,更是一幅无地自容的样子。
屋内的主子们都发出了笑声。
时春跟着拊掌笑了,她伸手把走开的思嘉招过来,从一旁拿起一只小小的玉蝶,插进思嘉的发里。
思嘉仰头,睫毛颤了颤,在她俯下身的时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然后,幽幽的兰草香味落了下来。
“好了,”时春努力地坐正,笑着端详:“咱们思嘉,真是个小美人。”
思嘉有些恍惚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玉蝶,看看她,抿抿唇,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小声说:“谢谢小婶婶”,才回到大少夫人身边。
出生以后,随着开始学说话,她也渐渐能听懂身边下人的一些话,她听不懂那些话里的“苏氏”和小婶婶之间有些什么恩怨,但她总归是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小婶婶不喜欢她——不,应该说,别人都觉得她不该喜欢她。
她的亲娘不是大少夫人,虽然在思嘉心里,从她开始学习说话、走路起就在身边温柔陪伴她的大少夫人就是她的母亲,但她还是知道的,自己不是额娘亲生的孩子,她懵懂的心里也不懂是不是亲生有什么关系,但却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小婶婶不该喜欢她的原因大概就在这里了。
可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小婶婶啊。
她在暖阳下读书的温柔侧影,她俯下身时清冷又馥郁的气息笼罩在她周身,她笑起来温柔的双眼,额娘也很温柔,但婶娘的这种温柔不一样。
仙女一样的婶娘,一想到她不喜欢自己,思嘉小小的心就感觉很难过。
时春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去,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心里已经没有过去的波动起伏了。
她忍不住在心内叹息一声。
她并非神人,没有办法做到心无芥蒂。她的第一个孩子就被思嘉的母亲的害掉,这个小小的女孩儿,甚至一度被人利用当作谋害的棋子。然而稚子何辜呢,思嘉又知道什么呢?
与一个小孩子在心中较劲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不可理喻。
所以纵然曾经有过很短的一段时间,时春每次看到思嘉内心都会有些复杂,但她看开之后,再看这个孩子,心中也只剩作为长辈的疼惜了。
特别是怀上这个孩子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快要做额娘的原因,她见了小孩子后总是会忍不住想肚子里这个将会是什么样的样貌、什么样的性格。
大少夫人在这里坐了坐,实在无话可说了,看了看眼前这对婆媳,感觉自己要在这里憋闷死了,于是带着思嘉回去了。她一走,时春和章佳氏继续干着自己的事,不时说几句话,时间过得也很快,转眼就到了黄昏。
往日,时春总会掐着傅恒快回来的时候告辞回去,今日章佳氏看看天色,较平时晚了许多,但见小儿媳还是坐在那里不见要动弹的样子,开口了:“傅恒也快回来了,你今日不回去了?”
话音落下,就见那握着绣绷的人捏着针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时春扭过头,面色带些茫然和无措。
“额、额娘,我好像……要生了。”
于是一阵兵荒马乱,还顺便把刚迈进后院的傅恒大人惊着了。
傅恒才进自己的院子,就被章佳氏院中的人请了过去,他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一听到“少夫人要生了”几个字,撩起袍子就往那边跑,他腿长,加之自小习武,跑起来让身后的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一路。
傅恒一脚踏进了院子,三步两步凑到章佳氏身边:“额娘,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