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冷笑,说了一声“没大没小的小子”,就大步迈进了院子里,挑起门帘进了主屋。
进去了,果不其然那很久没有闻到的幽远的兰香扑面而来,傅恒往里一看,正看到了一脸笑容坐在床边逗弄福康安说话的时春。
福隆安正抱着弟弟听他把“哥哥”说成“格格”,正耐心地纠正,倒是一旁闲下来的奶娘先看到了面上又冷又煞的傅恒和卜隆,一怔赶紧给请安。
福隆安抬眼不满地看过来,未等他皱眉开口说话,卜隆已一步上前把他并着他怀里的一岁小儿抱了起来。
“卜隆,你放我下来。我今日绝不许他再近我额娘一步。”
卜隆听了这话一吓,赶紧加快步子就抱着福隆安往门外跑:“哎呦我的小主子,你这是不要命了啊,你阿玛的虎须也敢揪。”
时春急着跟了几步:“卜隆!你小心些,别把福康安摔了!”
傅恒伸手,在她路过他的一瞬间,把她拦了下来。
院外,卜隆刚把福隆安放下,福隆安便往里屋冲。
卜隆赶紧把他拦住,福隆安伸脚便踹,被卜隆格挡住。
“你怀里还抱着小少爷,小心不要伤了你弟弟!”
福隆安低头看一眼一脸懵懂甚至还有些兴奋的福康安,抬头张望一圈,找到了小步跑出来的乳娘,把弟弟往她怀里一放,转头对着卜隆突然动起手来。
卜隆一边接着他的招,一边问:“你这又是何必,他可是你阿玛,你这样太不成体统了。”
福隆安冷声:“他根本不配做我的阿玛!额娘曾经苦苦求他留下,可他呢,执意要接准噶尔的烂摊子!满朝文武都不赞成用兵,只他会逞英雄,到了后来,更是请旨亲上了前线!我小的时候他就不在府中,福康安出生的时候他更不在额娘的身边!额娘难产出血差点就死在那天夜里了,可他呢,远在准噶尔,北京城人人都在说他富察傅恒英勇,敢为别人不敢为,可谁知道额娘那时候生死不测?他为了他的功名利禄,为了他的名扬千古,置妻儿不顾。就算他是平定了准噶尔的英雄,是我大清的功臣,我也不会原谅他!”
卜隆小声地叹口气,他收起拳脚:“大少爷,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少夫人生大人的气,可是您不能。他一直都是您心里的英雄、崇敬的对象,可您知道他为了让我们大清的百姓过得安宁,有多少次差点死在刀剑下吗?您的阿玛,他是在用命,来搏一个海晏河清、太平盛世啊!”
福隆安皱紧了眉,没有再说话了。
半晌后,他又看了一眼主院,伸手从乳娘手里把福康安接过来,往外走:“如果今天额娘原谅他,我就原谅他,若是额娘不原谅,也是他活该。”
卜隆笑叹了口气,看着徒弟言不由衷的表情,也跟着出了院子:“大少爷,放下你弟弟,跟奴才去演武场练几招吧,您这进步不小啊。”
福隆安的声音响起:“谁今儿个要和你玩,我带福康安去宫里看令妃娘娘,明儿个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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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时春看了一眼傅恒横在她面前的手臂,转身往内室走。
没走两步她就腰间一紧,被傅恒抱起走向了床铺。
“你放我下来!”她恼羞成怒。
“别动!”傅恒说,撸起她的袖子,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手腕。
他常年用剑变得粗粝的手指抚上她腕上的几道咬痕,轻声道:“疼吗?”
时春看着他因为夜里在军帐点灯研究战局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忽然就放软了神色。
“现在不疼了,当时,我没有什么感觉了。”
傅恒的眼睛忽然湿润起来。
他将她抱在怀里,下巴紧紧靠在她头顶上,他抱得太紧了。
“额娘后来告诉我,”他眼睛红起来,声音有些发涩:“你大出血后,意识几近全无,为了清醒着生下福康安,你咬着自己的手臂不松口,直把手臂咬得血肉模糊,强撑着生下他,你才终于晕了过去。”
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你在床上意识全无地躺了三天,谁都以为你撑不下去了。我的信送回府里,额娘日日读给你听,她说你第一次有反应,是听到我小胜的消息。你昏过去前告诉额娘绝不能把你生产遇险的事告诉我,于是额娘在信中绝口不提你,我便知你定然出了事。须知我的时春,她最担心我在外面放心不下家人,每日定会在额娘的信后附上一纸家书。家书忽地断了,我的心,也骤然快要停了。”
时春闭上眼,靠在他怀里,良久,几滴泪打湿他的衣裳。
“你走了以后,我总在想之前和你争执的事。”她说。
“我明明知道你的志向在哪里,可我听说你不满足在后方办理军务,执意请命要奔往前线的时候,我还是怕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么不识大体,我从不想成为在身后扯你后腿的人,但那次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知道,”傅恒轻吻她额头:“你怀福康安的时候胎象本就不稳,孕中吃了很多苦头,导致你太过缺乏安全感,那个时候我突然说要上战场,你感到惊惧也是正常的。是我不好,我亏欠你和孩子太多。”
时春抬头:“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吗?我们都心高气傲,谁也不想轻易低头,但后来还是你最先向我低了头,你那时候对我说‘我从来没有先对一个人低头过,你赢了’,你还记着我是怎么回你的吗?”
傅恒轻轻勾起唇角:“你说,‘夫妻之间,没有对错’,我记着,我都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