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桑酒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没工夫跟你在这里扯往事。我只提醒你一句,你要是再敢诋毁他们母子俩,那我桑酒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与蠢人争一时对错完全就是浪费口舌。
......
好久没有这么爽快地怼过人了,桑酒还有些不适应,捏了捏脸径直走出去。
客厅口,陈时迁倚着墙,嘴角勾着一抹弧度,目光盈盈地看着她,语气颇有些遗憾,“桑桑的口条不当老师真是可惜。”
桑酒挑眉没否认,走到他身边问:“结束了?”
陈时迁点头。
“那回家吧。”
这个地方处处恶心人,呆上一秒都令人生厌。
“好。”
两人和老爷子打了声招呼驱车离开陈宅了。
-
回去的时候,桑酒难得冷着张脸一句话没说。
“生气了?”陈时迁有心逗她,“之前就和你说了不想来可以不来,看看你都气成什么样了。”
腊月的时候申城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过年那几天将将放晴,好不容易见了太阳偏偏今天又下了雨,空气里又冷又潮湿,和人一样惹人烦闷。
“陈时迁,从前她都是这样说你的吗?”憋了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一句话。
驾驶座上,陈时迁驾着车出神半秒差点撞上路边花坛,好在眼疾手快踩了刹车。瞥到她那张泛着冷意的脸,于是他干脆将车停到路边停车带。
车子停下来,桑酒才回过神,疑惑地问:“怎么停下了?”
陈时迁侧过身,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很认真地说:“桑酒,我现在很好。”
车里一片漆黑,只有外面几盏路灯忽明忽暗地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而陈时迁的眸子比月光还要明亮透彻,他说:“桑桑,不必为了别人的闲言碎语而生气,他们越气愤就越能证明我过得很好。”
“可是,”桑酒看着他,眼神不自觉软下来,轻轻地说:“陈时迁,我很心疼你。”
“一开始我只知道你这个人又冷漠又傲气,眼神话语都要比别人冷上三分。后来我知道了原因只觉得你可怜,想要抱抱你,好让你不那么冷。可是现在我听到她这么说你,满心满眼只有心疼。”
从古至今,语言最伤人。它是一把无形的刀可以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陈时迁,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啊?”
十余年的异乡之苦和无从辩解的委屈究竟是怎么熬到现在的?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体会到他的痛苦和在她面前拼命掩饰的自卑。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车里静谧无声,桑酒的字字句句如烙印般刻在心尖。从母亲去世后,这世上再没有人问他一句过得好不好,而此刻眼前的女孩,眼里沁着泪珠,不为其他,只是单纯地心疼。
陈时迁记得孟母说过,桑酒极少在人面前哭。
可这样坚韧的人自从认识以来的每一次流泪都是因为他。
她的眼里应该装着星辰大海和浩瀚宇宙,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盛满泪水。
他低头吻了吻她湿润的眼角,声音如同三月春风拂过,自带抚慰人心的力量,坚定又温柔,“桑桑,遇到你之后,过往所有都是苦尽甘来。”
雨终于停了,便利店门口躲雨的人伸出手试探了一下。
干的。
于是纷纷往外走。
宁静的城市再次喧嚣起来,恢复往日热闹。
是了,
雨过天晴见彩虹,双楼塔上的五彩明珠是这深夜里最绚丽的一道彩虹,而彩虹之后是一帆风顺,苦尽甘来。
许久,才听到她说:“陈时迁,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桑酒想要试着更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往,包括他视若珍宝的家人。
“母亲”这两个字于陈时迁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容貌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对柔和的远山眉和眼里永远化不开的愁绪。
思绪从记忆里被拉回到现实,他抿唇笑了一下,“有机会带你去见见她。”
第35章
陈时迁的母亲葬在乌水镇。她出生在这,自然死后也要魂归故里。
周六一大早,桑酒被陈时迁一个电话从暖和的被窝里拉起来,中途两个小时的车程,到麓山墓园的时候她人还是懵的。
清晨的墓园带着凉意,山路陡峭很不好走,陈时迁拉着她慢悠悠地往上爬。
“陈教授,我这样算不算见家长了?”
桑酒微微喘着气,眼睛有些睁不开,脖子上还戴着早上陈时迁匆匆给她系上的男士围巾。因为起得早没有化妆,阳光照在她脸上,清晰地映出细软的绒毛,整张脸缩在围巾里,无端娇俏又软萌。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儿?”陈时迁温声问她。
桑酒摇头,“不累。”又紧接着刚才的问题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我呢?”
陈时迁失笑,“怎么不算?这回是真正的丑媳妇见公婆了。”
女孩子对于“丑”这个字眼总是格外敏感,当下桑酒也不困了,狠狠地往他胳膊上一打,“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某人贱兮兮地纠着她话里字眼,“你是我媳妇儿,那不也成了我家人?”
“陈时迁!”
“你,大,爷,的!”
寂静的墓园里回荡着清脆的声音,惊起了山中鸟儿一片乱飞。
......
宋岚的墓碑在最角落的位置,很偏僻。应当是很少有人来祭拜的原因,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碑文也很简洁除了墓主名字,生故时间,立碑人外,没有任何生平事迹。
黑白照里的人笑眼盈盈,模样温婉端庄。陈时迁的容貌大部分袭承自母亲,同样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只是他的更加寡淡冷情。
他蹲下来从衣袋里掏出帕巾,低头一点点把灰尘擦拭干净,动作很仔细。擦完后,把一早准备好的白菊放到碑前。
“我的母亲曾经是陈漪的钢琴教师,她去陈家那一年刚从大学毕业。因为年纪没差多少,陈漪很满意也很喜欢她,时常带着她参加各种宴席。直到陈漪的十八岁成人礼,我父亲第一次遇到她,彼时丧妻多年的陈家家主看上了家里那个年轻的家庭教师,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将她娶回家,我不敢去猜这其中究竟是哪一方先受了诱惑。总之,我母亲在23岁那一年嫁给了我父亲,在24岁的时候生下了我。”
桑酒静静地听他讲述过往,那些心中积压已久的疑团被一点点解开。
“可是,不是所有灰姑娘都能穿上合适的水晶鞋。我母亲嫁入陈家后处处受人排挤,毕竟没有一个子女可以忍受父亲的妻子和自己同辈,而陈漪就是在哪个时候恨上我母亲的。再后来,董事会的人借此打压我父亲,为此,我母亲被送回乌水镇。落后的小镇,身怀六甲独自一人回乡的女大学生自然而然遭人指点唾骂,而我外祖一家迫于脸面,匆匆将女儿送出小镇,并勒令她再也不要回来。”
他突然讥笑一声,脸上眼里尽是嘲讽。
“我母亲在小镇外租了一个小屋,一直到我出生我父亲也从未出现。剩下我后,我母亲就一边带着我一边工作,常常要到很晚才回家,而我在那个出租屋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到我七岁的时候,我和母亲才被接回了陈家。”
后面的事桑酒基本上已经知道了。一次意外,宋岚和容嘉双双溺海而亡,而陈时迁被迫背负两条人命,走上了十余年的异国求学之路。
她在想自己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应该是为了逃避喝药而躲到桑知远怀里吵着闹着要吃糖,亦或者跟着江添屹爬上邻居家的树上摘枇杷。总之,七岁的她衣食无忧,除了一周一次去医院检查外就没什么烦恼了。
或许陈时迁就是在那个时候看透了人心冷暖,和母亲殚精竭虑地挤在出租屋里,祈祷着明天不要来的这么快。
那宋岚呢?
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柔弱许多。
所以当年她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情,冒着即便被赶出家门的风险也要执意生下他,后面那段独自养大儿子的时光里,她又是靠着怎样的信念撑下去的?
退缩过吗?一定有的。
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就像当时拼命把陈时迁从海里拉上来一样从未放弃过他。
为母则刚的伟大,桑酒不曾切身体会,但依然为之震撼。
她应该庆幸当年宋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陈时迁,否则自己也不会遇到他。
单凭着这一份母爱,她想,自己也该行个跪拜礼以表示对她的尊敬。双膝刚弯,就被陈时迁制止了。
“我母亲不喜欢被人跪拜,”他没开玩笑,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她说人生在世太苦,要拿出十足的诚意给佛祖。”
常年遭受苦难的人总是把期盼寄托在佛祖身上,以祈求上苍赐予一份怜悯之心。
于是她收回伸出去的腿,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陈时迁这回没拦着她。
这三个鞠躬,一为对逝者的尊敬,二为钦佩她身为母亲的坚韧伟大,三为同为女人而生出的怜悯。
完毕后,她起身看了陈时迁一眼,骨感优越,身高颀长,是人堆里的佼佼者,是长辈眼里的骄傲。
阿姨,您将他教的很好。
桑酒转过身对着照片里的人,轻声说道:“阿姨,您放心,时迁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是宽慰,也是承诺。
陈时迁看着面前的人,心头蓦的一软。
他还未曾给她任何保证,她却当着他母亲的面早早地许下诺言。
从前事事精明的人怎么这时候就犯起糊涂来。
也不怕自己被骗。
“他是个很好的人,不会骗人更不会骗我。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桑酒的声音坚定有力,信誓旦旦。
陈时迁不免一笑,上前轻轻搂过她,反正南墙已经撞了,那就紧紧护着她别撞到头就可以了。
毕竟她应该很怕疼。
离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她:“你是怎么知道容嘉出事的时候陈漪去打麻将了?”
那晚在老爷子寿宴上无意听到时候,她就让江添屹去查了。当年他们去的度假村,进出都是有钱人,陈家这么大的排场后来又出了溺海的事,一查就都清楚了。
当初陈老爷子明明就可以证明容嘉的死不是宋岚母子的错,可他却选择置之不理任由他们把脏水泼到陈时迁身上,明显就不是因为查不到而是故意不查。
陈时迁这么聪明却什么也没说,不是对这个父亲失望透了就是自始至终就没信过他,宁愿一个人守着黑夜独自走完漫漫长路。
那么接下来的路,她愿做他路上的明灯,往后余生,相行相伴。
......
下山的路比上山好走许多,但陈时迁还是牢牢牵着她的手,生怕她磕着摔着。
山下守墓园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但记性很好。看到陈时迁,立马喊住他们,起身惊讶地问:“我记得你上次来还是三年前吧?”
彼时,他刚学成归国,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祭拜丧母。他笑了笑,“是。”
“那天还下了老大的雨,你还在我这借了把伞。”老大爷说起往事津津有味。
陈时迁难得耐心这么好,温和地说:“当时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感谢您的赠伞之举。”
“嗐,就是一把伞而已。”大爷摆摆手毫不在意。忽而看到他身边的桑酒,老花眼镜往下滑了滑,那张褶皱的脸上布满惊喜,“噫,今年身边多了个人哩,蛮好的嘛。个么大家团团圆圆,白头到老。”
两人相视一笑。
萍水相逢之人的祝福最能长久。
-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隆冬,而今立春已过,恰逢春节假期,古镇上多了不少人烟气,街头巷尾挂满了红灯笼。小摊小贩路过,嘴里吆喝着“卖冰糖糖葫芦喽”。
“等等。”陈时迁喊住那人,匆匆跑过去。
回来时手里捏了串冰糖葫芦。
“尝尝吧。”
红彤彤又饱满的山楂外包裹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掀开上面的塑料薄膜,山楂的香脆和糖渍的甜腻扑面而来。
桑酒没忍住咬了一口。
“好酸。”
牙尖因为碰到酸而变得异常敏感,鼻子皱了好几皱。
陈时迁被她的反应笑到,就着她咬过地方咬了一口,神色平淡地说:“酸吗?明明很甜啊。”
桑酒皱着眉,狐疑地看着他,怀疑他味觉出了毛病,争辩道:“酸,真的很酸啊。”
“是吗?”陈时迁把糖葫芦再次递到她嘴边,意有所指地说:“要不你再咬一口我尝尝?”
桑酒看破他的计谋,凑到她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陈教授,你好俗啊。”
“俗吗?”陈时迁趁机往她嘴上一亲,两层糖衣的加持下,唇瓣像是被蜜糖浸过,越发甜腻。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还有更俗的。”
桑酒可不是青涩害羞的女学生。下一秒,反客为主,覆上他的唇,将刚刚嘴里的酸涩通通渡到他口中,许久才松开他,小口喘着气,附耳低声问:“这样,总能尝到酸了吧?”
一阵电流窜过全身,陈时迁看着奸计得逞的某人,一声感叹。
真真是修行千年,道行极深的小狐狸啊。
那他甘愿做为此沉沦的纣王。
第36章
某只狡猾的小狐狸惹了火就一跑了之,留他一人守在原地。
陈时迁小跑追上去牵起她的手。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牵手。
桑酒的手在女生里已经算得上修长了,但与他相比仍是短了一截。她低头看着紧紧相扣的十指,笑着打趣:“陈教授,这回你可要牵紧我,千万别让我跑了。”
牵着的手洁白无瑕,仿佛一件绝美纯净的艺术品,手指纤细修长不染丝毫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