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伏影——吃一首诗
时间:2022-09-02 07:05:26

  章晚心口缩了下,像风吹过琴弦,余颤不止。
  “康雯……”
  康雯脸上并没有露出苍白的笑,反而轻描淡写瞟了她一眼,笑道:“那些我都忘了。”
  “他交换了一个学期,往学校邮了几十本书,我骂他的短信有上百条,他一条也没有回复过我。”
  “我明白,能随便寄过来那么多价格不低书本的学生,未必愿意靠近一个希望中学里贫穷女孩生活,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要是缠上了,多晦气啊。”她自嘲笑。
  章晚摇头,“杨毅不是那样的人。”
  康雯笑了声,虽然没有回应这句话,但是眼里有酒意掩不下去的骄傲。
  “在我以为我怎么骂都得不到回应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一个很普通的一天,我至今都记得,我放学回家,在闷热狭窄阴暗的房间煮面,没什么菜,如同嚼蜡,我妈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站起来冲进房间去拿。她的一堆牌友都还没走,场子正热闹,满屋子的二手烟。我一边呛着咳嗽,一边点开,真的是他的短信。”
  【哥交换结束回去了,难看垃圾的书多的是,以后接着给你寄,别再给我发短信,这号不用了。】
  她呼吸都顾不上,手指颤抖飞快打下:“你叫什么?”
  她紧紧盯着屏幕,怕他手机号已经注销。
  只是过了很久,那边都没有回应。
  “康雯!手机拿过来!”她妈吆喝了一声,“我说我短信费怎么这么高,你偷拿我手机用啊!”
  “跟你麻将输的钱比,那算什么!”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咒我手气啊,本来这盘要赢。打错了打错了啊刚才那牌我没注意啊……”她已经又看回了牌面。
  康雯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吸着呛得她缓不过气来的二手烟走向她妈,准备交回手机。
  手机又响了一声,她呼吸几乎都停了,点开,只是短短的两个字。
  “雷锋。”
  “啊……”
  章晚愕然,不解的看康雯:“那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杨毅。”
  康雯掠了她一眼,笑:“你知道自己以前有多糟糕吧,是助理最不想碰到的一类上司。”
  “嗯……”关于商渔为厉斯远的不务正业,她深有体会。
  “我来商氏面试完,原本没打算留下,只是……偏偏遇到了杨毅,那天他在公司和一个漂亮的前台聊天,前台嗔笑着说他没良心。”
  “我怎么没有,哥当年交换回国,就那么短短几个月,还捐书做好事呢,一捐就是小两年。”
  康雯的脚步骤然僵在那里,再也迈不开。
  大厅穿堂风过从胸口穿过,她仿若置身暗夜的辽阔原野,身后是她丢失已久的北极星。
  她不敢回头,只是听着这个声音,忽然就有了潸然泪下的冲动。
  一周后,康雯正式入职,在一个早间会议上,她终于见到那个人,一身黑色西装,长腿宽肩精英模样,潇洒自然指着白板讲他手上的项目,意气风发,旁边拙劣歪扭的中文字是那么熟悉。
  见到来人,男人看了眼,举手投足是副总的张扬风流,接着看向白板。
  康雯与他隔着十几个人的桌椅对视,像是走过一场艰辛疲惫的长途跋涉,风尘仆仆。
  波澜不惊的转身关门时,按在门把书上的手已经颤的明显。
  “你说……不了解你喜欢的人……”
  康雯的笑很勉强,“我对杨毅的了解很浅薄,而杨毅是压根不了解真实的我,甚至一无所知。”
  “你有没有想过和他说这些?”
  “那你呢?”
  章晚沉默,他们都是被贴了封条的房子,只有风透得过,云飘得过,偏偏不知如何留人。
  她端茶杯和她酒瓶碰了下,“喝吧。”
  康雯挑唇,喝完了杯里的酒。
  可能是今天何笑的目光太刺人,康雯比以往都要放纵,以前在酒吧都喝不醉的人,在一个普通饭店喝醉了。
  章晚正想着如何送她回家,她手机先响了。
  心随念动,她看向屏幕:杨老炮。
  章晚:“……”
  “康雯,你电话响了。”章晚推她,她懵懵懂懂睁开眼,双目无神看她。
  “……要接吗?”
  她呆呆看屏幕,摇了摇头。
  章晚准备静音,她又点了点头。
  章晚看了她两三秒,“打电话的不是杨老炮,是雷锋,雷锋。”
  康雯顿住两三秒,头猛地点点,又点了点。
  杨毅一路车开的飞快,进门时正碰上一个熟悉的面孔从另一方走进。
  “温少?”
  温舟勍撩眉看他,点点头。
  两人一起进去,然后同样是左转跟着走到过道尽头的饭桌停下。
  “老温!”章晚迎上他,“说了让你慢点开,怎么来这么快。”
  “不快。”温舟勍摸摸她头,“走吗?”
  桌对面,杨毅正扶着康雯,轻轻唤人。
  “杨毅。”章晚喊他。
  他看过来,拧眉问:“她一个人喝了五瓶酒?”
  章晚:“可能不止五杯。”
  杨毅沉默。
  是,这也只是他看到的。
 
 
第64章 
  云城的九月在一场阴雨连绵的小雨中进入, 几场秋风扫过,马路边的悬铃木,栾树便染上了枯黄, 在枝头摇摇瑟瑟, 清洁工人扫的黄叶落了一堆又一堆, 有几片乱飞, 随着车轮碾过碎如沙子。
  章晚站在车边,看着车辙边的黄叶发愣。
  温舟勍过来, 把灰色休闲外套搭在她肩上,“有些凉, 再穿个衣服。”
  她的肚子逐渐显怀, 天气渐冷,身体和神经都变得沉重迟缓。
  “你冷不冷?”她搓搓他胳膊,“我们进去吧。”
  两人来医院产检,最近因为商渔的消失, 她晚上总是睡不踏实, 连带着孩子可能都没休息好,章晚的焦虑就又多了几分。
  进去前,温舟勍捏了捏她眉心, “别蹙着。”
  章晚:“我蹙眉了?”
  她都没发觉。
  温舟勍浅笑,弯下身子额头贴了贴她额头, “别怕,一切都正常的。”
  章晚:“我最近情绪不好……”
  “那就结束了我们去散散步, 调节调节心情。”
  “嗯。”
  看着温舟勍安抚的笑,章晚紧绷的情绪也缓了几分, 然后踏入产检室, 又紧张起来, 温舟勍握住她手心捏了捏。
  医生见状也笑,“别怕,到了这个时间段,都像你一样会担心这个那个,放宽心,别让自己那么焦躁,孩子知道妈妈开心了,自己也会健康成长。”
  章晚点点头,与温舟勍对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孩子渐大,她有了点当母亲的概念,最近确实有点情绪紧绷了,好在听到医生说“长得很好”才松口气,温舟勍朝她挑挑眉。
  出了产检室,章晚转身就抱住了温舟勍,哭笑不得:“我是不是丢人了。”
  温舟勍好笑地怕她后背,“别这么说,我也紧张。”
  “是嘛。”孩子一切正常,章晚心情舒畅了许多,出门又在下淅沥沥小雨,天阴沉沉,远处乌云席卷,也不觉这在暗示什么。
  因为又开始下雨,两人散步的计划只得做罢。
  回到家温舟勍做饭,章晚拿了本书去阳台坐着,远处江上了白蒙蒙浓雾,淅沥沥小雨衬的青山更绿,肩上又拢着温舟勍的外套,倒觉得舒适自得。
  生活的节拍就在大自然的召唤里慢下来,然后又在便捷的电子通讯的催促里被打乱,加快,好像遥控器按了加速按钮。
  电话那头,低低的喘息声像阳台外的安静小雨,泛着薄薄温凉和无力。
  “商渔?”章晚问。
  温舟勍端着冲好的糖水过来,放在她桌边。
  章晚看了他一眼,口型道:谢谢。
  接着注意力转回电话,“商渔,是你吗?”
  温舟勍拉住她脱落到肩下的衣服盖回肩头,没有再管电话内容,转身又回了厨房。
  “姐姐……”
  那边声音低低,但相比那天高烧后的见面状态好些,应该是刚刚化疗完。
  章晚:“你去哪了?”
  “不要告诉他。”
  章晚的心像外面被雨水打落下的枯黄银杏叶,在空中打转,飘来飘去。
  “那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那边轻笑了一声。
  “你打算就这么藏起来?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她像斤斤计较的三岁小孩,找到机会报复回来般玩笑:“让我在他身后追了那么多年,他吃吃苦头也好。”
  章晚舀了舀手边的糖水,没有应她的话。
  “姐姐,你和爸爸……”
  “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等你死了,我就做回章晚。”她打断她的话,“我和他当从来没有见过。”
  “可你本来就是我啊,姐姐,是我抢了你的东西。”商渔苦笑,“现在是不是轮到报复我了,不该贪婪去追自己找不到的东西。”
  分开那段时间,她跟着爸爸回到商家。
  商强仕忙着事业,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像那就是姐姐和妈妈在的地方。
  “一定是我太快把你们忘掉,老天爷觉得我没有良心。”
  章晚想到那晚商强仕发狠残暴的脸,心紧了一下。
  “是我本来就想背叛他了。”
  “姐姐,妈妈已经不在了,你回去,爸爸一定会原谅你的,他本来就更喜欢你。”商渔急切说。
  章晚端起糖水喝了口,甜滋滋,不太腻,秋日午后小雨中喝些糖水都会让人知足惬意,如果讨论的内容不是这个的话,大概就更好了。
  “你还有功夫操心我?”章晚不冷不热说:“厉斯远已经好久没来找我了,你现在更应该担心担心他现在的心理状态。”
  商渔沉默。
  “找不到我,他不会随便去死的。”
  “这么了解他。”
  “如果不是这么了解就好了……”商渔叹气。
  章晚忽然就想到了时隔六年,再次接到她电话的那个早晨,也是这样的时间点,只是那日天气不错,她刚进了一车的货,心情也不错,然后在接通电话后就开始无限飘荡。
  “姐姐,我求你了,你不了解他!他真的会跟我去死,会跟我一起去死的!”
  “我不想,我不想让他死。”商渔在那边痛哭到绝望,让她身后的橙黄太阳都变得冷冷发凉,四肢跟着僵住,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受控,砰地撞向了路边的花坛。
  碎叶乱飞,溅起一地灰尘。
  章晚心口扑通扑通跳,才回过神来,那边还在苦苦哀求。
  “这一次,就这一次,这辈子最后一次了姐姐,我不想让他跟我死,我不能!姐姐我真的不能啊!我追了他十六年,不是想在我终于决定放手时,看着他转身来追我,陪我去死。”
  椎心泣血,啮齿惨怛。
  这样的痛商渔承担不了。
  “姐姐,我不怕化疗,不怕掉光头发,不怕面对死亡,但是我怕他要陪我一起死,我真的好害怕。”
  “姐姐,再做回商渔好不好。”
  “第三件事,也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了。”
  章晚沉默良久,摇头说:“愚蠢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那次的犯蠢给她带来的影响依旧在折磨着她每晚的睡眠,她不可能重蹈覆辙。
  “那他呢?”
  “姐姐,温舟勍他很想你。”
  章晚的手一颤,从方向盘落下。
  “六年,他只找过我四次,但是我知道,他很想姐姐你。”
  “姐姐,你回来吧。”
  挂了电话,章晚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好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发昏。
  阳台坐了很久,温舟勍喊她吃饭,才缓慢起身离开。
  身后纱帘摇曳,秋风轻拂。
  每周末温舟勍在家,章晚必有口福,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她见怪不怪,走到他身后帮他解罩衣带子,“刚才打电话的是商渔。”
  “嗯。”
  “她和小时候一样,人美嘴甜,我们不熟,姐姐倒是叫得很勤。”
  温舟勍不置可否,盛了碗鱼汤给她。
  “鲥鱼?”章晚尝了口,“我在溱溪的时候经常吃鱼,只不过那边很少这类鱼。”
  “那以后每周一条?”他夹了块到自己碗里,“刺多,我帮你剥一剥。”
  “不用,你自己吃吧。”章晚好笑的看他,“我是怀孕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温舟勍拍她脑袋,“别胡说。”
  章晚吐舌,“我收回。”
  温舟勍哼哼了一声。
  “老温。”章晚慢慢嚼着菜看他,“你说……这六年你见过我四次,第四次在哪里,你还没说呢?”
  “商渔没告诉你?”
  “说是说了,但她只说你们在宴会上擦肩而过,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为什么啊?”章晚看他的眸子里有疑惑,“为什么在那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你是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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