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绾看着发现王丞的死法,怎么跟一个人特别像呢。
跟谁呢?
脑中忽闪过一个画面。
是...
是老爹!
当年老爹死的时候,就是这般,睁大了双眼,入葬时尸身不腐,未有半块尸斑,老爹虽然是中箭,但那并不是致命伤。
想到这里,季绾握紧了手中的青霜,全身像是被人放在冰窖当中的冷。
她微微发抖,额头沁出冷汗来,一晃神,眼前死去的王丞竟变成了老爹的模样。
季绾重重喘息着,后退了几步,靠在门框上。
老爹,那是你吗?
是你吗...
季绾再也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幕,她抱着剑转身跑了出去。
赵顺一抬眼,“哎?小季大人?你干什么去?”
周沐白转身看到季绾跑出门外,沉声吩咐,“将这里封锁,立刻送到衙门验尸,任何人不得靠近。”说着起身就要走。
赵顺一脸蒙,“爷,你干啥去啊,别走啊,这没你不行啊。”
“你跟着常州衙门的其他捕快处理,我一会回来。”周沐白说完追了出去。
季绾漫无目的奔跑在常州城的大街上,她只觉心中怔怔地痛,眼中泪水涟涟。
爹...
女儿真的,好想你,好想你...
爹,女儿真的好累,好累啊。
季绾的心绪如同一团乱麻,满脑子都是老爹的音容笑貌。
季盛死了这么久,她以为她早已经释然了,她可以风轻云淡地面对一切。
可是她刚才,她发现,并非这样,原来,失去亲人的痛苦早已经深入骨髓,只是她从来都是选择忽视,忽略这样的痛。
今日,无异于将那些痛,连皮带肉的再一次撕开,真相的背后,是血淋淋的事实。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街道两旁依旧有铺子未关,门头挂着灯笼随风摇曳着。
季绾只觉身体麻木,她慢慢停了下来,在街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眼泪混着雨水,落在自己皙白的脸庞。
她真的好恨,恨那些阴谋算计的小人,恨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季绾低着头,双手拄着膝盖,眼泪模糊着她的双眼,抽泣抖动着她的肩膀。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形单影只的身影,显得落寞又无助。
“呜...呜...呜...”
她不能自己的哭出声来,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到现在都没能把凶手找出来。
一方玄色锦帕落在她的眼前,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抬起头。
看到颀长孤高的身影,冷白清俊的脸正在垂眸看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那方锦帕,递在她的身前。
季绾并未料到周沐白会追过来,她觉得,出了人命这么重大的事,此刻按他的作风应该带着尸体和一干仵作捕快,在案发现场干练的分析案件啊,没准立刻能够找出凶手来。
而不是追过来站在雨中,看她哭泣尿腚的怂样。
季绾一抽鼻子,打了一个哭嗝,慢慢起身,伸出手背抹过欲掉落的鼻涕,朝他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周沐白看到多少,她哭得一定老丑了。
周沐白看到估计心里都笑开了花吧,他一定会把她当成看到一个案发现场就吓哭了的小屁孩。
多好,又多了一条他可以赶她走的理由。
如今她觉得这一趟跟周沐白出来,除了自己的身份,其他的在他面前,估计连件裤衩都掉没了。
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的后果就是太容易暴露自己的缺点。
季绾觉得自己的鼻涕又要掉出来,看着周沐白递过来的绢帕,不用白不用,况且也没别的可用,她伸手抓过来,放在鼻子上,使劲地擤了擤。
她又打了一个哭嗝,抖动了一下肩膀,眼中尤带着泪,看了一眼周沐白,伸手将沾满鼻涕的玄色绢帕对折了一下,递到周沐白身前。
她觉得直接给他实在不妥,上面都是她的鼻涕,周沐白不嫌弃,她自己都嫌弃。
周沐白一皱眉,无奈地轻叹一口气,“送你了!”
唉,他果真嫌弃...
季绾抬头看了一眼周沐白,“大人,我...”
她不知道该怎么张口解释自己这样反常的行为。
算了,就让他认定自己怂了吧,反正她在他眼里,本来就啥也不是,多一个坏印象也无妨。
“走了。”周沐白淡淡扔下一句,开始慢慢朝前走。
季绾看着周沐白的背影,又啜泣了一下,抱着剑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在初夏的雨夜中慢慢走着,细雨如针一般落在身上,很轻柔。
季绾只觉,看到周沐白的背影,好似一切都有了依靠和指望。
这个人这样强大,他应该,应该能够找到凶手吧。
到了客栈,周沐白吩咐店小二烧了热水,送进屋里。
季绾呆呆坐在那里,看着一桶又一桶的热水送进屋。
有些蒙,周沐白要沐浴?
周沐白看着水已经备好,来到季绾身侧,“你淋了雨,先沐浴,我去衙门。”
周沐白叫人给她备水洗澡?
季绾还未反应过来,周沐白已经出了门。
她望着那急速下楼的背影,嘴边憋了一堆想要跟他说的话,可是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只觉,今晚的周沐白,对她好像有点...
温柔?
沐浴过后,季绾依旧躺在地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夹杂着细雨,渐渐入睡。
周沐白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夏夜的天色微微发亮。
看到季绾睡在地上,小小的一只,蜷缩着。
他轻叹一口气上前,伸手抱住她,放在床上。
这几日,每一次他抱她的时候,只觉自己的怀里像是抱了一片羽毛,轻的不像话。
为她盖好被子,又借着隐隐的亮光,看到她额前的一丝乱发,他伸出手掌。
刚想别过,可又觉得不妥。
他看着实在是碍眼,恨不得拿剪刀剪掉才好,手指正在季绾的面容上悬着。
只看到季绾忽然睁开眼,唤道:“大人!”
周沐白心头一惊,被发现了...
第33章 归来
“大人小心!”
季绾眼神空洞, 又再次急急地唤了一声。
周沐白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季绾,片刻后,见她慢慢闭上了眼, 才放下心来。
做梦都在保护他吗?
想到那生死攸关的一箭,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是因为他对她平日太过严肃,所以才会让他迫于上下级的关系, 尽到下属职责保护他?
周沐白就这样盯着她,看了良久,思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起来。
她大雨当中哭得像个小孩一样, 应该是看到王丞的那一幕,想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情吧, 他实在不相信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会害怕看到一个案发现场。
原来她也不是一直没心没肺, 只顾吃喝玩乐的纨绔。
平日看着嘻嘻哈哈, 可真到了关键时候,她从未退缩过,更未叫苦抱怨过。
相反的, 她鞍前马后地照顾他,困难之时献计献策, 危急关头灵机应变, 就连日日睡在地铺上, 亦未有一句怨言。
季韫他...
其实并不差。
看着她睡去的面容, 周沐白只觉对她烦乱的心思又增加了几分,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忙别过眼去, 低下头。
无奈叹息一声, 不能再这样下去,或者等回朝以后,两人不再像这般日夜在一处便会好一些。
未在细想,周沐白退下衣履摆放好,躺在地铺合上双眼入眠。
翌日。
季绾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看到自己又在周沐白的床上醒来,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不踢她下床,她能怪谁。
穿好衣服出门,看到周沐白依旧在楼下老地方等她,她看了一眼四周,想着常州的案子就这么结了,她在这也怕是没几日可待,要是还能在吃一口那悦来茶楼的米线就好了...
季绾来到周沐白身前,忽然想到自己昨夜在周沐白面前哭得那么丑,面色涌上一丝尴尬。
她沉声问安,“大人,早。”
“嗯。”周沐白轻声应着。
“我去给大人叫早膳。”她忙起身要去掌柜那里。
“出去吃。”周沐白淡淡回了一句。
出去吃?
季绾有点意外,“大人想去哪里?”
周沐白未说话,起身出了门,季绾跟在他身后。
直到她看着眼前熙攘的人群,门上的四个大字,悦来茶楼。
她怎么也没想到,周沐白说得出去吃,会是来这里。
两人走了进去,寻到一处清静的角落处落座。
小二依旧热情地上前招呼着,“二位爷,要吃点什么?”
周沐白抬眼,沉声回道:“米线。”
季绾看了一眼周沐白随即陷入沉思,奇了,周沐白怎么想知道她要吃米线啊?
难不成,他也想走之前再吃一次?
喷香的米线端上来,散发着热气,上面满是牛肉芽菜和豆皮丝,混着点点红油,十分诱人。
季绾眼前一亮,口水都要流了二里地。
周沐白抽出两双筷子,又从袖中掏出一方玄色锦帕,仔细地擦拭后递给季绾。
季绾眨了眨眼,又出来一块锦帕?
周沐白哪来这么多锦帕,昨儿不是给她一块,这又出来一块,比寻常小娘子身上带得还多。
周沐白照旧用银针验过后,“吃吧。”
“哎,谢大人。”季绾点点头,开始吃。
这一顿吃得极为苏爽,季绾觉得自己来常州能有这样一个结束也是没啥遗憾了。
两人用过早膳后,出了茶楼。
季绾问道:“大人,王丞的案子我们要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走吗?”
“不等,我们即刻启程回京。”
“现在?这么快?那王丞?”
“王丞的案子,凶手在这处是找不到的,回京以后,自会有结论。”
季绾想到王丞的死法与老爹的一模一样,说明凶手是同一个人,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一定是同一个人指使的,周沐白又说回京以后有结论。
难道,这个人....
在京城?
周沐白回头,见季绾若有所思地跟着他,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他放慢了脚步,眼见她要撞上石门牌坊上的石鼓。
“看路。”周沐白沉声提示。
“哦!”季绾一惊,才看到自己险些要撞上东西,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跟上周沐白的背影。
到了客栈,两人收拾好东西,出了常州城,快马加鞭的朝京城赶去。
回京的路上,好在周沐白没有兽性大发,只顾赶路不让休息。
用了两日时间,当季绾再次踏在京城的土地上时,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盘,觉得空气都是自由的。
季绾哼着小调,迈着轻快的步伐,到了家门口,在街角跟周沐白分手道别,她朝周沐白郑重拱手,“感谢大人多日来的照拂,小臣已经到家,大人明日再见。”
“嗯哼。”周沐白清了清嗓子,“明日,不用见。”
“不用见?”季绾抬起头。
“放你一日假。”周沐白沉声回。
季绾心头一笑,还有这等天大的好事呢?周沐白可以啊,这是良心大发了。
她忙拱手,“小臣谢大人赐假。”
周沐白只垂眸淡淡看着季绾,并未在说话。
季绾抬起头,“大人,那小臣,就归家了。”
“嗯。”周沐白点头。
季绾得令,提了提肩膀上的包袱,拽着自己的马,便往街头走去。
周沐白看着季绾消失的身影,不禁凝神沉思起来。
那个身影,似乎很像一个,故去的人。
“爷,我们现在要去哪?”
赵顺看到周沐白发了半天的愣,在身后轻声问着。
周沐白听到赵顺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方才反应过来,他朝他一皱眉,“回府。”
说着转身朝周府走去。
赵顺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对着小季大人走的时候,也不是这副表情啊,爷最近变脸也忒快了些。
季府内。
“季柳氏,小爷我回来了!”
季绾在门口大喝一声,惊得整个院子都响动起来。
管家老刘第一个出来,见到季绾瘦了一圈,又黑了一个度,差点没认出来。
“公子?”
季绾看着老刘那表情,“难不成我成别家公子了?”
“哦,不不不。”老刘忙摆手,“就是您这肤色...”
“哎哟喂,啧啧,这哪来黑铁蛋上咱家来了。”
柳氏风光旖旎地摇着团扇,从内院走过来,见到季绾险些没敢认。
“不是吧?”她搓了搓自己的脸,“我真的变得这么黑?”
柳氏上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季绾,一蹙眉,朝内叫嚷一声,“晴翠,快点叫人备水,另外把我那个活色生香沐浴膏准备两罐,还有潘家斋的头油,海家斋的面乳,都备上啊,还有那个香香阁新作的云锦服来两套,一套要里衣,一套外衣哈。”
“活色生香沐浴膏?头油?面乳?”季绾扶额,我亲娘啊,我这是出差,我又不是去挖煤,至于吗?
柳氏再一闻季绾,嫌弃地一挥扇子,继续朝内吩咐,“还有,祖家斋的香薰,也要备上。”
季绾归来整个季府上下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看着柳氏一脚把她踹下浴桶,季绾仿佛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去外公乡下的庄子上消夏,等再回到柳氏身边的时候,她第一件事就是一脚给她踹下浴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洗个干净。
当她坐在踏月阁里的大浴桶内时,只觉耳边像是生了茧子一样,她回来多长时间,柳氏便念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