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郡主有些失落,却也没说什么, 只跟在颜凝身侧, 缓缓走了出去。
颜凌将茶盏递给谢以安, 道:“如今世子大好了,郡主也能安心了。”
平阳郡主羞红了脸,道:“嫂嫂惯会取笑我。”
她说着,不觉看向谢以安,却见他凝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凝帮着颜凌将梅花寒露倒进锅里煮着,道:“今日大雪,明日梅花上定能结霜,我来帮长姐收寒露。”
颜凌笑着道:“你素来贪睡,这些事我命下人做便是了。”
“长姐说的,可不许自己逞强。”
“放心吧。”颜凌笑着揉了揉颜凝的发。
两人一个着了青碧色衣裳,一个着了赤红色衣裳,交织在这洁白的大雪中间,自成一景。
谢以安望着她们,又很快低下头去,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这箭靶……”谢以安突然开口。
“噢,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练着玩的。”乔缜笑笑,道:“你大病初愈,要不然咱们倒可切磋一番。”
“来。”谢以安说着,站起身来。
乔缜一愣,道:“以安,你这身子……”
“我没事,躺了这么多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那我也来。”平阳郡主笑着站起身来,道:“允禾和阿凝也一起吧。”
霍允禾是将门之女,自然热衷于骑射,很爽快的答应了。
颜凝却不知谢以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推脱道:“我陪姐姐,就不来了。”
平阳郡主不依,道:“你来嘛,围猎时我输给了你,今日可不会输了。”
颜凌也道:“你去罢,不必陪我,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颜凝听着她们如此说,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比赛规则很简单,不过是一人三支箭,比射箭的准头。
颜凝兴致缺缺,只坐在颜凌身边,悠悠闲闲的看着他们,只等着他们都射完,自己上前随意射上几箭也就罢了。
今日谢以安似乎兴致很足,求胜之心也极强。
只见他第一支箭正中靶心,下人正要帮他把箭取下来,他却摆了摆手,重新搭弓上箭,只听“嗖”的一声,第二支箭便将第一支箭穿成了两半。
还未及众人反应,便见他已拉弓,将第三支箭从第二支箭的中间穿了过去,力道之大,直接将前两支箭带了出去,穿透了箭靶。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平阳郡主更是激动的跳了起来,道:“以安哥哥箭术精妙,只怕我们几个加起来都及不上了!”
霍允禾也笑着附和道:“正是呢。”
乔缜温文一笑,将弓放了下来,道:“我瞧着也不必比了,以安是今日的武状元无疑了。”
谢以安笑笑,道:“这不算什么,颜凝也可以的。”
“我?”
颜凝一愣,看着谢以安脸上浅淡的笑容,她的脑海里不觉翻起一件事来。
上一世,谢以安是教过她箭法的。
那时谢景修刚刚即位,康王府上下被迫离开京城,前往封地。闲来无事,谢以安便带着颜凝打猎,他见颜凝有些根基,便耐了性子教她箭术,日子久了,她便也有了这“箭穿箭心”的本事。
可这一世,此时此刻的颜凝,根本不该有这本事!
颜凝心头突地一跳,面上却神色如常,道:“世子高看我了,我并没有这本事。”
谢以安轻笑一声,道:“这也没什么,你来,我教你。”
他说着,朝着颜凝伸出手来。
颜凝神色冷淡,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谢以安缓缓收回手来,道:“好。”
颜凝站起身来,走到射箭的地方,将那弓攥在手里,脑子里却迅速的盘算起来。
想要射不中自然简单,可围猎时他已见过自己的本事,如今若是射得太偏,只怕会引起他的疑心。
若是认真射……
上一世他所教她的东西已自然而然的印在了她脑子里,成为了习惯,只怕会不经意的将那些手势动作流露出来……
她犹豫着,尽可能的控制着自己的姿势,连手指尖都忍不住微微的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那箭靶,正要举起弓来,突然身后一暖,整个人都抵在了一个宽厚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瞬间就包裹了她,使得她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回过头去,含笑望着他。
谢景修却没看她,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帮着她将弓箭举起来,道:“看靶心。”
“哦。”
颜凝答应着,看向那箭靶。
她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嗖嗖嗖”三声,三箭齐发,一支接着一支的贯穿了靶心。
众人都有些惊异,半晌,乔缜才赞叹道:“殿下的箭术,简直是出神入化了!”
谢景修笑笑,只轻轻松开了她,俯身在她耳边道:“学会了吗?”
颜凝笑笑,抬头望着他,道:“殿下怎么来了?”
谢景修在谢以安身边极闲适的坐下来,道:“闲来无事,来瞧瞧你们。”
谢以安脸色铁青,眼眸一寸寸的暗了下去,道:“殿下公务繁忙,竟还抽得出时间来,当真难得。”
谢景修不以为意,笑着接过颜凌递来的茶盏,道:“世子此言差矣。如今天下海河清晏,又有父皇日理万机,孤自然有诸多闲暇。”
“殿下说的是,臣受教。”谢以安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谢景修道:“孤听闻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是。”谢以安淡淡道:“多谢殿下关怀。”
乔缜见谢以安语气不善,只当是他输给了谢景修心中不甘,便打圆场道:“阿凝今日可白捡了个头筹,既在我府上,便由我出个彩头。阿凝想要什么?尽管说。”
颜凝笑着看向颜凌,道:“那我要姐夫一辈子都好好疼爱长姐。”
颜凌红了脸,道:“你这丫头,竟说这些有的没的。”
谢以安不觉看向颜凝,只见她笑着靠在颜凌肩头,她们之间的感情,大约是他这种皇家子弟永远都不会懂得的情感罢。
他想着,不觉攥紧了手指,缓缓闭上了眼睛。
“啊!”
突然颜凌惊叫一声,她咬着唇,道:“阿凝!我的肚子!我……”
颜凝赶忙俯身去看她的肚子,见她身下缓缓流出水来,道:“长姐要生了,姐夫,快去叫产婆来!”
“好!”
乔缜反应过来,忙命人将颜凌扶进了房里,又将她随身侍奉的四名侍女叫来,让她们进去守着颜凌,方道:“去将府中的产婆叫来,就说夫人要生了!”
下人们应了,很快两个产婆便赶了来,匆忙走进了房里。
霍允禾见颜凌要生产,自己在此处只怕不便,就告辞了。
谢以安见状,也要告辞,平阳郡主却拉住了他的手臂,道:“以安哥哥,我怕,你陪陪我好不好?”
谢以安蹙了蹙眉,正要推开她,便见一个产婆跑了出来,满脸的冷汗,道:“公爷,夫人,夫人她难产了!孩子的头是倒的,夫人她生不出啊!”
颜凝一听,顿时便要往里跑。
谢以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产房不祥!不可!”
颜凝用力甩开他,什么都没说,便向前走去。
谢以安还要去追她,却被谢景修挡住了去路。
谢以安猛地抬起头来,还未开口,便听谢景修道:“让她做她想做的事吧。”
“殿下难道不知产房不祥?”他脸上隐有愠怒。
谢景修却没有半步退却,只冷冷道:“不能陪在亲人身边,于她而言才是最大的不祥!”
谢以安死死盯着他,半晌,终于转身拂袖离开了。
“以安哥哥!”平阳郡主见状,赶忙去追他。
乔缜已急得顾不上旁的事,只站在产房门口,焦急的朝里面看着,却什么都看不到。
产婆跑出来,一头一脸的汗,道:“公爷,去请太医罢!夫人情势凶险,小的们实在是……”
“好!”乔缜一口答应,刚要唤人来,却听得舞阳公主冷声道:“不可!”
“母亲!”
舞阳公主急道:“你糊涂啊!女子生产怎能给外男瞧见?”
“可是……”
“此事若传出去,你让咱们公主府的脸往哪放?”
两人正相持不下,颜凝却突然道:“殿下!你在外面吗?”
谢景修应道:“孤在。”
“求殿下去请个太医来!救救我长姐!”
“好!”
第34章 、生产(二)
谢景修说着, 便看向阿靖,道:“快去。”
阿靖道了声“是”,便转身走了出去。
舞阳公主见状,急道:“太子糊涂啊!此事事关我公主府的名声, 怎能由着颜凝胡来?”
谢景修眸色微沉, 道:“此事事关人命, 难道姑母要眼睁睁看着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出事吗?”
舞阳公主辩解道:“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 自古以来,女人都得走这么一遭。旁的女人挺得过去,阿凌自然也挺得过去, 那产婆根本就是危言耸听!”
那产婆赶忙跪下请罪, 道:“公主殿下明鉴,小的绝不敢危言耸听, 若非情势当真凶险, 小的又怎敢提出请太医这样的事来?”
乔缜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道:“母亲,事到如今还顾及这些虚礼做什么?阿凌的平安才是最要紧的,母亲若怕坏了公主府的名声, 我和阿凌搬出去住也就罢了!”
舞阳公主还要再拦,却见阿靖已带着太医赶了进来。
那太医被阿靖拉着, 走得飞快, 此时已是气喘吁吁。
他正要颤颤巍巍的跪下给谢景修等人行礼, 便见谢景修一把扶住了他,道:“救人要紧,太医快进去罢。”
太医一怔, 赶忙朝着产房走去。
舞阳公主还要再说, 却见谢景修已不动声色的拦在了她身前。
“太子?”
谢景修朝着乔缜的方向看去, 道:“姑母可曾想过,若是夫人当真出了事,姑母与公爷这母子情份可就尽了。”
舞阳公主听着,看向乔缜,只见他急急守在产房门前,不住的唤着“阿凌”的名字,心里也就渐渐沉了下来。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罢了。”
半晌,产房传来一声孩子洪亮的哭声。
产婆抱着孩子眉开眼笑的走了出来,道:“恭喜公爷,恭喜公主殿下,母子均安!”
乔缜见太医走了出来,忙道:“太医,我夫人如何了?”
太医笑着道:“公爷放心,夫人无事,若再晚个一时半刻,这血出得多了,便凶险了。”
“阿凌她……”
“公爷别担心,夫人身子将养的极好,虽出了不少血,可到底是抗住了,等会子属下开些药,夫人照着调理便是了。”
乔缜顾不得别的,赶忙道了声谢,便急急走进了房里。
舞阳公主此时也笑着凑了上来,看着那产婆手中的孩子,道:“快给我抱抱。”
产婆忙将孩子放在她手中,道:“殿下进房里去罢,这里风大,怕吹着孩子。”
“说得是。”舞阳公主说着,忙抱着孩子进了房里。
颜凝见他们一家人喜乐融融,便独自走了出来。
外面的雪已停了,只是冷风骤起,她身上只着了件薄衫,不觉冷得打了个哆嗦。
“阿凝。”他轻声唤她。
“殿下!”
颜凝这才发现,他竟还站在原地,并未离开。
她急急跑到他身边,却突然想起自己满身血污,赶忙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含笑看着他,道:“多亏了殿下……”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身上一暖。
她低头去看,只见他已将身上的白狐大氅披在了她身上,“我身上脏……”
他丝毫没有理会她的话,只轻轻挽起她鬓边垂落的发,道:“如今国公夫人平安生产,你也可安心了。”
颜凝脸上有些憔悴,眼睛却是亮闪闪的,道:“还要多谢殿下!若非殿下帮我长姐请了太医来,又劝住了公主,只怕今日就凶险了。”
谢景修笑着将她揽在怀中,道:“你与孤之间,不必说这些。”
颜凝靠在他怀中,只觉满心满眼都是甜的,她发丝上隐隐腻着汗水,脸上也依稀有些血渍,他却浑然不介意,只深深的将她拥在怀中。
“若今日是我呢?”颜凝望向他。
“什么?”
“若今日是我,殿下可会怕我坏了殿下的名声?”
谢景修勾了勾唇,道:“孤何时怕过人言?”
他说着,低声在她耳边道:“怎么,想嫁给孤了?”
颜凝红了耳朵,低声道:“只有一点点……”
他轻笑一声,将她拥得更紧,道:“那孤就等你这一点点。来日方长,孤等得起。”
等到颜凌的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颜凝便回到了颜府。
“这些日子舞阳公主可高兴坏了,逢人便说是咱们家阿凝救了她宝贝孙子一命。夫人瞧瞧,阿凝回府她给带了多少东西,就差把金山银山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