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里仍穿着素白的寝衣,外面随意罩了一件藏青色的纱袍。他看起来只是冲了个凉,所以发髻未乱。只是大概出来得有些急,他身上水汽未干,衣襟微微敞开。薛玉润看到,有一滴水珠从他的削瘦的肩胛骨滑下,一路蔓延至寝衣之下。
“怎么来得这么早?睡得好么?”楚正则声音有些低,带着几分慵懒和散漫。
薛玉润不祥地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脸热,一定是昨晚的劲儿还没有缓过来。
她立刻移开了视线,轻轻地咬了一下唇,指尖摩挲着杯盏,摇了摇头,道:“不好,我做噩梦了。”
楚正则眉心一蹙。
只是,楚正则还没来得及说话,“噩梦”这两个字一出,已经将薛玉润刚起床时那点儿不服气都勾了起来。她脸都来不及热了,紧接着道:“你都不知道我梦到了些什么。”
薛玉润义愤填膺地道:“我梦到雷公电母在天上打雷放电,追着叫我去摸你的耳朵。我好不容易追上了你,才摸了一下,就被你咬了一口。我不让你咬,你还非要追着我咬。”
楚正则愣了愣,下意识地问道:“咬哪儿了?”
薛玉润被他略带关切和困惑的声音所蛊惑,她往自己的右肩看去,然后又倏地扭过头来:“真的是,那是我做梦呢!我还能真的让你咬到吗?”
她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恍惚地觉得右肩上可能真的有一个咬痕。
楚正则端起茶杯,低笑了一声。
“哼,连芝麻都不会咬我。”薛玉润小小地做了个鬼脸,反过来追问他:“陛下,你呢?你难道也一直在做噩梦吗?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喝了快两个月的安神汤。”
她的声音到了最后,有几分低落。
唉。
小竹马长大了,也有他自己的小秘密了。
楚正则本正用茶盖拨弄茶水,闻言一顿。他下意识地将茶杯盖好,放到桌上,一手握着杯身,一手还压着茶盖,活像是担心杯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会带倒易碎的杯盏。
“不是噩梦。”楚正则抿了抿唇,握着杯身的手微微收拢。
他将视线落在青花瓷杯的缠枝纹上,又如被火烧一般快速移开了视线,低声解释道:“只是……偶尔有的时候睡不太好,不是什么大事。”
薛玉润以为他是为政事忧心,担心地问道:“那你昨晚上没喝安神汤,睡得好吗?要不今天小憩一会儿吧。”
她问完,也回溯了一番前两个月的事。
她虽在宫中常住,但隔三差五就会回家,承欢祖父膝下。所以,她多少也知道些朝中事。可两月前天下承平,朝中无事——除了许太后的兄长许侍郎大概率会晋升工部尚书。
但看祖父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也不像是会让楚正则夜不能寐的难事。
除了她赢下了玉围棋,她实在不记得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
楚正则拿起了茶杯,抿了口,垂眸道:“没事,无碍。”
薛玉润还想劝他,可不期然看到了他微红的耳尖,她茫然地“诶?”了一声,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
既然睡得好,那他红什么耳朵?
除非……
薛玉润眨了眨眼:“陛下,你看,我都把我的梦告诉你了,你昨晚上做了什么梦呢?”
薛玉润不再担心他,语调悠然地追问,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想要刨根问底的光芒:“皇帝哥哥,你可别说不记得。要是不记得,怎么会红耳朵呢?也别拿‘体热’来搪塞我,平时也热,也没见你耳朵一直是红的。”
在薛玉润热切的视线里,楚正则神色自若地抿了两口茶:“朕梦见……”
薛玉润倾身向前,好奇地竖起了耳朵。软软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耳际,楚正则伸出手,轻轻地将它别至薛玉润的耳后,目光停留在她的耳垂上,低声笑道:“你咬了朕一口。”
薛玉润气得反手就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怎么梦里都把我想得这么坏!”
“礼尚往来。”楚正则扳回一城,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说得像朕在你梦里就是什么圣人似的。”
“反正你不可能是因为这种事红耳朵的。”薛玉润哼了一声,瞥了眼他的茶杯,“善意”地提醒道:“不然,也不至于拿着一个空茶杯,还能端起八百次。”
楚正则动作微滞,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汤圆儿,朕从不诓你。”
顶多有些事儿不说罢了。
“哼,我还不知道你吗?说一半留一半也能叫没诓我?”薛玉润双手交放,趴在桌上,哀怨地道:“皇帝哥哥,你还是我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小竹马吗?”
楚正则嗤笑一声:“你难道当我是过?”
薛玉润斩钉截铁地说了句:“当然了。”她站起身来,轻抚了抚自己的衣袖,语调落寞:“如果皇帝哥哥并不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