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子划过阴鸷的暗色,突然起身在她的惊呼声中握着她的手拿着匕首划过整只羊的腹部。
像锦缎破裂,声音却更厚重些。
因为挤压,内脏和血肉争相恐后地涌了出来。
羊的肋骨被击断,碎片崩裂出来。
“不论杀的是羊还是人,都很容易。”
看着呆在原地的美人他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就像在说爱语:“只要你想。”
挽禾没有说话,她看着那一地的狼藉。
她琥珀色的眸子凝了雾,可是好像无论如何也坠不出泪滴。
就在幕恩的耐心即将耗尽时,她问:
“杀了他之后这么多血。我该怎么办?”
少年哈哈大笑起来,染着鲜血的手轻轻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在那莹白色的肌肤上留下诡异的痕迹。
他亲吻她蓬乱的乌发:“你最好用被子捂住。”
幕恩兴奋地就像个孩子,翻来覆去地说着他的计划。少年首领答应美人会让她用挽禾的身份回去。
刺杀帝王,是昭国的仇怨——绝不涉及陈家。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那一晚,部落中的几个孩子来找她玩,首领告诉他们挽禾姐姐一个人太孤单了,叫他们就来陪她。
挽禾看着他们天真烂漫的笑脸,也跟着笑了。
大家一起坐在篝火旁,看着天上无垠的黑幕和点缀在其中璀璨的星星。他们拍着手唱着昭国人十几年未曾改变的童谣。
只是今夜明明无雨,
枕边的帕子却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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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后开始重新修建中宫,可是内宫都知道圣上病了。
病的严重。
他有时整夜整夜地不能安寝,每到黎明时就会点起灯坐在桌案旁处理白日因着无法休息而耽搁的奏折。
从第一声知了嗡鸣后又是苦夏寝食难安,他瘦去了太多,远远看去就像是被黑色锦袍笼罩在其中的骨架。
只是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所以看起来更加憔悴几分。
淑妃娘娘有次远远瞧见了一眼,召来太医院院首是问:“皇上的身子难道你们就是这么照料的吗?”
年迈的医者叹了口气:“娘娘息怒。”
他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低着头诺诺。
“本宫就不信天下都是皇上的,难道找不到好药?”
在宫中呆久了,淑妃身上再也看不出曾经属于丫鬟“平儿”的影子。可是那焦躁的性子倒还是可以窥见一二。
圣上没有后嗣,国本未曾稳固,这种时候一旦出了乱子整个天下都会陷入风雨飘摇的境遇。
这不是个人喜恶便能定得失的时候。
“我问你,圣上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她这句话出来,老者叹了第二口气:“心病。”
淑妃娘娘愣在了原地。
“臣开了最好的安神药,这些东西先帝便用过,可是圣上不用。”
淑妃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
她心中隐隐有着不好的猜想,不想睡,是因为睡梦中有不想见到的人,还是因为连睡梦中也见不到思念的人,所以强迫自己清醒。
太医摇了摇头。
陛下的病,远比娘娘想象中的严重许多。
帝王曾在深夜召他前来,说过一句话:“朕若是醒着,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太医知道皇后娘娘出事那日曾在深夜请过陛下三次,第一次被德庆公公拦下,说怕打扰圣上休息。
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圣上亲口回绝。
旁观者清,都能体会到娘娘该有多绝望,才会最终一把大火烧的什么也没能留下。
圣上冷落淑妃,不许人吊唁中宫,太医原本以为是在记恨淑妃娘娘那夜当着阖宫众人的面痛斥他三次未曾理会皇后娘娘的求救。
毕竟帝王不能有过,怎可能背负上逼死皇后的罪名。
可是那夜圣上的这一句话。
「若是醒着,是否可以救下她。」
短短几个字让太医也深感其中几乎将人逼疯般的无奈。
明明字字不见悔,可是字字都是愧。
帝王那一夜并非睡着,而是清醒着在勤政殿处理奏章,清醒着回绝了她一次次求见的传话。他清醒着知道爱人因自己离世,而他本有机会。
世上最悲不过四字:只差一步。
所以皇后娘娘走后的第二年,帝王再也不能入睡。
他清醒着从天黑等到天亮,每逢黎明时有片刻响动就要走到勤政殿的宫门口。他不需宫人陪着,只是独自一人站在那。
德庆劝过。
帝王却说:“只是担心她在找我。”
男人的神色如此平静,好像只是真的牵挂爱人的普通丈夫。
可是整座内宫都知道他的爱人死在寻庭元年,死在失去了他们的孩子、眼睁睁看着他另娶他人、亲自为他上天祭台之后的那个早春。
他本有机会道歉,他本有机会承认那不知何时起就藏在心底的爱。
可是只差一步。
于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再也没有资格示于人前。
她曾经无比真挚地爱过一个冷漠的少年。陪着他从十岁到二十又三,陪着他走过籍籍无名的十三年,为他包扎、煮粥,在每一年的七夕等着他的到来。十三年里,她守着小小的拨浪鼓,就像守护着微弱的光。
可是她到底没有等到。
她在那一夜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将东西好好地还了回来,就好像在说:「我珍视了许多年,从此就请你代为保管。」
她不是恨或者怨,因为若是如此她一定会将其付之一炬。
她只是……不想要了。
她把她的孤独、受的苦、全部的爱和十三年的记忆送还给了他。于是这一次换他痛进了骨髓之中。
「陛下希望时光回溯?」
当初会占卜算卦的妃嫔说过这样一句话。
楚凭岚想,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她,是否有机会重新开始。哪怕跪在她的身侧再抬头看看她的笑颜好。他再也不会嘲笑她傻,只知道苦等。
他想跟她说,求你再等等。
等到无情之人有情,等到无心之人痛心。
帝王点起灯,将咳嗽间溢出的鲜血随意地擦去。他听见德庆在外面通传:
“陈国公家的二小姐不知怎的,急着见您。”
第35章
春夏交替之际, 阳光最是晴好。
在风和日丽的景色中,连讨厌的人也变得不那么讨厌起来。
高门世家的贵女端起面前飘香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泡的不咸不淡, 无功无过。
她百无聊赖地撑着头坐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对着梅花舞枪弄剑的男人, 心中没由来的疲惫烦躁。
——楚凭岚, 狗皇帝。
沛郡郡守年轻有为, 上京述职时无意中向陛下流露了公事繁忙家事无人照料的烦忧,因此圣上开恩许他留在京中多日,美其名曰“修养”。
实际“相亲”。
这位郡守见了许多人也未曾有过准话,昨日是邹相旁系家的表小姐,前日是王将军养在闺房宠到二十五岁还未曾出嫁的妹妹。
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明艳活泼的年纪,她又出自世家大族,哪里有闲心顺着圣上的人情去见什么所谓的青年才俊。
不过是小地方来的人,一股子的穷酸气。
茶泡的不难喝, 也无妨。
众口难调, 她陈秉柔说难喝就难喝。
小姑娘将口中的茶叶吐在帕子上,随意将那赃物的洁白帕子扔到桌角。
“泡的不好喝吗?”
也许是看到了她的动作,原处的青年停下了手中的剑。
他是武将, 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日头下习武练剑。旁的贵女知道他的规矩, 因此从不在这个时间同他相见,只有陈姑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 坐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青年的脸色有些紧张, 他像是毫无所察般走上前去拿起那块帕子, 细细擦过桌上残存的水渍。
“你小心些, 莫弄脏了衣袖。”
他虽是武将, 却生的很白, 修长的手指捏着还沾染着茶叶的帕子,陈秉柔不知哪里没由来的慌张。
京中贵女向来秉行贤良淑德端庄持重,她不喜欢女人都一个样子,也不喜欢矫揉造作故意讨男人欢心。
因此什么中秋宫宴元宵庙会,只要是青年男女聚在一起的地方她就变得更加粗鲁随意。
看着那群所谓的“才子”“公子”“新秀”们青一阵白一阵恐惧的神色,她觉得有意思极了。从此喜欢将茶吐到帕子上随手一扔,看着他们变脸也颇为有趣。
可是面前的人,
竟然,竟然!
他竟然一点也不害怕,拿着帕子一边道歉一边小心避免碰到她一边将散落的水渍茶叶处理的干干净净。
看着陈秉柔不太好看的神色,时天其也不知自己的茶是否泡的太难喝,因此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是茶放的太多,已经涩嘴了吗?”
从来都是她整别人,哪里来的别人整她?这个人不按套路出牌,真是太可恶了!
陈秉柔一口气没上来,憋的脸颊也红了起来。
青年见状更加慌乱,不知道她是不是呛了水,想上前帮她顺气又不敢碰到她,只能手足无措地后退了一步站在远处,手里的杯中还装着半盏茶。
他想递给咳嗽的她。
又怕茶难喝气着她。
手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中,滑稽的像一只仓皇无措的大狗。
陈秉柔咳了一会就觉得好笑,又觉得好气,于是抬起头来问他:“喂!你为什么不怕我?”
“怕你?”面前的青年脸上出现万分疑惑的神情。
他似乎摸不着头脑她究竟在说什么。
陈秉柔咬咬牙,提醒道:“我可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名门淑女,你刚来不久,要知道圣上未登机前惹了我也是要挨骂的。”
她警惕地盯着男人的眸子,不错过其中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不过而立之年便能做到一郡郡守,时天其不是傻子。她支支吾吾三言两语间就将心思全然暴露在人前。
他见状放下手中的剑,拱手低头。
“你做什么?”少女不解。
“若是知道陈姑娘无意,臣下断然不会贸然打扰。是天其的不是。”青年抬眼,神色中满是真诚。
若是她不喜欢自己也是缘分未到,让姑娘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折损自己的颜面也要远离,他真是给别人添了麻烦。
至于恐惧害怕。
“旁人恐惧害怕您是因为您和预想中不同。陈家小姐、高门贵女似乎天然该有个样子,若是不同就会万分惊诧恐惧……”
“臣不以为然,”他语气平静,不见对其他人的故意贬损,只是好像他这么想于是便这样说:“古人云君子和而不同,哪里有本该的模样。”
言尽至此,他利落地后退了两步低头。
“既然陈姑娘无意,我不如早些送您回去。免得天色已晚,倒落了别人的闲话。”
时天其平静地抬眼,却见到陈秉柔有些复杂的疑惑。
“你同京中那些家伙,倒是不同。”
“可能塞外苦寒之地呆久了,臣粗俗了些。京中文人风雅,规矩讲究也多。”他说的很客气,并未说旁人的不是。
“你在塞外呆过?”
“圣上还是四皇子时,臣在西北呆过十年。”
十年……
“你那时才十七岁?”她脱口而出,又想起朝中皆知面前人出身贫寒,在西北随军多年才得到出头之日。十七岁便饱经风沙,想必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她咬了下唇,笑笑:“我父亲也在西北呆过许久。”
时天其送她向外走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提起。谁料青年竟然对此有所耳闻,点头称是:“国公大人在塞外遇到的夫人,还是西北当地的一段佳话。”
“你知道我大娘?”她和姐姐出事时陈秉柔还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可是父亲母亲却从未主动提起,对过往讳莫如深。
她突然有些好奇:“你都听过什么?”
这乍一问,时天其一时间倒是想不起来,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我知道国公大人同妻子琴瑟和鸣,他擅画技,因此年年新春为夫人作画。”
陈秉柔听到这点点头,看来他确实知道一些,父亲到现在还保留着这个习惯,只是不知道为何画上的人从未有过面容。
她只当是怕触景生情,并不在意。
“近日我爹爹身体不好,不知为何总有些西北的旧人前来探望。我急着回去,就不和你多说了。”
青年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对了,你在京中还能呆多久?”少女踏上马车前一刻,从帘后探出头来,夜色让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红晕。
“十日。”
“好!”她的声音热烈而快乐,旁的都没说,只一个坚定的好便让人陷了心神。
时天其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站在驿站前许久。
……
“小姐回来了。”
陈府的管家也上了年纪,见她回来仍小跑几步请安。
陈秉柔点点头,径直向后院的竹林中走去——“爹爹呢?”
老管家一顿,说:“大人下午见了旧友,晚饭一口都没有动。奴才伺候着却见他头风更重了些。”
小姑娘皱眉:“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管家一顿,轻声说:“大人……在作画。”
竹林幽深寂静,唯有一条小道通去不知明的地方。竹林的尽头是当朝第一大员陈国公的清修之地。他武将出身替国镇守西北十数载,却在十五年前失去爱妻爱女,从此称病——再未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