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 光是想想,姜窈都觉得生不如死。
她垂眸不语, 裴珏叹气。
他放柔了声线,温声道:“你还在生气?上次我已经说了, 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姜窈知道他说的是在葳蕤轩外, 两人见面那次, 她告诉裴珏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裴珏曾对她解释过。
姜窈看了眼裴珏的神色,心念微动,半真半假地道:“我没生气。我就是觉得难为情, 我把您错认成了未婚夫婿,还那样对您。如果不是因为错认了, 我绝不会那样的。”
她的模样很是诚恳, 裴珏却觉得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
他早就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他让她以为两人有婚约, 姜窈不会对他那么亲近。
可这话自姜窈嘴里说出来, 裴珏又觉得烦躁。
这种陌生的、不受他掌控的情绪, 裴珏很不喜欢, 也不适应。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裴珏脱口而出:“如果当初不是我呢?”
问完了这话, 裴珏又后悔了,他在问些什么话?
姜窈怔愣了片刻,随即移开了目光,无甚情绪地道:“您这话问得奇怪,我以为您该知道,我亲近的是我的未婚夫婿,不是您。”
这话并不算是搪塞他。
当初那等的境况,于姜窈而言,她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婿裴六郎就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抓住的。
姜窈说完,又抬眸看了裴珏一眼,本能地觉得因她那话,裴珏的脸色变得分外难看。
他不生气的时候就已经够让人觉得冷了,生着气就更让人心里打鼓。
姜窈抿唇,又一次直视着裴珏,神色认真地问他:“我并没有别扭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注意分寸。您这样追问我,是觉得我还应该如这般对您吗?”
她说着,便往裴珏身边走了两步,毫不犹豫地抬手抱住了他的脖颈,仰头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如此亲密,裴珏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延平府的日日夜夜。
姜窈靠近他,与他低语:“听说您请国公夫人替我寻门亲事,既然如此,您觉得我们这般还合适吗?”
裴珏的双手本已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想如往日那般揽住她的纤腰。
听得此言,那双手便停滞在半空,片刻后垂了下去。
他们如此,自是不合适的。
姜窈没注意到他抬起又放下的动作,只笑着道:“若是被我未来的夫君知道,您曾经抱过我、亲过我,他只怕是要吃醋呢。”
裴珏眸色渐深,目光扫过姜窈嫣红的双唇时,喉头微动。
姜窈轻笑,放开了裴珏,又往后退了两步,没有要再开口的意思。
裴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深知姜窈的性情,对姜庆先这个生父,她也是当断则断,更遑论他。
裴珏敛目,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斟酌着开口:“从前的事,你并未有错。”
姜窈微哂,错没错的,都已经发生了,多想无益。
裴珏离开了。
他带来的那套十二生肖和姜窈拿出来的钱袋,最终都被他留在了桌上。
姜窈走过去,打开匣子,拿起那只玉兔慢慢地摩挲了起来,嘴角无意识地微微翘起。
……
自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后,裴珏再没有出现在姜窈面前。
冬月二十这日,是宜下葬的日子,姜窈与乔氏打过招呼后,出城送葬。
国公府门外,她再次见到了数日没见的裴珏。
姜窈想起前两日他遣了荣安过来告诉她,京城下葬风俗有诸多讲究,让她别插手陶氏下葬的事,一应事宜他都会办妥。
姜窈婉拒了他的好意,请教了乔氏后,自个儿做好了那些事。
但这会儿既碰见了他,便也不好视而不见。
她袅袅婷婷地走过去,本想屈膝道谢,裴珏却先一步阻止了她。
裴珏:“不要讲这些虚礼了,走吧,别误了时辰。”
姜窈诧异地看着他,问:“您要与我同去?”
裴珏颔首,神色与平常无异,“就当是替恩师送送令慈。”
言罢,他先姜窈一步上了马,没再多言。
姜窈愣了会儿,也上了替她备好的马车。
姜窈坐在马车里,隔着雕饰精致的窗棂,往外瞧见了裴珏影影绰绰的身影。
她想,这倒是像极了那日他带着她一道去延平府的场景。
下葬花了大半日,裴珏送姜窈回来,却没有进府,而是直接去了衙门。
姜窈问了荣安才知道,裴珏是告了假陪她去给陶氏下葬的。
“姜姑娘,郎君他对您还是很上心的。”
荣安是裴珏的长随,自然也知道了两人所谓的婚约是不存在的,眼见两人别别扭扭的,一路上都没怎么交谈,免不了又替裴珏说了好话。
姜窈目送着裴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笑着道:“他对我的恩情,我都明白的。”
荣安有些急了,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姜窈却没再理会他,径直回了清芳园换了身衣裳,去了葳蕤轩给乔氏请安。
国公府的中馈由周氏掌管,乔氏这个国公夫人当得很是轻松。
姜窈过去时,她正在抚琴。
乔氏雅兴正浓,姜窈不好打断她,遂站在一旁,聆听佳音。
乔氏的琴音和她人一样,都是会让人觉得放松的。
姜窈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情也愉快了不少。
一曲末了,乔氏才知道姜窈来了。
她嗔怪地道:“你这孩子,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等久了吧?”
姜窈摇摇头,“我也刚来。能有幸听到您的琴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打断您?”
乔氏不觉笑了起来,命人上了点心,带着姜窈去了暖阁。
昨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正是冷的时候,但烧着地龙的暖阁里却温暖如春。
姜窈脱去了大氅,与乔氏相对而坐。
乔氏问起她今日的事可否顺利,姜窈一一答了。
乔氏与陶氏并不熟稔,但好好的一个贵女,却是那般命运,总归是叫人唏嘘不已。
她宽慰了姜窈好一会儿,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随口问道:“听说今日慎之陪你去给令慈下葬了?”
姜窈点点头,“是,左都御史说是替外祖送先母。”
姜窈颇为坦诚,反正刚才裴珏确实是这样说的。
“夫人,”既然说起了外祖,姜窈便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问了出来,“我外祖一家,到底是犯了何罪?”
在姜家时,没有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过。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也并不值得讳莫如深,乔氏便也没瞒着她,她叹着气道:“此事与先帝朝废太子有关,你外祖与先帝朝废太子是莫逆之交。据说十几年前,他作了一首诗缅怀已逝的废太子,那首诗不知被何人呈到了当今陛下案前,陛下以为那诗不仅是在缅怀废太子,更是在暗讽他不如废太子,便将你外祖下狱。后来陛下命人搜捡陶家,搜出了不少你外祖从前与废太子过从甚密的证据,陛下怒极,便把你外祖罢官免爵、阖家流放了。”
姜窈不懂朝政,但却觉得此事太过荒唐了,即便她外祖与先帝朝废太子有旧,罢官免爵倒也罢了,竟然还流放了?
且这些处置,依凭的不过是一首诗和从前有旧的证据。
她没见过外祖、舅舅们,但天然的血缘关系,让她替他们打起了抱不平。
姜窈的情绪变化都被乔氏看在眼里,她道:“窈窈,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但此事已过去十几年了,多想无益,兴许有朝一日陛下会想起此事,赦免你外祖他们呢?咱们人活一世,总归还是要向前看的。”
姜窈把眼泪憋了回去,“您说得是。”
“好孩子,咱们不想这些了,”乔氏拍了拍她的手,转而说起其他事来,“过两日妙观寺的梅花也该开了,踏雪寻梅,颇有意境,你与阿玥随我一道去吧。”
姜窈心绪不佳,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乔氏:“不过有一事,我要先知会你。这次去妙观寺,我还邀了太常寺王少卿家的大娘子同行。”
乔氏的话点到即止,姜窈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怕同行的不只是那位少卿的大娘子,还有少卿家的某位郎君吧。
她真没想到乔氏速度如此快,这才多久,就替她寻了个可相看的人。
姜窈有心想多问两句,没等她开口,裴华玥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阿娘,您是要给姜姐姐相看吗?”
乔氏佯怒地看了她一眼,故作不满地道:“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裴华玥才不怕她,撒娇道:“阿娘您说说吧,姜姐姐肯定也想知道的,但是她脸面薄,不好意思问,那我帮她问。”
她说着,还冲姜窈挤了挤眼睛。
姜窈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夫人,其实我也想知道的。”
裴华玥一听,遂道:“那阿娘快说说吧,那位郎君今年几何?长得俊不俊?学问好不好?”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倒像是她要相看似的。
乔氏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转头与姜窈说道:“这位郎君是王少卿与他家大娘子的嫡幼子,刚过了十六岁生辰,比你小几月。人我倒是还没见过,听说长得颇为周正,学问也是不错的,今年他没下场,想来三年后的春闱能金榜题名。窈窈觉得如何?”
姜窈当然是没有异议的,这位王郎君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幼子,与她婚配,旁人都要道一句姜窈高攀。
当然,姜窈也不会妄自菲薄,她与王郎君的婚事能不能成,也得看缘分。
她起身离座,对乔氏道谢:“是极好的,夫人费心了。”
乔氏笑言她太过客气。
姜窈与裴华玥两个在葳蕤轩陪乔氏吃了晚饭,才结伴回去。
昨日大雪覆地,主子们常走的道虽然已被清理干净了,但路面仍然湿滑,稍不注意就会摔个四仰八叉。
裴华玥挽着姜窈的手臂,低声与她说起私房话来。
“过两日去妙观寺,阿娘也要带我去,到时候我给姐姐把把关。”
姜窈笑着说好。
裴华玥虽然比她小两岁,但聪慧得紧,姜窈觉得她说要把关,绝不是说说而已。
“姜姐姐,虽说阿娘替你寻了相看的人,但你见了后若是不喜欢,也不要勉强自己。”
裴华玥比谁都明白姜窈的小心翼翼,她担心姜窈抹不开脸面,不喜欢也要忍耐着接受。
“阿玥,”姜窈感激地对她笑了笑,“你能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我很感激。你放心,我不会的。”
姜窈不由感慨,裴华玥对她是真的好,比姜娇这个亲妹妹更像亲妹妹。
两人在岔道分别,姜窈回了清芳园,裴华玥却没回她的望月轩,而是改道去了裴珏的陶然居。
作者有话说:
阿玥:最强辅助已上线~
第35章 失态
陶然居内, 裴珏正在小书房里看书。寒灯孤影,颇有几分萧瑟孤寂之感。
裴华玥看着这样的裴珏,忽然觉得她六哥有些可怜——
这府里的兄长们, 都有妻有子、其乐融融,就连那几个年长的侄儿也要娶妻了。可她六哥, 都二十有四了, 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双成对。
裴华玥暗自叹气, 她敲了敲门框,探进半个身子, 唤裴珏:“六哥。”
裴珏抬头, 便见裴华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他放下了手里的书, 懒懒地靠在圈椅上, 问她:“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裴华玥笑眯眯的,说想来找本佛经。
裴珏:“我这里没有佛经,怎么突然想起看佛经了?”
裴华玥坐在他对面, 随手摆弄着桌案上的镇纸,撅着嘴道:“过两日阿娘要带我去妙观寺, 我本想说临时抱佛脚, 看两本佛经,到时能和寺里的高僧谈经论道。”
裴珏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满脸写着不相信她会去谈经论道。
裴珏:“以你的性子, 翻不了两页就困了。”
他这么看不起人, 裴华玥颇为不服气, “我才不会呢。”
裴珏轻嗤, 懒得再和她辩, 只问她:“母亲才去了妙观寺, 为何又要去?”
“踏雪寻梅啊,不过还有另外的要事,”裴华玥神秘兮兮地道:“阿娘要带姜姐姐去相看王少卿家的郎君了。”
裴珏闻言,神色一顿,片刻后方淡淡地“哦”了声,仿佛对此事毫不关心一般。
裴华玥见状,微微抿唇,不死心地接着道:“姜姐姐好像还挺欢喜的,若无意外,年后就要定下来了吧。”
裴珏仍然面无异色,甚至重新拿起了书,对裴华玥下了逐客令:“你要找的书这里没有,去别处找找吧。”
裴华玥气馁般浅叹了声,六哥对姜窈明明就不一样啊,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真是白瞎了她来这一趟的好意。
裴华玥嘟着嘴,刚才进门时对裴珏的同情顷刻间荡然无存——
跟木头似的,活该娶不上媳妇儿!
她气鼓鼓地离开了裴珏的书房,而拿着书的裴珏,久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屋里燃着油灯,灯芯“噼啪”一声,惊醒了神思不属的人。
裴珏捏了捏眉心,姜窈那句她未来夫君若是知道他抱过她、亲过他,必会吃醋的话,又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是他央了母亲替姜窈寻门亲事,他合该离姜窈远些。
可是……
当裴珏看着桌案上跳动的火苗时,那被他刻意遗忘的,在回京船上梦境里、两人的痴缠竟又张牙舞爪地朝他袭来。
她若成婚……
那梦境里要她的男人,便会是她的夫君。
她会与那个男人行鱼水之欢,会因那个男人的抚慰而婉转娇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