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弦也实在走投无路。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玄哥哥好好地活着,将来未必没有重回谢府的机会。
谢灵玉迅速为谢子诀收拾了一身行头,又找面纱把他的脸遮住。
谢子诀任人摆布着,失魂落魄,极不情愿离去。温初弦亦不忍,一声玄哥哥叫不出口,便泪如雨下。
谢灵玉咬牙道,“你先走,到外面安顿下来,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其实谢灵玉更好奇的是,谢子诀究竟是怎么忽然逃出那人的魔爪的。
他这大哥被关了那么久,之前一直没逃,偏偏谢灵玄不在的时候就逃出来了,过于巧合,实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
直觉告诉他,事情太容易了些。表面上的好事,内里可能藏着险恶的陷阱。
温初弦亲自为谢子诀穿好衣衫,答应他道,“玄哥哥,你先走。等我摆脱了那人,便来找你。”
谢子诀眼圈红了,死也不肯放开她的手。
他在地牢中日日夜夜赖以活下去的希望,就是他的亲人们和她,如今好不容易与她重逢,她为何不能和他一起走呢?
就因为她嫁人了吗?
可名义上,她嫁的也是谢灵玄,不是别人,就是他啊。
温初弦含有隐忍的委屈,迟疑了许久才艰难出口,“玄哥哥,我……我早就已经不是姑娘了。”
她下意识捂住自己的手臂。
那里,本该猩红的守宫砂,早已没了。
谢子诀浑身剧烈地颤了颤。
天塌了。
他本以为温初弦会为他守身如玉,不会和仇人在一起的,不料却想错了。
她和那人,不是假成婚,是真成婚。
谢子诀怔怔转过身,心爱的姑娘为仇人所玷污,他像吃了虫蛭一样痛苦又恶心。
“玄哥哥。”
温初弦又唤了他一声,谢子诀却茫然不理。
谢灵玉伤怀,催道,“行了,要叙旧等以后吧,先把命保住再说。”
拉起谢子诀,想趁着即将到来的夜色,让谢子诀扮成自己的小厮,速速混出府去。
谢子诀抽了抽鼻子,带有天真的倔强,竟犹豫不肯走。
他又在桌上写了半天字,大抵也是问陛下好不好,太后好不好,那些朝中旧友好不好,问到最后,还问了黛青和云渺那两个曾经服侍过他的姑娘好不好。
他是个忠臣,孝子,也是个多情之人,对谁都不忍辜负,对谁都不薄情。
哪怕只是奴婢,他也惦记着她们,不把她们当成可以随意抛弃的草芥。
谢灵玉急着要他走,哪有心情回答这么多。谢子诀也甚是拧,单薄的身子钉在原地,面色憋得通红,怎么也不肯离去。
温初弦知道这确实为难玄哥哥了,便心软道,“起码让玄哥哥见见长公主吧,远远磕个头也行,他是最挂怀母亲的。”
谢子诀向她投来感激又悲伤的目光。
谢灵玉没办法,只得松口道,“好吧,我带你去新月居,远远地看母亲一眼,但你绝对不能和母亲说话,母亲真的不会信你的。你不知道……除了你之外,那人对母亲,也、也一直很孝顺。”
若是与长公主相认,实在太冒险了。蓦然一张与谢灵玄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面前,连晓得内情的谢灵玉都震慑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更别提长公主了。一旦长公主喊人,阖府就都知道了。
这府上,每一个角落都藏着谢灵玄的眼睛和耳朵。
作者有话说:
错别字和一些错误已修改
第60章 逃亡
长公主的新月居守卫森严, 要想混进去其实并不容易。
好在有黑夜做掩护,谢灵玉让谢子诀扮成自己的小厮跟在身后,倒也成功瞒过了守卫的眼睛。
月色沉沦, 星月无光,树叶被冷风吹得飒飒作响,据说今夜还有一场暴雨。
三人明明都是长公主的后辈子嗣, 此刻却躲在芭蕉树后,鬼鬼祟祟,如见不得人一般。
长公主还未就寝, 远远能望见她和公爷正在庭院中赏月,老夫老妻, 笑语声声,意洽情融, 甚是和谐。
谢子诀蓦然见了曾经最疼他爱他的生养父母,脉搏剧跳, 激动不能自已,亏了被谢灵玉死死拽住,才不至于鲁莽闯出去。
他感极而悲,只得颓然跪在冷硬的青砖地上, 砰砰对着二老连磕了三个头,用力甚重, 额头都磕青了。
谢灵玉提心吊胆。
长公主虽上了年纪,却耳不聋眼不花,稍微有点动静她就会察觉。
谢子诀这么做, 等于不顾自己的性命, 左右他还活着, 什么时候不能给长公主磕头呢, 为何非要挤在这个时候?
要知道,那个人公差已经走了十三天了,事情肯定办得差不多了,今晚就回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谢灵玉急不可耐,等谢子诀磕完头,便立即将瘦弱的他提起来。
谁料谢子诀本就气血两亏,情绪激愤,被谢灵玉这么一提,起身太猛太急,竟头重脚轻地晕过去了。
谢灵玉始料未及差点喊出来,还是身旁的温初弦轻嘘了声,扶谢子诀倒在自己怀里。
两人将谢子诀拖着远离了长公主的居所,谢灵玉皱眉抱怨,“他身子骨这么差,怎么远行?怕是到外面也得死。”
温初弦踯躅半晌,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决定,“我和玄哥哥一起走吧,我路上照顾他。”
谢灵玉拧着眉毛,“你疯了吧?”
温初弦闭目,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内心其实渴望和谢子诀一起走,只是囿于她那名义上的夫君,迟迟不敢动念。
如今玄哥哥这般虚弱,她怎么能坐视不理,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远行?
谢灵玉冷笑道,“他若自己走,或许还有一分逃出去的可能。你要跟着,那就是催命,那人知道你不在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不知道。”
温初弦双手捂在胸口上,忧郁说,“我下午吐血了,心口也越来越疼,可能……大限就要到了。剩下的这几天里,我只要和玄哥哥在一起。如果我们最终没能逃出去,被谢灵玄杀了就杀了吧,我无所谓了。”
谢灵玉焦急道,“怎么如此突然?他没给你找郎中吗?”
温初弦摇摇头,并不欲多提。
谢灵玉难过了半晌,说,“即便你得了恶疾,也不能和他一起走。说句不好听的,你死了就死了,也是寿数将尽,冥冥中注定的。可是我哥才刚刚重见天日,他不该死,谢灵玄若是抓到了你们,必然会杀了他的。”
温初弦左右沉思着厉害,“是有风险,但是,眼下并无其他办法。若我和玄哥哥死在一块,也是很好很好的。”
梁山伯和祝英台,最后不就死在一块了吗,他们来世还能相见。
谢灵玉好不容易追回了妻子,又准备院试,过着好好的人生,是不可能冒那么大风险护送谢子诀的。
谢子诀身体太孱弱,需要有人照顾。
现下唯一愿冒死相伴的人,只有温初弦。
谢灵玉丧气叹一声,不再反驳了。
“我只能掩护你们出谢府,之后是生是死,会不会被那人碰见,你们就听天由命吧。”
缓了缓,“……我还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若你们真逃出去了,等安顿下来给我来个信就行。”
温初弦答应了。其实没必要说得那么悲壮,落在谢灵玄手里这么久,她受尽了折辱和苦楚,早就将生死看开了。
况且,她得了心口疼的病,也就有半年活头了。
她现在的感觉就是,心脏被七八条虫子蠕动钻孔,有时候夜里疼起来,恨不得把心脏剜出来丢掉。
每逢疼时若谢灵玄帮她揉一揉,总能暂时好一些,但治标不治本。
这毛病得的,就好像蓄意让她离不开谢灵玄一样。
汐月半晌见不到温初弦人影,已经着人来新月居这边寻了。
长公主听说温初弦不见了,和公爷面面相觑,“她并没来新月居啊。”
汐月心急如焚,但此时月上中天,谢府早已落锁了,温初弦是不可能出府的,怎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水云居的人到处在喊温初弦,甚至找到了二房。
问温芷沅,温芷沅亦摇摇头,说没看见温初弦。
汐月第二次遭遇温初弦莫名其妙失踪一事,想到之后谢灵玄必然会厉然指责,绝望地跟乐桃说,“夫人失踪了……”
忽又想起前几天闹刺客的事,便召集水云居的家丁出门去找人。
“夫人一定是被刺客劫持走了!快去找夫人,把夫人救回来!”
二喜闻声过来,汐月如遇救星,她知道二喜最得公子重用,一定有办法找到夫人。
二喜一听温初弦不见了,也是面如土色。
“公子惦记着夫人心口疼的毛病,日夜兼程地赶回来见夫人,此刻已进长安城了。夫人她、她怎么能被歹人劫走?这不是要了公子的命吗?”
汐月惊道,“什么,公子已经回来了?”
二喜捶足顿胸,顾不上多解释,便骑了匹快马奔出去迎谢灵玄。
前日那刺客穷凶极恶,在大街上就敢行凶伤人,如今同伙来了,必然也是心狠手辣的恶徒。
夫人落在这些恶徒手中,只有公子才能救夫人!若晚一时三刻,恐怕夫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二喜马蹄疾驰,急于星火。
幸而谢灵玄原定今晚回长安,二喜没过城门,就在街衢上遇见了谢灵玄。
谢灵玄从边陲一路赶回来,稍有疲惫。
算来,他走了整整一十三日了,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了,也不知谢府这段日子怎么样。
离家,只有甚短的距离了。
他掀开马车帘幕,却忽见二喜纵马奔在大街上风尘仆仆,不禁微有疑色。
试探叫了声,“二喜?”
二喜从马上跳下来,没站稳,直接跌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说,“公子!汐月姊姊说夫人被歹人劫走了,您快去救救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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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玉趁着自家娘子应付汐月等人的工夫,悄悄将温初弦和谢子诀领到了自己的卧房之后,给了他们行头和细软,叫他们从一个隐蔽的小洞钻出去……这洞,还是他当年为了和花奴私会偷偷挖的,自从和温芷沅成婚后就再没用过,此刻把散乱的砖石搬一搬,凑乎着还能用。
“离了谢府就走吧,走得远远的。”
谢灵玉扼叹道,“这事我会烂在肚子里的,你们放心。”
亲人临别,泪眼无语凝噎。
夜风吹拂过,氤氲着离别的惆怅。
这一别,很可能就是生死最后一面了。
温初弦背紧了包袱,一手搀扶着瘦骨嶙峋的谢子诀,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人从谢灵玉的洞里钻出去,到了一条野径上。
谢子诀依旧说不了话,脚步轻浮得很,一步一踉跄,温初弦并不敢走快了。
长安城虽没有宵禁,但这时候外面的城门已落锁了。要想出城,唯有走水路,还不能乘正经八百的客船,那是要路引的,只能期望于花重金租赁一条野船。
温初弦来到河边,野船的船夫爱答不理,说今夜有大风,河口的浪头太大,根本没法走船,一不小心给风浪卷住,是要船毁人亡的。
在谢府中还不觉得,此刻站在这河岸边,风又恶又急,如钢刀般吹得人摇摇欲坠,瑟瑟发抖,根本站不住脚。
这种天气,根本是不能行船的。
可惜她等不了,谢子诀也等不了,必须赌一把命。
见船夫不肯冒险,温初弦只得又加了不少金银,那野船船夫贪婪,见钱眼开,勉强答应开船。
船夫没好气地说,“这种天出船就是找死,船若沉了,俺自然会水能逃,你们做了水鬼,可不要怨俺哩!”
温初弦不跟他废话,率先上了船板,见谢子诀力气太差,没法跳将过来,只得又跳回岸,负谢子诀手臂,生生将他背上船来。
谢子诀叹道,“谢谢你,弦妹妹。我……我总是那么没用。”
温初弦怜然挥挥手,还提这些做什么。
在她的连连催促下,船夫终于开船。老天爷似故意跟他们作对一般,澜河下了大雨,河水泛起大片大片的白沫子,黑风恶浪更是将月亮都刮得无光。
忽听砰地一声爆响,船似撞上了什么礁石,船夫慌慌张张道,“坏了坏了,漏水了。”
漏水……完了。
温初弦心都凉了,谢子诀瑟瑟缩缩地搂住温初弦的手臂。
天有不测风云,这种暴雨中强行出船,出事的概率很大,即便被淹死也是活该。
正当危急之时,身后轰隆隆一艘大船朝他们驶来,船上的人大声呼唤,隐约听见是“夫人——”二字,竟是谢府的船追来了。
谢子诀顿时惊悚,蜷缩在角落里,不住发抖,“别抓我,别抓我……”
可他们的小船被撞坏了,漏水太多,船马上就要沉了。
温初弦心灰意冷,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吗?
远眺追船船头,见一模模糊糊的白影,如索命的白无常一样。
没人穿白袍能有这般气势……
是谢灵玄来了。
温初弦忽然绝望。
他回来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存着同归于尽的心思,站在船板上,浪头一过,她就被打入到了波涛汹涌的河水中,与此同时,船也沉了。
谢灵玄喊了声,“初弦!”
随即竟也不顾性命,跳入了水中。
第61章 替身的替身
温初弦晓得被谢灵玄抓到也是个死字, 所以跳河时根本没带犹豫的。
今日反正也倒了血霉,索性就做个了断吧。
冰凉的河水灌进她的鼻子、嘴巴,大雨如漫天坠下的钢珠, 噼里啪啦,砸得人生疼。
温初弦虽然也会水,但她心念俱灰之下放弃挣扎, 双手双脚不到片刻就抽筋了,身子也越来越沉,须臾间就要溺入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