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抱回来一盆姚黄,孙嗣音的生辰又近了,孙家小妹妹自然以为这是哥哥给自己的礼物,就抬回自己院子里了。
孙嗣音哭诉道:“我问过他的大丫鬟了,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这是给音音的礼物,我不过是先抬到我院子里,他就吼我。”
迟生拍拍她的背,“没事儿,没事儿,你哥想给你个惊喜,你却自己发现了,他郁闷了抱怨两句也正常。”
“不是!才不是!”孙嗣音尖叫,“他让我把牡丹还回去,说着不是给我的。不是给我的!好几个小姐妹被我邀来赏花,他说不是我的!我不要面子吗!他还吼我!还当着我的面就要把花抬走,他到底还不是我哥!”
“不哭,不哭,的确是他不对,我给你出气去!咱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去,换身衣裳,重理妆容,我给你撑腰,咱们打他一顿出气。”迟生好说歹说才安抚住孙嗣音,让人带她下去整理仪容。
“怎么回事儿?”迟生问荔枝,刚刚她应该和孙嗣音的贴身丫鬟打舊獨听清楚了。
“那牡丹的确是送给别人的。孙小侯爷近日金屋藏娇,外头已经有风声了,只是孙姑娘还不知道罢了。”
“外头人名字里也有个音字?”
“是。”
“看你这表情,难道还是熟人不成?”迟生心里一紧。
“陈妙音。”
迟生反问:“谁?我认识这个人吗?”
“前湖南左参议陈法之女,陈妙音。就是那个被于剑翘当街刺杀的那个。”
没玩没了的是吧!套娃呢!在这儿玩九连环解密吗!从于剑翘到石灿然,从李如松到陈法,现在陈法都伏法了,又蹦出来个陈妙音。
“陈法已死,陈妙音怎么和小长兴侯扯上关系的?”
“陈家十四岁以上男丁处死,十四岁以下流放,女眷尽数贬为官奴。陈妙音年轻貌美,被教坊司挑走,第一次登台表演就被孙小侯爷包场。这事儿外头都知道,孙小侯爷迷恋妙音仙子,只是瞒着孙姑娘这样的内宅闺秀罢了。”
“侯爷夫人知晓吗?”
“这回避暑,姑娘不是问孙小侯爷那样爱凑热闹的人为什么没来吗?他被长兴侯使了家法,躺在床上起不来。”
“那是打得太轻了,这不还有劲儿和音音吵吗?”
孙嗣音是自己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真心朋友,迟生岂能坐视不管,立即带着人杀到长兴侯府。孙英珏的院子被砸得一片狼藉,丫鬟婆子们正在收拾,迟生带着孙嗣音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怎么回事?我哥怎么样了?”孙嗣音紧张问道。
“回姑娘,是侯爷砸的。侯爷下了军令,要小侯爷禁足,还说若是小侯爷再胡作非为,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孙嗣音听到这样严重的指责,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顾不上和他赌气,“我去找爹爹求情。”
孙英珏是长兴侯的唯一嫡子,已经请封了世子,爵位妥妥的。但是,如果他迷恋贱籍女子,屡次做出荒唐之举,长兴侯府又不是没有庶子。
不过,迟生觉得还不到这个地步,长兴侯若是真放弃这个儿子了,不理会就是,犯不着自己来儿子院子里打砸。
“先别慌,此时最难过的是侯夫人。你先去安慰侯夫人,我来劝你哥。现在家里就你是最冷静、最能干的大人,千万不要慌了手脚。侯夫人等着你,你哥也要靠你求情呢,立起来,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的。迟生,你帮我劝劝我哥,你那么聪明,一定行的。”
“好,好,先回内院。”迟生把人哄走,迈过这些瓷器碎片,走进正房。
孙英珏坐在窗边地上,脸颊红肿,身边还有瓷器碎片,一边帘幔垂下来挡住他半个身子。
迟生左右看看,扶正了一张歪斜的椅子,把掉到地上的坐垫捡起来铺上,自己坐下。
迟生不说话,孙英珏也不说话,日光随着窗棂移动,半响,孙英珏才道;“你也是来劝我放弃妙音的。”
“什么妙音,我又不认识,我是为音音来的。你身为兄长,怎么能当众下她的面子,惹得她一路哭到我家,这还是我认识的孙英珏吗?”
孙英珏抹了把脸,无奈道:“今日是我不对,我也是没有办法,等音音冷静了,我再去赔罪。”
“我瞧她现在就很冷静,你要道歉趁早,看在朋友一场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句,音音马上就要及笄了,她很快会嫁出去,冠上别家姓氏,成为别家人。你等她冷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算合适。”
“木二,你不懂,我也是没有办法。妙音也是大家闺秀,陈法所作所为与她一个深闺女子有什么干系,她沦落至此万分不幸,我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我若是放手了,那就是一条人命啊。”
“我对你和妙音仙子的凄美爱情不感兴趣,我说你的妹妹孙嗣音呢,别转移话题。”迟生敲敲椅子扶手,提醒他注意重点。
“一件事。”孙英珏苦笑,“妙音需要一盆牡丹镇场子,她在那么复杂的地方生存,需要外物压场、装点,我若不摆出看重的姿态,她转脸就会被人欺负。那盆姚黄是我早就答应要为她寻的,小妹知道之后,故意把姚黄带走,还请人来赏花,就是想让妙音那边开天窗,让她被人耻笑。”
“所以你就踩着妹妹给情人做脸面?”
“木二,别这么刻薄,姚黄本就是我先答应给妙音的。”
“停停停,打住,我再重申一遍,我对你的痴情故事没兴趣。我今天是孙嗣音的闺蜜,来给她撑腰的,你说说吧,是现在就去赔罪,还是让我打一顿出气,都行!”
“木二,你也说了,我们是朋友,你要是我,你怎么办?嗯,怎么办?”孙英杰痛苦得摊开双手,不知道想问谁要一个答案。
“我肯定是站在音音这一边的。单纯拿今天的事情来说,你是如何判断她故意抢牡丹的。我问过了,你的贴身侍女说的,你亲口吩咐好好照料牡丹,那是送给音音的礼物。在长兴侯府,音音难道不是默认代指你妹妹吗?”
看他要说话,迟生连忙打断:“好吧,这不一定,就是音音故意抢的,就想给你个下马威。但是,人已经请来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也不该让她下不来台。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咱们这群人交往,讲究个面子,你作为承爵人闹这一出。正常人知道你是为情所困,不正常的还以为音音不受父兄看重,日后交往不必重视,婚嫁要往低一层里挑。”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信。你要有这个意思,纯粹的人渣,我还和你废什么话。当时,你发现牡丹不在了,重新找一盆不行吗?或者和音音私下里商量,不要把事情闹出来,保全她的面子。做不到吗?”
“我只能保一边。要是有两盆花王,我犯得着闹成这样吗?”
“为什么不找我?你知道我有的。难道你已经预知我不会借给你?”
孙英珏嘴巴噏动两下,最后叹气:“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嗯,就是认为妙音仙子比孙嗣音重要而已。”
“木二,你别挖苦我,也别什么都牵扯妙音,她又不能未卜先知,哪里知道会出这种事。你为小妹抱不平,谁又为她撑腰呢?京城闺秀都说木大公子、木二公子最是怜香惜玉,妙音的境遇难道你就不同情吗?”
“第三回 了,我再一次!重申!我不感兴趣,你们痴男怨女的事情自己解决,行不行?”
说来也怪,长兴侯府已经请了不少孙英珏以前的好兄弟来劝他,轮番来、换着花样劝,孙英珏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甚至人家刚起了个头,他扭头就走,问他内情,他也只说一句“你不懂”。如今被迟生三番五次的拒绝,孙英珏反而有了倾诉的欲望。
“木二,你也是姑娘家,我问你,你怎么看妙音?你与旁人不同,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真想听?”迟生理了理袖子,“我屁股是歪的,我站音音那一边。”
“想听,说吧,你不是讲歪理的人。”孙英珏从地上爬起来,掀开垂落的布幔,走到迟生旁边椅子上坐下。
作者有话说:
注释1,出自五代和凝,《江城子.竹里风声月上门》
第69章 拯救痴情
“你不知道,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城外的游船上,那些人逼她做苟且之事, 言谈无礼,辱及先人,她宁死不屈, 跳河被我救了起来。”孙英珏叹息, “好好的大家闺秀, 落到今日,如何不让人唏嘘。我把她救起来, 她说哭着说, 何必救, 早晚都要面对那些不堪的事情, 不如死了干净。”
“我既然救了她, 就不能突然放手,不然与杀人何异?”小长兴侯是真看不得这种事情, 想想不久之前还是三品大员之女, 如今家世地位远不如她的公子哥都来欺辱她。世上就是有这种人,专门找落地凤凰欺辱,满足自己的变态心思。
“嗯, 确实值得同情。”迟生点头, 表示赞同。
孙英珏接着倾诉:“后来我才知道,落入风尘的女子求生是如此艰难。既然我救了她,就有责任, 不然……我真的不敢想, 那样柔弱无依的女子, 若是没有我, 她该怎么办?”
“咳咳——你说的对。”迟生本来想笑的,但忍住了,变成咳嗽。
不对啊,大兄弟,你是怎么搞的。救人还救出不对来了,救出累赘来了。迟生见多识广,对这种套路也清楚。但不能直说,孙英珏现在是完全沉进去了。侯爷、侯夫人难道看不清吗?他们还是至亲呢,他们劝都没用,迟生不觉得自己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朋友能劝动。
“是吧?我就知道你心肠软,是站在我这边的。”孙英珏头一回遇上支持他的,如同找到知己一般,滔滔不绝说起陈妙音的善良、无辜、柔弱……
等等,无辜?
迟生只能给他讲道理:“小侯舊獨爷,这事儿呢,分情况。第一种,陈姑娘是真的无辜,养在深闺,不食人间烟火。虽然她也享受了民脂民膏,但不是自己主动的。虽然说起来很让人不高兴,多少百姓因陈法家破人亡,他的女儿却能活着。但有什么办法,只当她不存在吧。”
“第二种,妙音仙子知道陈法种种事迹,却没有揭发,享受百姓供奉,却把人往死力糟践。这样的人可称不上无辜。当然,我相信她肯定是第一种,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但是别人不一定啊,人总是带着偏见的,你不证明给外头人看,大家只以为你色迷心窍,反而加倍的排斥陈姑娘。”
“她当然是无辜的。”孙英珏肯定道:“即便落入泥沼,她也不肯同流合污,连个小丫头都收容帮扶。她现在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就是被人虐打,她撞见了,才收留在身边的。一个黄毛丫头,现在脸颊都养出肉来了。她那么善良,身处险地,仍不忘伸出援手。”
“那你该和侯爷、夫人讲清楚啊。”
孙英珏揉着脑袋,无奈叹息:“我说了,爹娘不听啊!”
“侯爷、夫人没见过真人,又早存偏见,说不定还以为是陈姑娘故作姿态。”
“就是,就是。”孙英珏简直要拉着迟生的手拜把子,“还是你懂我。”
大可不必!
迟生追问:“你打算怎么安置她呢。她现在身份户籍可做不了你的妾室,你把人养在外头,闹得这样大,不好收场。”
孙英珏也后悔,“我之前想着,等时过境迁,找人疏通,把她的身份替换出来。”
“不可能。谁给你出的馊主意,你这痴情种的事迹,就是再过二十年都有人讲给小辈听,过不去。你但凡敢去疏通关系,被人拿住把柄世子之位还想不想要了。”
“可是,我不能让妙音一辈子是这样的身份,受人白眼啊。”
“陈妙音不是让你养在外头了吗?还有人找上门去给她难堪?谁这么不给你面子?你别客气,把人报出来,我帮你出气。”迟生一副要为好兄弟撑腰的架势。
“不是,没人打上门。是妙音自哀身世,吃不下睡不着,现在都卧病在床了。”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有人故意和你过不去呢。”
“也不是没有。我明明已经把妙音接出来了,可怀远侯府公子为首的那几个人不依不饶,非要点妙音表演,逼着教坊司的人去接妙音。妙音身在贱籍,推脱不得,只能含泪受辱。我也好声好气和怀远侯府公子说过,他记恨妙音父亲做局,险些让宣德侯府世子入罪的事情,不肯松手。”
宣德侯世子作为钦差,奉命查案却出了纰漏,陛下很不满意。但还是看在侯府先辈于国有功的份上,只重处了犯事的三公子。世子虽有不察之过,但事后能及时把庶弟和证据交给京兆府,自己也进宫请罪,勉强算将功补过。加之他家的糟心事,皇帝也颇为同情,重申了他继承人的位置乃是朝廷律令、宗法制度所在不容更改。
继承人之位坐稳了,宣德侯府却被降位伯爵府,原世子现在连一句“世子”都不能称。他又表现出能力不足,官位左迁。这些事情,多是由陈法做局蒙骗引起的。
而怀远侯府就是现任宣德伯夫人的娘家,做舅舅的给自己外甥撑腰,迁怒到陈妙音身上,合情合理,连孙英珏都没办法反驳。
迟生转了转脑子,决定不乱发散,围绕中心,只问:“你打算怎么办?先前的打算办不成,就不要说了。”
“我想娶她。”
幸亏没有喝茶,不然就喷了。
迟生看了孙英珏一眼,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木二,别走,你帮我想想办法。”孙英珏一把抓住人。
“撒手!赶紧的!要让侯爷、夫人知道,还以为是我撺掇你呢。撒手!你自己发疯,不要把我拖下水啊!”迟生甩不脱,又不能上对敌手段,无语问苍天。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啊!我为什么要和这傻逼多说!我就该进门就动手,打一顿给孙嗣音出气,事情就了结了啊!
“我爹就是因为我说要娶她才砸了院子。”孙英珏讪讪道:“我爹气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