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忙着干活,又都知道云初会医术,只当她是在离开兴陵之前准备了药材,因此都没有追问这些药是从哪儿来的。
如此忙碌到半夜,大家才疲惫不堪地睡去。
次日早晨,众人早早就起来了,烧火做饭。
因为怕山上生火不方便,宋王氏带着女人们又做了许多煎饼,分给众人背着。
他们昨天留了心眼,见山谷那边人多,便隔了很远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才扎营休息,即使这边生火做饭,山谷那边也很难发现。
才过了一夜,官道两边聚集的人群更多了,几乎都是走了很远的路赶过来,却被拒马拦住的逃难的百姓。
看着沉重锋利的拒马,大多数人都是一筹莫展。
也有少数人想到了爬山过去,却又迟疑着不敢行动。
有几拨人看起来跟宋家和葛家差不多,也是搭伴走的,背着袋子和水囊,看起来比那些没吃没喝的难民好一些。
他们像是也想翻山过去,派了几个青壮男子在山脚下查看情况,寻找着可以上山的路径,其他人则在不远处等着。
见有人靠近,宋家和葛家人都警惕起来,聚在一起默默地注视着那些人。
想是发觉到了他们的防备,那些人看了看便往回走了,没有上前搭话。
倒是不远处那些妇孺中,有个老太太一直盯着他们看。
宋家人不愿生事,都加快动作收拾行李,想要尽快离开。
没想到那老太太看了他们一会儿,竟然起身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大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都抬起头来看着那老太太。
那老太太走过来,隔了一段距离停下脚步。
“大丫头,是你吗?”
众人正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喊的是哪个,却见宋王氏猛然站起身来。
“你是……三姐!?”宋王氏看着那老太太,顿时惊喜地叫出了声。
“大丫头,还真的是你!”
朱王氏看到宋王氏,也是喜极而泣,立刻快步走了过来,老姐妹俩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
“你咋也在这儿呢?家里人都还好吧?”
“三姐,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经历过这么多劫难,能再看到亲人简直是极大的喜事。
两个老姐妹舍不得放开彼此,一个劲儿地追问着对方的情况。
朱王氏问了几句,才想起来自己的家人。
“当家的,老大老二,你们都过来,这是我大妹妹!”
那些人听见朱王氏的声音,都走了过来。
宋王氏见状,也忙把自家人介绍给对方,两边人互相见过。
朱王氏是宋王氏的远房堂姐,农村人没什么正经族谱,生了女儿更是连名字都没有,不过是大丫二丫的乱叫,朱王氏在自家行三,却比宋王氏年长,因此宋王氏称呼她为三姐,朱王氏的儿子儿媳们则叫宋王氏宋家大姨。
朱王氏和宋王氏童年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因为年纪相差不大,所以十分亲近,后来朱王氏嫁到朱家村,姐妹俩好几年才能见上一面,这次洪灾过后更是彼此没了音讯,此刻在这里见到自然是分外惊喜。
既然是自家人,又是在这个艰难的时候,两拨人很自然就凑到了一起。
朱王氏的丈夫朱长顺是朱家村里正,这次洪水朱家村被淹没了大半,朱王氏一家因为自家房子地势高,所以家人没事,只是田地全被冲毁颗粒无收,朱长顺只好带着幸存下来的朱家村村民们出来逃荒。
他们一行有二三十人,朱家村许多老幼妇孺都在洪水中丧生,其他活下来的老弱又走不动远路,只能留在村子里,因此这次出来逃荒的大部分都是青壮年,大家伙出来以后一直抱团彼此帮助,倒是没吃了什么亏。
那日兴陵城外不再搭粥棚,朱长顺便察觉势头不对,早早带了朱家村人走得远远的,一路有什么就吃什么,遇到河就捞鱼抓螺,进了树林就啃野菜草根,后来又躲避乱民绕了很远的路,好歹一行人才勉强走到这里,没想到却被拦住了去路。
朱长顺在村民中德高望重,又有见识有能耐,大家伙都听他的,反正一路过来连树皮都啃过,上了山或许还能找到食物,所以他们商量着进山。
听说朱家那些人许久都没吃过粮食了,宋王氏赶紧张罗让儿媳们煮了两大锅粗粮粥,分给朱家那一拨人吃,又给了朱王氏和她三个孙子孙女熬了一点儿小米粥。
他们实在是粮食有限,朱家村的人又多,他们只能拿出来这些了。
吃过粥,朱家村的村民对宋家人更加感激和亲近起来。
宋大庄和朱长顺等人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尽快进山。
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官道却被堵死,这些人被逼上了绝路,说不定会出大事。
现在翻山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昌高官府发现他们要爬山,连山路都设下路障或是安排官兵防着他们的话,那他们就无路可走了。
大家说干就干,正好都吃过了饭有了力气,大家伙背起粮食,带上孩子就要往山上走。
正在一派忙乱之际,一旁却传来宋刚迟疑的声音。
“娘,茶花她咋还没起来?”
宋王氏一愣,这才想起来一早上都没见过茶花。
她忙着做煎饼,收拾东西,后来又遇到了朱王氏一行人,当然就没注意到茶花在做什么。
“茶花人呢?”宋王氏问道。
宋刚指了指不远处,说道:“她……一直没起来。”
茶花睡了一早上,连吃饭都没起来吃。
宋刚虽然注意到了,可是想着茶花在睡觉,就没好过去细看。
宋王氏只当茶花是昨天晚上做活太累,所以起得迟了,随口支使宋柳氏过去,叫茶花起来赶路。
宋柳氏走到茶花旁边,伸手去摇了她几下。
“茶花,茶花,快起来了,咱们要走了。”
宋柳氏叫了好几声,茶花却始终一动不动。
宋柳氏叫不醒茶花,渐渐觉得不对劲了。
“妹子,你来瞧瞧看,我咋感觉茶花好像发烧了呢?”
一听到这句话,云初顿时心头一紧。
茶花之前一直跟着流民跑,难道是被染上了时疫?
作者有话说:
注:《肘后备急方》附方《广利方》,治诸蛇毒螫人欲死兼辟蛇。干姜,雄黄等分。同研,用小绢袋贮,系臂上。男左,女右,蛇闻药气逆避,人螫毒,敷之。
◉ 第047章 无情
她摸出雄黄塞在鼻孔里, 又拿帕子蒙了脸,才走到茶花身边。
“三嫂,你往后点儿, 我看看她。”
宋柳氏退后两步,云初蹲在茶花身边, 手指搭在茶花那细弱的手腕上。
她搭上脉, 眉头便皱了起来,脸色越来越凝重。
过了一会儿, 她站起身,看着宋王氏和宋大庄。
“爹, 娘。”她顿了顿, 才轻声说道,“茶花染上了时疫。”
时疫!?
一听到这个词,所有人宛如遇到了洪水猛兽,齐齐向后退去, 尽量离茶花和云初远远的。
宋柳氏站在她们身边,退也不是, 进也不是, 一时间又是犹豫又是害怕。
云初见她惊慌, 便摘下随身的一个小荷包,说道:“三嫂,这是驱疫气的药,你拿去熏熏身上。”
宋柳氏如获至宝,忙接了药去一旁照做。
那边宋王氏和宋大庄等人回过神来,都是又惊又惧。
“这可咋办?茶花竟然得了时疫!?”
“咱们还走不走?怎么走啊?”
所有人都是吃过时疫的苦头的, 要不是兴陵城内外爆发的时疫, 他们也不至于流落到这个地步。
因此大家都离得茶花远远的, 生怕染上时疫。
而朱王氏仔细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茶花,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宋王氏惦记着茶花的时疫会不会耽误他们行程,又怕大家伙染了时疫,完全没注意到朱王氏的表情。
“当家的,你说咋办呀!”
茶花是宋大庄的亲戚,宋王氏自然要问宋大庄的意见。
宋大庄看着茶花,也是百般为难。
要是把茶花丢在这里不管,那她只有死路一条。
宋大庄的大姑一家生死不明,说不准茶花就是大姑家唯一剩下的血脉了。
可要是管她的话,他们怎么管?马上就要进山了,每个人身上都是负重前行,茶花不能走,谁会带上她?
更何况茶花得的还是时疫,要是带上她,会不会把时疫传给别人?
宋王氏见宋大庄眉头紧皱,一声不吭,忍不住用胳膊肘狠狠地杵了一下宋大庄。
“是走还是留,你倒是说句话呀!”
宋大庄虽然憨厚可靠,可就这没个正经主意的样子最让她生气。
宋大庄咬咬牙,正待要说什么,却见宋刚忽然站了出来。
“爹,娘,咱不能扔下茶花呀,要是把她丢在这里,她肯定就没命了!”
这几日宋王氏瞧着宋刚是极不顺眼,现在又见他出头,没好气地说道:“不扔下她咋办?这山路咱们这么多人还不知道咋走呢,要是带上她,大家都得被她拖累死!”
不是宋王氏不肯发善心,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要先顾着自己一家人。
别说茶花只是宋大庄一个表侄女,就是她的亲侄女,这时候也不能管。
这边云初在发现茶花得了时疫,已经默不作声地拿了一包药,取了一口小锅,架在还未熄灭的火堆上开始熬药。
不管宋家人商议的结果怎么样,此刻她却不能见死不救。
那边宋刚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娘,你这说的是啥话?茶花还没死呢,咱咋能把她扔下不管!?”
宋王氏气得恨不能上去揍他一顿,大声嚷嚷着骂他是不是想害死全家人。
他们的争吵声太大,茶花终于被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晌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云初在她面前不远处熬着药,宋刚正背对着她,跟宋王氏大声争执。
茶花张了张干涸的嘴唇,艰难地说道:“四表哥……”
她声音太小,连喊了好几声,宋刚才听见。
他回过头,下意识地向走过来,想起茶花的病便停下了脚步。
“茶花,你就是得了点儿小病……别害怕,啊?”宋刚吭吭哧哧地说了这么几句。
茶花只觉得浑身难受得要命,听到宋刚苍白无力的话更是心里一阵惊慌绝望。
“表叔,表婶,求求你们别丢下我……咳咳……”茶花怕极了,挣扎着想要起身,“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四表哥,求求你……救救我!”
茶花面容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两只手胡乱挥舞着,似乎想要抓到什么才能安心。
看到她这个样子,宋刚更是面露不忍。
“爹,娘,你看看她多可怜!难道你们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宋王氏还待要骂,云初忽然站起身来。
她方才在火堆里放了些苍术,给自己全身熏了个遍,这时才敢走到宋王氏等人身边。
“爹,娘,茶花这场病来势汹汹,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将她治好。”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即便要治,也至少要五六天,咱们这么多人,只怕耽搁不起。”
她不是茶花的什么人,也做不到为了茶花就舍己救人,她只是把实际情况告诉宋大庄和宋王氏,让他们来做决定。
宋大庄看看倔头犟脑的宋刚,又看看面色不善的宋王氏,狠了狠心,做出了决定。
“给她留下粮食和药,咱们走!”
在这个时候,他们自顾尚且不暇,要是带上茶花,那真的要像宋王氏说的,宋家全家人都要给她陪葬了。
“不!”
一听说宋大庄说要把她留在这里,茶花爆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是她身体太虚弱,才爬了几下就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这么摔倒在地,胸前便有几样东西便滑落了出来,掉在地面上。
待看清那是什么,宋周氏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娘,那是咱们的煎饼,还有肉干!”
前两日丢的那些煎饼和肉干,没想到却在茶花的身上。
这个时候发现茶花偷了粮食,宋王氏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宋刚看到这一幕,却更加难受了,他赤红着眼睛,大声说道:“娘,你看她多可怜!她一定是饿怕了,才会把这些粮食藏起来!”
在宋刚看来,茶花只是个柔弱又无助的可怜少女,她一定是饿极了,才会偷偷摸摸地把粮食藏起来。
见他如此拎不清,宋王氏抄起地上的烧火棍,就想冲过去揍他。
可是还没等她跑两步,宋刚已经掉转头,不管不顾地跑到茶花身边,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云初见状不妙,立刻叫道:“四哥,你快过来!”
茶花染了时疫,跟她接触的人都会有被传染的危险,宋刚这样做实在是太冲动了。
宋刚把茶花扶起来躺下,转头看向云初。
“云儿,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他知道云初会医术,也知道云初在兴陵的时候便救治过感染时疫的病患。
云初那时候成天跟得了时疫的人接触,不是也好好的吗?
云初叹了口气,将一个药包远远地扔了过去。
“四哥,你认得雄黄吧?拿雄黄塞住鼻子,再找块布蒙住脸。”她看了看茶花,说道,“给她也蒙住脸,这样能降低传染的风险。”
宋刚大喜过望,立刻照着云初的话做了。
宋王氏见他这样,气得直跺脚。
“宋刚,你诚心想气死我是不是?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她可以不管茶花,却不能不管宋刚。
宋刚把脸蒙上,只露一双眼睛看着宋王氏。
“娘,咱还是把她带上吧,要是不管她,她真的会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