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前世常去深山采药,熟知各种植物特性,对野外生活也有丰富的经验,哪些果子,草根,野菜可以吃,她都十分清楚,也避免了大家食物中毒的可能。
如此在林中又走了三日,他们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条大山谷。
听爬树那小子说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村庄,大家全都精神一振。
有村庄就说明有人居住,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就能活得下去。
作者有话说:
【注】《本草述》:草乌头类,洵为至毒之药,第先圣用毒药以去病,益期于得当也。
◉ 第054章 旱魃
山谷比山路平坦得多, 在山里熬了几日的人们都盼着能早点儿看到人,大家的速度都明显加快了许多。
宋刚这几天并无异样,在云初给他做了检查之后, 认为他并没有染上时疫,因此如今他也加入到人群之中。
而曾经跟着他们的那些流民, 此刻大部分已经不知去向。
他们人数又少, 又没有粮食,虽然不用开路, 可他们连走路都艰难,又怎么爬得动山?最后不知是被野兽拖走了, 还是饿晕了, 最好的情形估计也是留在山上,找些食物勉强维持生存罢了。
像宋家葛家和朱家村这些人这样能顺利走出深山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一行人顺着山谷往下走,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小小的村庄, 在山中走了好几天的人们大喜过望,纷纷朝村子跑去。
云初怀中挂着安安, 跟在人群后面, 一路留意着路边的状况。
这里是一处大山谷, 顺势下去便是一片平地,想是村民时常上山,这山谷有着天然的地理优势,又有村民时常踩踏,自然而然便形成了一条路。
土路两边有一些农田,云初仔细打量, 只见那些庄稼看起来稀稀疏疏的, 明明是夏季, 长势却并不好。
想来也是,昌高这边虽然没有发大水,可是连续干旱了一个多月,若是没有足够的水灌溉,什么庄稼也长不起来。
其他人急着进村,并未注意到路旁的农田。
走了一会儿,前面出现了两个提着竹筐的农妇,朱长顺忙喊了一声:“两位大姐,请等一等。”
那两个农妇想是没料到身后会有人出现,转过身看到他们,立刻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朱长顺等人这才想起来,他们在山里摸爬滚打了好几日,身上又脏又破,又是一大群人同时出现,也难怪会把人吓着了。
朱长顺赶紧露出笑脸,上前几步说道:“两位大姐,我们刚从那边山上下来的,想跟你们打听一下,这是哪里?”
听到朱长顺的话,两个农妇对视了一眼,都目露警惕。
“你们是逃荒过来的?”
她们久居在此,自然知道山里并无人家,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只可能是逃荒过来的。
朱长顺顿了顿 ,笑道:“我们是走岔了路,这才从山上下来,请问大姐这是什么地方呀?”
看那两人的样子,便知道村民对流民必定是不欢迎的,所以朱长顺只是含糊了过去。
葛文清也走上前来,抱拳对两个农妇说道:“两位大姐勿怕,我们的确是走错了路,在山里绕了好几日才下了山,我们要去昌高探望亲戚,请问这里离昌高还有多远?”
葛文清文质彬彬,说话十分斯文和气,这才让两个农妇稍稍放下了戒备。
“我们这里叫簸箕村,离昌高有多远,我们也不知道。”
这两个妇人一看就是在村里生活的,这时候交通不便,出趟门十分不容易,这里又挨着深山很是偏远,村里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县城。
听到农妇的话,大家有些失望,葛文清便又问道:“那村里的里正家在哪里?”
他想着农妇或许不知道昌高,但是里正定是知道的。
可他这么说,两个农妇却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认不识的,你们可不许进我们村里!”
“就是,谁知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要去昌高,从村后头绕着走,不许进村!还有,不许偷我们的东西!”
他们一行人实在是太像逃荒的了,这两个农妇能跟他们说话就算是可怜他们了,得知他们想进村自然是一口拒绝。
这年月谁都不容易,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糊口呢,更不能招惹这些流民。
两个农妇生怕他们追上来,撂下几句狠话就跑了。
朱长顺等人想着她们肯定会去跟别人说他们这些逃荒的人要进村,一时间踌躇不前。
几个当家人商议之后,决定让朱王氏和宋王氏进村里打听一下,两个老太太进村,村民们应该没有那么抵触。
为了避免危险,又叫宋福和朱王氏的长子朱辉一同跟着过去。
两对母子进了村,没多久就出来了。
见他们安然无恙,朱长顺和宋大庄等人才算是放下心,大家都围过来,听朱王氏和宋王氏说说打听到的情况。
可是听了朱王氏他们的话,大家却大失所望。
原来他们进村后小心翼翼,来回走了一趟却没看到一个人影,宋福踮着脚扒着墙头朝几个院门紧闭的院子里看看,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就连那两个农妇也不见了,整个村子都空荡荡的。
朱辉大着胆子进了几个没关门的院子,却发现里面一点儿生活气息都没有,井是干的,水缸水桶都没有水,灶下没有火,院里堆积着厚厚的落叶,显然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了。
他们四人觉得不对劲,匆匆看了几眼就出了村子。
大家或坐或蹲在路边,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长顺和宋大庄年纪大了比较谨慎,总觉得这村子有点儿古怪,不敢贸然进去,葛文清一心想着尽快去昌高,至于能不能进村倒是无所谓。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觉得都走到这里了,还是稳妥起见,不要进村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朱家村那些青壮已经进了农田,跑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能吃的东西。
如今正是盛夏,许多作物都没有结果,朱家村村民并未像那些蝗虫般的流民般逮住什么吃什么,既然没什么可吃的,就不会去祸害人家的田地。
商议既定,大家重新背起行李,从村后绕路过去。
村子并不大,他们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从村尾走到了村头。
还没走到大路上,他们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阵喧嚣声。
朱长顺和宋大庄对视了一眼,忙叫了几个得力的青壮年去那边看看出了什么事。
那几个人跑得快,人又机灵,看清那边的情形立刻就跑回来告诉了朱长顺等人。
原来村头那边有个小庙,此刻庙内外聚满了人,喧哗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难怪整个村子都没人,原来村民都跑到村头的庙里来了。
不知是村里有什么节日还是活动,不过既然村民都在这里,那么里正或者族长等人肯定也会在的。
葛文清惦记着打听去昌高的路,大家也正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便都向村头走去。
还没等走到村头,大家就看到了那边的庙。
说是庙,其实只是个小小的土坯房,不知道里头供了什么神仙,不过看那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样子,当地村民们定然是十分信奉的。
此时村民们全都围着庙,冲着庙前那片空地又是跳又是嚷的,竟然没人注意到宋大庄和朱长顺等人。
朱长顺率先走上前去,正要寻个人打听一下,待看见人群内的情形却又大惊失色,转身快步回到他们中间。
见他神色凝重中带着几分惊慌,大家都很惊讶,立刻都围了过来。
“三姐夫,出啥事了?”宋大庄第一个开口问道。
朱长顺看看大家,沉声说道:“那里头绑了个女人,还有个巫婆在跳大神……”
不过简单一句话,大家便都明白了。
难怪所有村民都聚集在这儿,原来他们正在举行某种仪式。
可是巫婆跳大神也就罢了,被绑住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云初听了便觉得不妙,把安安递给宋王氏抱着,自己则向那小庙走去。
这庙里里外外的村民至少有一百多人,谁也没注意人群中多了一个云初。
只见人群之中,一个巫婆身披五颜六色的彩布条,一张老脸也涂抹得如鬼怪一般,正围着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又唱又跳,声调古怪诡异,周围人群被她的曲调感染,也跟着唱跳起来。
火堆旁边还立着一根粗壮树干,上面牢牢绑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面黄肌瘦,腹部却鼓得极其大,仿佛随时随地就要爆炸一般。
此刻她被捆得结结实实,又被暴晒半日,早已奄奄一息,垂着头一动不动。
云初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不由地抿紧了嘴唇。
只见那巫婆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大声吟唱道:
“天地大旱,有旱魃焉。
旱既大甚,涤涤山川。
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吾今除魃,敬恭明神!”
一曲唱罢,那巫婆接过一旁徒弟奉上来的桃木杖,狠狠地向被捆住的女子抽了过去。
那女子本已昏昏沉沉,被抽了一下瞬间痛呼出声。
巫婆挥起桃木杖,毫不留情地向女子身上抽打着,连高高的腹部也挨了几下,那女子连声呼痛,又哀求着不要打自己的肚子,巫婆的动作却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见她如此,众人的情绪越发高涨,大声狂呼着要打死旱魃。
云初正看得不忍,忽然人群中冲出一个青年男子,直直地朝被打的女子冲去。
“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她还怀着孩子呢——”
作者有话说:
【注】 “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出自《诗?大雅?云汉》
◉ 第055章 鬼胎
村民们似乎早有防备, 那男子才跑了几步,就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捉住,牢牢按在地上。
听说那女子有了身孕, 云初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一个箭步冲出去,跑到那巫婆身边, 一把夺下了她手中的桃木杖, 随手丢得远远的。
众人只顾着看那男子,压根没想到会又有人出来阻止, 是以无人阻拦云初。
云初跑到树干旁,快手快脚地解开了绑住那女子的绳子。
那女子身上多处受伤, 早已站立不住, 被解开了绳子便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村民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就回过神来。
“哪里来的臭女人,竟然敢打断我们打旱魃!”
“这是谁家的人?赶紧拉走!”
“死娘们,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这边的村民言语粗犷, 却带着浓重的口音,云初一时间听不明白, 也无心听别人的咒骂呼喝。
她俯身看着瘫倒在地上, 神识不清的女子, 快速地给她做了一遍检查。
那些村民见云初对他们的大声呼喊恍若不闻,越发恼火起来。
“快把她拉开,旱魃还没打出来呢!”
“她不走就把她一起打死!”
“对,打死她!”
因为正在举行的驱旱魃仪式被打断,那些村民又惊又怒,撸胳膊挽袖子地冲了上来。
朱家和宋家的人见势不妙, 一群青壮们立刻冲了上去。
“你们敢动我妹子一下试试?”
“你们离远点儿, 云儿这是救人呢!”
“就是, 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还想杀人不成?”
这几日大家伙一起在深山里相互扶持,不管是朱家还是葛家的人都得了云初不少帮助,此刻见有人要对云初不利,自然同仇敌忾一起冲了出来,拦在云初面前挡住那些怒气冲冲的村民。
两伙人言语不大通,各吵各的,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吵了几句,从簸箕村村民那头走过来一个五十来岁,相貌威严的男子。
“都闭嘴,别吵了!”
听那人会说官话,朱长顺等人顿时眼睛一亮。
朱长顺本就是做里正的,见那人一出声,对方的人便不再言语了,便知道这是簸箕村里有威望的长辈。
那男子先阻住了村民,又转过头,将宋家和朱家等人上下打量了了一番。
“你们不是我们村的!你们是什么人?”
簸箕村并不大,从村头到村尾满打满算不过百十户人家,拢共不过数百人,是以对方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外来的。
朱长顺忙上前说道:“我们是过路的,刚好路过此地,想寻人问个路。”
顿了顿,他想到此刻不是问路的好时机,便先替云初致歉。
“我这外甥女最是古道热肠,见有人受难便忍不住出手帮忙,不知者不怪,还请各位见谅。”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他们一群外来人擅自跑过来已是唐突,不知道这些村民在举行什么仪式,贸然打断更是大大地不妥,何况他们是从外面逃难过来的人,怎么也不该要强压地头蛇,因此朱长顺上前便十分客气。
那人皱着眉头听完,冷哼道:“一句不知者不怪就算完了?你们可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朱长顺见对方态度倨傲,也颇为不满,便软中带硬地说道:“虽然不清楚内情,不过朗朗乾坤之下,绑了活人做祭祀,此事定然不合礼法!”
而且看情形,那女人还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不管这女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这些村民也不该草菅人命!
因为朱长顺等人虽然觉得云初救人太过冒险,却都没觉得云初做错了什么。
似乎是没想到朱长顺居然敢还嘴,那男子顿了片刻,才恼羞成怒道:“你们一群外乡人知道什么?!就敢胡言乱语!”
男子指了被云初救下的年轻女子,大声说道:“那女人肚子里怀的是旱魃!若是不打死了,我们全村人都会没命的!”
男子的声音很大,立刻获得了身后村民们的大声响应。
“打死旱魃!”
“打死他们母子!要不然老天爷不会下雨的!”
“再不下雨,全村人都要饿死了!”
村民们激情澎湃,显然是受够了干旱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