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汐特地找了一个相对偏僻安静的地方,扭头直接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沈欲眉眼里都迸发着光,“你看我的眼神不对了。没有了之前的坦然。什么都不记得的人, 是理所当然的,拒绝也拒绝的干脆和坦然, 但你若记得,你的眼神里就有了故事。”
“……”
虞汐自认已经伪装得足够好了,这他都能看出来?
“而且, 你说话素来算话, 对于不相关的寻常百姓, 你答应的事情都能做到, 偏偏到了我这里, 你总是在变卦, 这足以说明你要面临的事情, 你自己都没把握。所以,你宁可被我误会,也不愿意带着我,这还不够说明吗?”
“……”
“若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你何至于此?”
“……”
行了,虞汐可以确定了,这老鼠完全就是为了试探她故意的吧。
沈欲看她不说话,索性主动说道,“其实,从山洞出来的时候,我就怀疑过了,但你表现的太平静,我不确定是否是我的错觉,我又怕逼你想起不开心的过往,所以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对于我而言,就算没有过去,也依旧不影响我对你。其实,我也知道,在经历虞家的事情后,你要是真想起来了,你愿意接受我,也是需要时间的,我可以等你慢慢接受,但絮絮,我却不能接受你再一次抛下我。”
“……”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弱,你不必像过去那样总是保护我的。”沈欲叹息道。
他从不叹气,每一次却都是因为她。
任何事情他都有足够的把握,甚至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一遇到她,他就总不知道该怎么办。
虞汐摇了摇头,无言以对。
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这样一个赤诚之人。
明明她伤害过他一次又一次,他还是愿意无条件的相信和原谅她。
可也正是如此,他太好了,好的让自己觉得更加不能毁了他。
虞汐语重心长道:“沈欲,如今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虞汐了,我没有办法跟你谈情说爱,也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你重头开始。我想你应该知道,当初去救你,也不过是一个任务而已。”
“任务?絮絮,我受伤时你哭的时候,陪着我的时候,为了我宁死也不愿意说出我下落的时候,这些真就只是任务?你何必自欺欺人。”
沈欲逼近她,“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真心和假意,我瞎的时候便分得清,更何况现在?”
“……”
“我知道,虞家的事情不解决,你就不可能真的安心。所以我说了,我可以等。八年我都等了,不差这一会儿。”
“不,你不知道。叛国罪要重判,并没有那么容易,也许这个过程要三年五年,甚至三十年五十年。你难道不管不顾一直跟着我到处跑吗?”
沈欲理所当然地摊手,“为什么不可以?”
虞汐从未像现在这般希望他能听劝过,“我希望你的人生,是为自己而活着,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改变。也不需要你这样无条件的陪伴着我。”
“我当然是为自己而活的,找到你,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沈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
他本就是该死之人。
要不是她的出现,他早已做好了屠杀所有人后,自戕的准备。
可就是因为她,他才有了活着的欲望。
沈欲继续道:“我答应过你,要陪你一辈子的。”
“那些话你真的不必当真的。”
“你又为什么要当真呢?”沈欲反问,“你怕我跟着你毁了仕途,怕我因为你牵连家族,这难道不是你在当真了吗?”
“……”
虞汐理亏,终是难以反驳。
她能承受这世上所有的恶,偏偏无法承受这样的好。
所以,她习惯用金钱来衡量一切关系。
没有人不会被金钱打动。
可偏偏只有他。
什么都不要,要的又是她最难以给得起的情感。
沈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若回忆起,他便敢明目张胆地问她,“当初是你要我保护你,陪伴你,不放弃你的,你怎么能先放手?”
虞汐刚想说什么,沈欲的手却伸了过来,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直接吻了她,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虞汐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要说的全给忘了。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如此近距离地靠近自己,舌尖滚烫,烧得她整个人都做不出任何反应。
空气越发稀薄,她被禁锢在他的怀里,她挣一次,他就用肆虐而疯狂的方式让她乖巧。
他的吻青涩而无章法,却又带着独占的桀骜和温柔的小心。
虞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从一个男人的吻上,感知到他所有的情绪。
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听到沈欲贴着她耳畔的呢喃,“絮絮,你对我如何,我感受得到,你要再说我不想听的话,你说一次我就吻你一次了。”
“……”
*
经过沈欲这霸道又不讲理的强吻,最终,虞汐还是答应了沈欲,带着他一起去往邺都。
因为确定她此时想起了过往,沈欲虽更直白,却也依旧没有肆无忌惮。
她知道,他在给她时间。
两个人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似乎都在等着此事解决,然后再提及关于他们的事情。
好在沈欲素来知分寸,除了那天越矩的行为,其他也就没再做什么了。
他一直很在意虞汐的情绪,所以,两人这一路的相处也不至于太尴尬。
半个月后,他们顺利的抵达了邺都。
作为虞汐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对邺都再熟悉不过了。
要不是后来因为父亲做生意,到处跑,实在没什么机会回来,她其实更喜欢留在邺都的。
毕竟这是自己的家乡。
只是,进了邺都城才发现,这里竟是大变样了。
曾经繁华热闹的城邦,如今萧索了不少。
就连街上往来的行人,在最热闹的早上,也七零八落。
要不是街道依旧熟悉,她都差点以为又回到盐宁郡了。
可再往里走,那些名贵的酒楼,商铺,却也依然富丽堂皇。
如果说华京的繁华是奢靡,盐宁郡是寥落,那么这里就介于二者之间。
富裕之地极度奢靡,贫困之所穷困潦倒。
可见这里的贫富差距已经到了失衡的地步。
她记得上一次回来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样。
虽抵不上夜安的富贵,却也不至于此。
不过三年,怎会到这般境遇?
沈欲毕竟也不差钱,所以挑选了这里最贵的一家客栈。
可刚踏进去,里面的掌柜就将二人拦在了门口,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虞汐吗?”
“大家快来看,虞家虞大小姐回来了!”
听到有人认出自己,本该是高兴的事情,可虞汐却听得出来,他们的声音里没有喜悦,极端刺耳。
因为他这一句话,原本还在客栈的人,纷纷跑了出来。
就像是围观猴耍一样的看向她。
“你还好意思回来啊?真是不要脸,你们全家叛国,哪里来的脸回来?”
“就是就是。听说她现在还是个妓呢。”
“对啊,谁不知道啊,真是晦气,老板,你要是敢让她住这客栈,我们以后可都不来了。”
“放心放心,她也配进我这店吗?我这就让她滚……”
“……”
虞汐怎么也没想到,曾经的乡亲们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欢迎”她。
客栈掌柜更是气势汹汹地指着她,“这里没有人想看到你,还不快滚。”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和谩骂,虞汐也仅仅是愣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
三年前虞家刚出事的时候,比这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可沈欲哪听过这些?
沈欲要动手,虞汐拉住了他,不想和这些愚民计较,“走吧,我们换个地方。”
沈欲都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他们哪来的胆子说她的?
可是,她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袖子。
他犹豫了。
她不想跟这些百姓计较,但他们却没有停下的打算。
后面的骂声还在继续,仿佛虞汐的出现打开了他们宣泄的口一样。
“……这虞昙也是,都叛国了,当今圣上怎么也不把人给杀得更干净些?”
“可不就是嘛,虞昙以往自诩为国为民,要不是他,咱们这里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多少人吃不上饭,混不下去,都是他造成的!”
“听说这虞汐在华京也是,一门心思敛财。真是跟他爹一样,是个贪财鬼。”
“贪财也就算了,你看看虞昙把我们害成什么样了?要我说,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虞汐的脚步一顿。
她可以接受任何人骂自己,但却不能听到别人骂父亲。
尤其在邺都。
最没有资格骂父亲的,就是邺都的百姓。
一个城市的兴衰荣辱,从来靠的都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
父亲在时,邺都不过是一个落后小村,要不是父亲,这里怎么能发展到成为一个城邦?
他曾为这里打下的基础,足够百姓安居乐业生活至少十年。
这才三年,他们自己把这里霍霍废了,怪到父亲的头上?
父亲至死,都在想着大周的百姓,都在想着如何让百姓过得更好一些,可他们呢?
虞汐扭头,忽然笑了。
看来有些愚民,你不跟他计较,他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越混越差。
大家看到她笑,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一个个顿时噤声了。
“你……你笑什么?”掌柜莫名地问道。
虞汐视线扫过在场众人:
“就凭你们,也配提我父亲?”
作者有话说:
虞汐:你们死定了。
第50章 第五十欢
虞汐这一句话, 让所有人都炸锅了。
怎么不配?
哪里不配了?
他一个叛国的罪人,事都做了还不让人说了?
虞汐冷眼望向他们,本不想和他们计较, 但实在无法忍受蠢货。
“你们倒是说说,我父亲怎么让多少人吃不上饭了?”虞汐问道。
人群中有人站了出来,一副要好好教育一下虞汐的架势,说道:“当年这里百姓谁家没有余粮?谁家过的差?邺都甚至都成为周围的核心地区, 可自从你父亲叛国以后, 再也没有人来了。大家都觉得晦气, 你父亲待过的地方谁碰谁倒霉。要不是没人来了,如今邺都能寥落成这样吗?”
虞汐简直要笑死了,“我父亲十年前便主要定居华京, 一年回来不了几次, 每次来待几天就走。照你这么说,那不是华京更晦气?怎么没见它越来越差?”
那人脸色变了变,道:“那是天子脚下, 不一样。”
“黄天之下莫非皇土,有什么区别?”
“……”
虞汐觉得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有水平的话来, 索性直接接上道:
“这条街,是邺都最繁华的市集,曾是我父亲一手打造, 每一户入住的店, 都是他精心选择, 每家每户本是极其亲民的, 而街道外还有流市, 甚至一些小商贩还能和酒楼合作, 贩卖一些小商品和吃食, 如今呢?”
虞汐看了看客栈掌柜,“为了你们所谓的特别,你们驱赶了多少商贩?一夜十两银子的天字房有多少人能住得起?”
掌柜愣了愣不服气道:“没钱住不起那也是他们的事。”
“所以啊,是你们选择了客源,是你们淘汰了那些给不起高昂价格的百姓,关我父亲什么事儿?”
“……”
虞汐步步紧逼,“他给了你们多少机会,创造了多少条件,你们可曾珍惜过?还有,吃不上饭?这里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人从事劳作?”
虞汐看着面前这些打扮或精致,或富贵的人们,“我来的时候,外面的地都荒了,取而代之的是这里数不清的赌场,妓院,酒楼,试问这里还有多少人,是真的靠双手在劳作换取粮食的?”
“你们说我父亲害了你们,敢问哪一样是害的?是建造街道,留出商铺,还是逼你们自甘堕落了?你娘把你生出来,你自己要去杀人放火做了恶,还怪她生你吗?好吃懒做,不愿付出就想不劳而获,混得差有什么错?”
“你……”
众人被她的话给堵得心塞,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虞汐瞥了他们一眼,指了指周围的每一个建筑,“这里……这里……哪一样不是我父亲拼了命的挣钱,建设起来的?不要把你们的无能怪罪到他头上。要没有他,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喝西北风呢。”
虞汐回到家乡很多人都认识她,同样的,她也认识他们很多人。
所以,她直接指着客栈掌柜的鼻子骂道:
“你,乡里乡亲我还有点印象,当初你就是一个乞丐吧,不是你跪着求我父亲借钱给你吃饭的嘛?现在有钱了做老板了,就忘了当初是谁在你活不下去的时候,伸出的援手?”
“虞汐!”
客栈掌柜没想到她会把矛头集火到自己身上,气得哆嗦道:“你区区一个官妓,一个贱奴,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你们虞家就是卖国了,就是背叛的大周,有错吗?陛下就该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