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拿这句话来绑架,宋晚清已经数不清在出现意见分歧的时候听到过多少次了,“妈,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这事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眼看着情况走向不太对,赵明望在赶着温惠蓁发火之前也跟着站起来,朝她们俩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都坐下坐下,有什么话咱们坐下好好说。”
接着又看向宋晚清,叹气放轻了语气:“是这样的晚晚,出国这件事情也是我和你妈前些天才商量出来的,想着过两天周六日的时候再约你出来好好谈谈,想听听看你是什么想法,如果你实在不想退的话咱就在这边把书读完再走——”
“不退什么不退?!”温惠蓁横了赵明望一眼,又死盯着宋晚清,“我温惠蓁决定好的事情就没有变得机会!去国外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想出都还出不去!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宋晚清,趁我现在还好声好气地在跟你说,我也劝你现在赶紧坐下好声好气地同我和你赵叔叔聊。”
宋晚清稍抬起了下巴,语气坚硬,“如果我不呢?”
“不也没用!”
“妈,你应该清楚,私自帮儿女退学是违法的行为,只要我不同意,学校也是不会同意的——”
“学校会同意的。”
声音浑厚带着威慑力,重新坐下的赵明望开了口,宋晚清缓缓侧头看过去,“什么意思?”
赵明望沉了沉气,“晚晚,我想你长这么大应该听说过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只要有钱,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不同意?只要有钱,就可以使不道德以及没有底线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存活。
宋晚清当然听得懂那句话的意思,只是突然之间觉得可笑。
刚刚还在那说着看似要和她坐下来好好商量的话的人,现在扔出这么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话来,这温惠蓁可真是找了个好老公,有权又有势,怪不得再也看不上宋光承。
“晚晚。”
温惠蓁见宋晚清这下不说话了,又走前一步拉她的手,将语气放的特别柔和,仿佛人格分裂,“晚晚,这事你就听我和你赵叔叔的,我们啊都是为了你好,不然也不会花那么多精力在你身上了,你赵叔叔已经托关系帮你问过又驰那间学校的领导了,只要你在九月份之前转过去就可以从大一开始读起,专业也有你喜欢的设计专业,你要相信妈妈是不会害你的,妈妈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是不可能害我的宝贝女儿的。晚晚,听妈的没错,啊,你要相信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能让你过的好,我们不会害你的。”
好熟悉的一套话。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们家就指望你了,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妈妈是不会害你的。
这些话从小就开始在宋晚清耳边转个不停,没想到居然长大了还在转。
以前宋晚清就因为这些话什么都听温惠蓁的,每次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些什么或者考试考砸了会惹她生气或失望,甚至搞砸了那么一丁点的事情都生怕会对不起她,怕从她嘴里又听到‘怎么别人家的孩子就这么优秀,而你偏要向废柴看齐’这句话。
原本以为成年后会自由些,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差。
宋晚清低下头抽回手,重新落座在沙发上,等心气渐渐平稳,才道出那句话:“妈,那如果这次我不听你的呢?”
“没有如果,你必须要听。
“为什么?”
“就因为你还叫我一声妈,就因为你是我温惠蓁生的,所以你就必须听我的话。”
“那你为什么要生我呢?”宋晚清抬起头的同时带走一滴泪,掉落在裙摆扩散开。
她的语调很轻,人也很空,像是随手一捏就会碎,“妈,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也有我想要的活法。”
“你有你想要的活法?”温惠蓁只觉得这句话滑天下之大稽,笑着坐在沙发上盯着宋晚清看,“晚晚,你的血缘和我的绑在一起,活法,也只能我给你。”
“阿姨,你这样确实太过分了。”
坐在一旁的赵又驰再也听不下去,“你这是在试图绑架她的人生,她是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你的附属品,她有她的活法和选择怎么过的权力。是,父母含辛茹苦把子女拉扯到这么大是应该感激,我们做子女的也会心怀感恩,但这不是你们用来绑架子女人生的工具!如果是的话,那和当街找个工具人回来有什么区别?!”
“臭小子你闭嘴!”赵明望拉扯赵又驰的胳膊往自己这边靠,“你阿姨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晚晚好,出发点都是好的,还轮不到你插嘴!”
赵又驰真是不理解,“你们大人怎么老喜欢用这一套说辞来进行道德绑架啊——”
“绑什么架,你才多大点懂个什么?!”
“我不小了,十九了!还有,我怎么不懂了?当初你和妈不也一样是拿这番话来说我吗?!”
“我们那都是为了你好!”
怎么总喜欢这样说?
有多好?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宋晚清只觉得周围很吵,吵得她头疼欲裂,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站起身,没再去看他们一眼,什么话都没留下就从温惠蓁身边离开,身后的他们说了什么她也突然之间完全听不见。
耳膜破了,全都是鸣音,吊着最后一口气握上门把锁将门打开。
门重重关上,气开始延长,她拖着无力的步子快速往楼梯口走,只是走到一半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被迫停下脚步低眸看着,那只手就这么紧紧拉着她。
最后她将手慢慢抽出,抬头望着一直在原地等她的那人,淡淡扬唇,送出无力的气息,“裴斯延,我们走吧。”
“好。”
*
天还未黑,烈日依旧高照。
可心是死的,周遭就都是死的,空气和阳光也都是死的,那么谁是活的?
在打开另一扇门跌入另一个世界里,被熟悉安心的气味包裹、陷入沙发的角落、柔软的触及、黑色的短袖布料、喉结的弧度、手背上的青色经络。
有心跳,他是活的,带动她慢慢有苏醒的迹象。
她圈着他的脖颈将他往下带,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吻他的唇。
直到他忍不住和她唇齿相依,她抽离,再吻,最后撕咬着,虚声告诉他:“裴斯延,我要。”
也不顾窗帘是否拉上,也不顾是否会被阳光照到,衣物就这么落了地。
潮起潮落,因爱痛苦、因爱享受。
宋晚清侧头看太阳在天上晃,快要掉下去;看鸟飞的不稳,快要折了翼;看楼也好似快要坍塌,会压死地上的花。
她闭上眼,五指插.进他的发,声音发颤:“裴斯延,其实纹身很痛,我是个特别怕痛的人……”
变得缓慢。
裴斯延抚摩那朵纹在身上被蛇和荆棘缠绕住的花。
花是平的,她让他碰那条蛇。
她告诉他,蛇的底下藏着一道烫伤的疤。
他停下了抚摩,看她,皱着眉眼不做思考地弯腰虔诚吻它。
最后抬起头的眼神里有不见底的戾气,他揉她的发,沉着嗓音问她:“谁弄的?”
宋晚清皱眉闭上眼,“谁弄的……”
画面一帧接一帧的在脑海里放着。
“她们好多人,我忘了是谁弄得,只记得烟灰一点点掉在同一个位置的时候,很痛。”
她睁开眼,就这么看着裴斯延的眼睛,平静地将自己一点点撕裂开,同时也在撕裂着他。
他听见她说有一次放学她被赌在杂货铺羞辱欺凌,被扯头发、扯衣服、扯裙子;听见她说除了下.体,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都是灰;听见她说自己很聪明没有还手,这样就不会连累到家里人;听见她说她后来买了刀片藏在袖口,如果她们再欺负她那她就只能杀人。
还听见她笑了一声,说她买好刀片的那天亲眼看见那几个女生被警察抓走了,恶人有恶报。
她还笑着说:“裴斯延,我是不是很厉害?竟然能活到现在。”
裴斯延说不出当时听到这些话时的内心有多乱。
只知道内心特别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直接进去,如果他进去将她带出来,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想是的,并且他不会给她藏刀片的机会。
因为他会替她用更残暴的手段去对付;因为刀片太轻了,怎么能让欺负她的人死得这么轻松?当然得用打火机代替烟头在她们身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因为她的手很干净,当然不能握沾了血的刀片,不像他活得这么野蛮,可以背负一切。
他将她紧搂着,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宋晚清不懂,手捧着他的脸逼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为什么说对不起?”
裴斯延第一次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将头低得很低,像是在认罪,“那天我在外面,报了警,但没进去。”
没了声。
他心开始慌得厉害,那只一开始捧着他脸的手也收了回去,他蓦然抬起头看她正准备开口解释,却见她带笑看着自己。
她抬手用指尖画他的眉毛、眼睛、鼻子,等到了嘴角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她圈着他的脖颈将他带下吻他,最后将他推开让他坐在沙发上。拿回主动权折腾了他好一会,在终于没了力气的时候才趴在他身上说了话:“裴斯延,你不用说对不起,如果不是你帮我报了警,我可能就死在了那里。”
因为那时候,她看到有个女生丧心病狂地从身后拿出了卷尺,卷尺很长很利,一旦脖颈被圈住那就是死。
所以如果没有裴斯延的帮忙报警,会是怎样后果,她不敢想。
人和人之间的恶意,有时候就是会没来由的那么大。
那些人不讲道理,只图一时的快意,但这一时的快意,也会让他们受到更多的惩罚。
*
这天的情绪一直都在顶端,使人总是保持紧绷的状态。
裴斯延在天将黑的时候,下楼去超市给她买了一次性的贴身物品,在经过香烟柜子的时候,思来想去还是买了一盒十二钗带上去,顺便还给她买了钵子糕。
回到去,他就先抱着她去浴室洗了个澡,帮她换上了自己的睡衣,又将她抱进自己的卧室里放在床上,接着拿出吹风机帮她吹着头发。
这一系列的动作,令宋晚清紧绷的状态消了些。
听着吹风机的嗡嗡声,那只手就这么在头顶揉弄着头发,几根发丝飘在面前弄得她脸有点痒,她笑了笑扯他的衣角。
裴斯延关掉吹风机疑惑问她:“怎么了?”
“没。”宋晚清皱皱鼻子,“就是头发弄得我脸和鼻子有点痒。”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知道了,我注意点。”
“好的托尼裴。”
“很难听。”
“挺好听的呀,托尼裴,多高端大气上档次。”
“嗯,洗碗机我也觉得很高端。”
“裴斯延!你是不是嫌命长?!”
“那倒不是,还想再活久些。”
“活到多少岁?”
“你活到多少岁,我就活到多少岁。”
宋晚清骤然笑了,因为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就是有点肉麻,有点像在一起好多年的老夫老妻之间会说的话。
可他和她之间不是那种关系,也不是情侣关系,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吹风机的声音里又突然多了道温惠蓁的声音。
不准谈恋爱,谈了也要断了、退学、出国。
这些都由不得她做主,操控权都在温惠蓁手里。
那只手还在揉她的发,吹风机的声音随着挪动忽近忽远。
她身上有他的香,头发也是他的香,她很喜欢。可离开云平出了国,就不会再有这种香了。
垂眸看着地板,宋晚清轻轻晃动着脚上那双他的拖鞋。
在吹风机声音停止后的下一秒,一只拖鞋掉了
她盯着它,轻声开口:“裴斯延,我要退学出国了。”
卷着电线,裴斯延弯腰将吹风机放进床头柜的柜子里,“饿了吗?给你买了钵仔糕,去客厅吃还是在卧室吃?”
“九月份之前就要走了。”她仰首望他,“裴斯延,你会想我吗?”
她声音镇定,表情自然,就这么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
如果接下来他不能做到像她那样镇定,反倒显得他特别不识趣。
“所以你是打算一走了之,甩手对做过的事不理,对吗?”
她垂了眸,裴斯延朝她走去,弯腰用力抬起她的下巴,那双幽暗的眼睛里又恢复从前的漠然,“宋晚清,看我,回答。”
宋晚清抬眼注视他,明明垂落在大腿上的手已经不安地互相扣弄着,可表面还是装作自然,“不然呢?我们之间又没有关系。还是说,做多了,你喜欢上我了吗?”
“如果我说是呢?”裴斯延敛眉,手用了力,“如果我说我也可以等你,或者和你一起去呢?你还会一走了之甩手不理吗?”
“会。”
她努力稳住语调,说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相隔两地的人时间久了还会有感情,更别说你和我一起去,这只会给我带来负担。因为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打乱任何人原本的生活。”
她向来都是这样一个人,绝不允许出现有人是因为她才做出了某些选择的事情。
但刚刚那一刻,她承认她对裴斯延的话有些动摇,内心是希望他也能和自己去的,但这太自私了,不应该这样做。她也确实不相信一对情侣相隔两地,只靠平日在手机上聊天会一直保持感情。
裴斯延听出了她的意思,也能读懂她内心的想法,但不想按照她的想法来。
可她态度又很坚决,每句话每个字都让他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