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贾母没的黑。
林如海怕黛玉心里不痛快,在她去贾府前,特地跟她讲明,宝玉不会同她们一处,只有一些姐姐妹妹在。
黛玉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
老实说,她心里其实慢慢放下了那次的心结,只是倘若再见面,难免会有些尴尬,如此一来,倒避免了那种尴尬的场面。
贾府。
一大早,贾府便派人去林家接黛玉。
黛玉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
初来时,她走的西角门,场面也小。
虽说名为贾母的嫡亲外孙女儿,可府里的下人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就是个来投奔他们的“孤女”!
而今嘛,走的是贾家正门。
凭的也是正二品县主的身份!府里的人,除了贾母,都要给她行礼。
这回,她林黛玉可不再是“孤女”了。
别说林如海还在京,就是家里的那个叔叔,也是少有的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进了国子监。听说前不久还得了圣上的青眼,前途那是一片光明!
贾府众人心里默默将黛玉两次来时的场面进行比对,心中五味杂陈。纷纷感慨,怪道古人总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如今一瞧,倒真有几分道理。
你看那林姑娘,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黛玉这次来贾家的场面同上回林如海带着林清来贾家的场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是彰显他们贾家的繁盛,二是表现他们家对圣上的尊重,三是向外界展示他们同林家的“要好”的信息。
此情此景,能安抚一时是一时,宁愿做过也不能再做错了。
黛玉虽才九岁,但自小被教养的大方得体,前几日又得宫中嬷嬷教导规矩,见了些世面,故面对这种大场面并不怯场。
其她姐姐妹妹们见黛玉不似原先那般面有愁容,而是眉目舒缓,从容之余更平添了几分贵气,都不禁暗自点头感慨,果然“此一时,彼一时”。
这些姐姐妹妹们,有真心为黛玉这种转变感到高兴的,也有淡然处之的,当然也有心里悄悄吃味嫉妒愤恨的,就暂且不提。
中午时,日头正好,贾母便让府里新来的戏班子在外头唱戏。
她单独拉着黛玉坐在主位上,其余所有女眷皆陪护在侧,真正的“众星供月”。
唱戏的都是些不过十岁左右的小角儿,年纪虽小,唱功却了得,华美工整的唱词由这些稍显稚嫩却美妙动人的嗓音唱出来,倒别有一番韵味。
便是连黛玉,也不禁听入了迷。
至晚散时,因着贾母瞧黛玉十分钟爱那作小旦的,便命人带进来。
细看时愈发可怜见儿的,问她年纪,不过才十一,众人皆叹息,随后贾母便令人另拿些肉果给她,又另外赏钱两串。
本是融洽温馨的氛围,却忽而插入一道爽利的女声:“我瞧着,这小旦角倒活像一个人的模样。”
众人不必见人,只需闻声,也知这般爽朗的声音,唯有那一贯豪迈且不拘小节的史湘云方能发出,因此都不敢作声。
贾母年事已高,本就视物有碍,加之那小旦此刻尚穿着戏服,也没卸妆,因而无法看清那小旦的模样,只当是云丫头又在打趣,故而只含笑看着。
一旁的王熙凤眼神可犀利的很,早这小旦一近前她就发现了,只是黛玉如今是贵人,故才一直不敢作声。
谁知那史湘云也忒没轻没重,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未免太轻狂!
真不知保龄侯夫妻俩怎么教的,一点礼数也不知,真白瞎了“公侯府小姐”的身份!
又看黛玉就坐在贾母身边,自己不好提醒,正要起身打哈哈解围,一直没有作声的黛玉却冷不丁开口。
“叫什么名字?”
王熙凤此刻正不尴不尬的半起身,笑容刚爬满脸,谁知黛玉倒开了口,只好讪讪坐下。
那小旦闻得黛玉问话,忙怯生生道:“回贵人话,小人名叫'龄官'。”
黛玉点点头,“你唱的很好。”
随即一扭头,抱住贾母半撒娇半认真道:“老祖宗,玉儿今日想同你求个情。”
贾母许久不见外孙女儿了,而今见黛玉这般与她亲近,心情不由得大好。
“你且说!”
黛玉指着跪在下面的龄官:“老祖宗,你看这个小旦,唱的这般好,做个小角儿可惜了,她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依我看,倒不如将她指给谁做亲女儿?”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听黛玉这意思,是要给这小旦脱贱籍?
王熙凤正愁不知如何化解呢,闻得黛玉说出这话,忙道:“我看这话在理!这小丫头一看就不是俗人,做个小旦委实可惜。”
贾母深知王熙凤是个妥当人,听她也在应和,便道:“那将她指给谁合适?”
王熙凤闻言,眼珠子一转,立马想起个极为妥当的人,“我冷眼瞧着,林之孝夫妻俩倒忠厚老实的很,莫不如,就给他们家?”
贾母听了,回思了一番,印象中,这夫妻俩确实不错,于是拍了拍黛玉的手,慈爱道:“你瞧着怎么样?”
黛玉以往在贾府,虽不怎么与这夫妻俩接触,但也知这林之孝是贾家众管家中,少有的实权派人物,且既然王熙凤与贾母都认可了他们的人品,想来也差不了。
故点头道:“可以。”
贵人金口玉言,加之不过一戏子尔,对贾家来讲可有可无,给他们脱贱籍进良籍不过一句话的事,又能卖林家一个人情,何乐不为?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史湘云原本以为这话能给黛玉个没脸,杀杀她的威风,谁知黛玉心胸宽广,连个多余的眼神不给她没说,还借此机会给人家龄官“改了命”。
这事发生后,其余唱戏的女孩子无不羡慕龄官,心中口中都在赞颂“林府来的姑娘”菩萨心肠,如同观世音在世,纷纷哀叹自己怎么没叫贵人看中。
说来也怪,自那回黛玉去了趟贾家后,贾府上下都开始说起林姑娘的好话来,宝姑娘的好话倒是很少听到了。
之后,王熙凤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把史湘云的事同贾母讲了。
贾母听了自是后怕,她起初办这场宴会就是为了缓和与林家的关系。谁知这该死的如此不知轻重,得亏她的玉儿心肠好不计较,这才给大家留了体面,要不然……
越想越后怕,贾母只好一面叫来林之孝家的,嘱咐他们一定要将龄官当作亲女儿,千万不可薄待;一面派人悄悄告知保龄侯夫妇这事,给他们提个醒。
毕竟黛玉如今可是县主,代表的是皇家,你说人家堂堂县主像戏子,不找死吗?
保龄侯夫妇俩一听,也浑身冒冷汗,这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啊!
于是也开始想对策……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贾母我都是比着前八十回写的,虽说在前八十回贾母也并没有那么好,但大体上于黛玉来讲还是个慈爱的长辈。当然,这只是作者个人的观点。
还有就是,我一直挺磕“龄蔷”这对CP的,不论是在电视剧还是小说中,我都觉得他们挺甜的。但是他俩尤其龄官的结局不太好,所以也希望在本文中,能给他们个不那么悲惨的结局,算是弥补作者心中的一个小小遗憾吧……
最后就是,黛玉过了这个生日才算真正的九岁,原先提九岁是觉得那时黛玉快九岁了,所以才一直说九岁。但其实设定就是林清比黛玉大八岁。林清现在十七,那黛玉也就九岁
第21章 转变
国子监规定,学生每逢初一、十五休假。
到了三月初一这天,林清便从学校早早赶回家中,因着林如海过不久便要去任上,正好一家人趁着这个机会吃顿团圆饭。
饭后,众人依照惯例,各自捧一盏清茶,静默不语的品着。
忽而闻得外面来报,说是保龄侯到。
林如海一听史家来人,心中颇为诧异。
他家和史家没什么交情呀,怎么……
顾不得心中疑虑,林如海赶紧去往前厅招待史鼐。
史鼐来这之前,已然做好了承受林如海怒火的准备,因而在面对林如海既客气又周道的招待时,竟很有些不知所措。
史鼐提着心,斟酌着将自己准备好的措辞一一叙说给林如海听。
果然,林如海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
“贾府一事,是我家云丫头不好,与贾家众人无甚关系。她年纪尚小,又自小没了双亲,一直在我跟前长大,跟我亲生的没有分别。而今犯下这个错处,是我这个做叔叔的教导无方!”
说着,就要起身给林如海跪下。
那林如海能让他跪?
同为朝廷命官,史鼐的地位不比他低,这要是跪了,传到外面还不知怎么说他。
忙一把扶起就要跪下的史鼐,口中还不住道:“哎呀史兄!你这是做甚?真折煞我也!”
按说林如海不过是个文官,身体又虚,论力气是比不过史鼐的。
可一来,史鼐怕自己用蛮力伤了对方;二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意思意思体现出自己有足够的诚意即可,没准备真跪,真跪了双方都不好收场。
毕竟再怎么说,他史鼐大小也是个侯爷,代表的可是他史家的门面,如若不是现今正赶在风口上,他也不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既然林如海愿意给他这个台阶下,那他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经过一番拉扯,史鼐最终在半推半就下回到了座位。
“林兄,你且放心,我来之前已经狠狠训斥过那丫头了。回去后,定让拙荆好好教教她什么是规矩礼仪!好好的大家小姐,没得跟个野丫头一般不识礼数!”
末了,又感慨:“这还得是林大人心肠好,不计较,县主又宽宏大量,端的是一派大家风范。怨不得连圣上也赞誉有加,原是小姐本人就是名门闺秀的典范!”
林如海虽然心里清楚史鼐在说奉承话,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女儿的赞美,心中总是欢喜的。
又想着对方也不容易,亡兄早逝,虽承了兄长的爵位,却也承担了教养侄女的重任。偏这侄女还不是个省心的,一点不念他们的好不说,在贾家更是逢人就提叔叔婶娘“虐待”她。
思及自己走后,林清和黛玉也是叔侄俩相依为命,不免心生恻隐之心。
这下子,一个是心里有了底,一个则心生恻隐。故而之后的谈话十分顺畅,没再发生方才那般的尴尬事。
待得林如海回来后,见林清与黛玉依旧坐在原位,不由得开口:“你二人怎的还在这?”
林清与黛玉对视一眼,然后冲林如海笑道:“大哥,玉儿方才同我提了史家丫头的事。我觉着,你与其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词,不如亲自问玉儿,这样会更清楚一些。”
林如海没说话,径直坐到主位上,默默喝了盏茶。
“说罢。”
黛玉看了林清一眼,林清笑着颌了颌首。
黛玉心中有了底,便把那日在贾家发生的事,包括给龄官脱贱籍从良籍,同林如海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说的很客观,基本没有掺杂个人喜怒,仿佛在叙说一件从别处听来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只是,黛玉的语气越平淡,角度越客观,林如海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待得黛玉将整件事详说完毕,林如海终于气不过,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掷。
“好个史家!我原先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谁知却是个坏了心肝的!好好的侯府,竟教养出这么个坏心眼的种子出来!真是活该他……”
林如海一向是个文雅人,能说出这话可见是气狠了!
林清见林如海已是有些“口不择言”,怕他气出个好歹来,忙道:“大哥,你不必为那起子蠢东西生气。她今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县主不敬,他日指不定闹出什么更大的祸来。”
想了想,又嗤笑出声:“那史侯爷说是回家教她规矩,岂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几年都该嫁人了,这时候才立规矩,果真应了那句话:'丈母娘跺脚——为时已晚'!”
林如海没接林清话茬,只是看着黛玉,“你是因何想着给那小旦脱籍的?”
此话一出,连一旁的林清也不禁收起调侃之心,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老实说,他原也想问黛玉这个问题,只是方才他刚要问,林如海就进来了。
“我看那小旦虽是个小角儿,却同我一般大,难得的是,唱的却比那些名角儿还要好!我便心生欢喜,又见她长的同我有几分相像,更觉得有缘。”
林清见黛玉说这话时,无一丝火气,反倒带着几许悲悯,又想起原文中她被史湘云公然说像龄官时的恼怒模样,心中感慨非常,不由得脱口而出问道:“那你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要为那小旦认亲么?”
黛玉摇头,“如若不是史家姑娘公然说出那话,我定然想不到要为她认亲。”
“说来惭愧。”黛玉红了脸,笑着结实:“我起初是怕其他人接了那史家姑娘的话茬,那才真叫个没脸。故才急中生智,求老祖宗给她认个亲,想将话题岔过去。谁知凤姐姐倒是个机灵的,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心思,忙不迭将她指给林之孝家的做女儿,事情到这才算圆满。”
林清听罢,不由得抚掌而笑。
“清儿?”林如海皱了皱眉。
林清摆摆手,脸上依旧带着笑,没说话,朝林如海一拱手,就出了门。
林如海见林清这不寻常的模样,忙叫住他,“清儿!你去哪里?”
林清依旧没有回话,林如海看着渐行渐远的林清,双眉蹙的越来越深。出于担心,林如海吩咐人下面人悄悄跟着林清,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立即将林清绑回来。
而林清是不管这些的,独自走到林府外的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寻了个光秃秃的石墩一坐下。
如今还是春天,空气依旧透着凉意,林清一坐下便感到阵阵寒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