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女儿听见上心,唐妈妈刻意避开唐冉,小声问温以穗,“家里的存款都在这里,手术大概要多少,不够我再回老家去借。”
小小的存折多了好几道褶皱,温以穗只收了玉米:“医药费可以报销的,不用花钱。”
温以穗十八岁那年,顾珩就曾帮她申请了公益基金会,其中有一项便是针对舞蹈病伤患的资助。
只是未等温以穗帮忙申请,忽的却从医生那得知,已经有人帮唐冉申请过。
心里隐约有了猜测,温以穗喃喃眨了眨眼:“……是谁?”
“傅先生,那天他也在医院。”
……傅明洲。
连着几日心思扑在唐冉身上,温以穗险些忘记,演出当晚自己本是要询问傅明洲伤势的。
电话拨通,最先传入耳中的,却是萧瑟呼啸的风声。
层山遍野,绿意环绕。
呼啸的山风低声呜咽,卷来一片清凉和舒爽。
“傅先生,你的手……”
瞧见傅明洲亮着的手机,经理识趣收声,欠身往后退开好几步。
傅明洲缓缓行至树荫下。
耳边落下的不止风声,还有温以穗着急的声音:“你的手怎么了?”
傅明洲垂首敛眸。
方才不小心被树枝扎伤,破了一道小口子。
若是再晚一点询问,估计伤口早就愈合。
深墨眸子微微敛着,傅明洲声音不疾不徐:“没什么。”
温以穗显然不相信:“你在哪里?”
……
车子绕着山路蜿蜒前行,满山的风声和方才在电话中听见的重合在一处。
下车,最先入目的,是南山赛道的标识。
司机弯腰帮忙开车,他只负责将人准确送往目的地。
“温小姐,你先等一会,傅先生应该快回来了。”
温以穗点头,抬脚步入看台。
往前走两三步,女孩视线忽然被半山腰一抹亮光吸引。
车子疾驰在赛道上,风声鹤唳,黑夜中好似只有车子和风声并存。
急速越野的车影冲破黑夜的束缚,山路崎岖蜿蜒,驾驶难度极高。
明明看不清驾驶座上的人影,温以穗却莫名有一种直觉的,开车的,是傅明洲。
车影在夜色中穿梭,一体式碳纤维合成的车身,漂亮凌厉。
跑车音浪震破山林,惊起一窝山雀,在空中展翅飞翔。
惊弓之鸟划过天际。
迈凯伦塞纳穿过重重夜色,急速冲破赛道终点。
一场赛事终于抵达尾声。
傅明洲面容严肃,颀长清隽影子立在月色下,森严五官找不出半点柔和之色。
负责赛道的经理早就习惯傅明洲的不苟言笑。
然而今晚却是例外。
如往常一般,傅明洲缓步下车,却在看清看台上某个人影时,唇角忽的往上扬了一扬。
大步流星朝vip看台走去。
经理后知后觉,方才傅明洲接到那通来电,表情也和此时如出一辙。
依旧是淡淡,只是莫名多出一点人情味。
……人情味。
这三个字和傅明洲牵扯上关系,经理陡然哆嗦,飞快抹去自己的胡思乱想。
再抬头,看台上的人影已经变成了一对。
傅明洲目光轻飘飘,不动声色朝下方瞥了一眼,经理后背一僵,不敢再多看一眼,同手同脚迅速离开。
“要下去看看吗?”
赛道提前清场,浓墨夜色中只有他们二人。
温以穗怔怔站在原地,还是难以将眼前的傅明洲和刚刚在赛道上疾驰的人联系在一处。
她随之走下看台:“你经常来?”
“偶尔。”傅明洲淡声。
近距离观赏,磨砂黑色车身低调奢华,如沉睡野兽静静伏于夜色。
温以穗眉眼轻动,跃跃欲试。
她车库的藏车不少,可惜身子的缘故,顾珩始终不放心她自己开车。
飙车这种事,更是想都不用想。
近年最出格的,估计是上回只身去赌场。
“……想试试?”傅明洲一眼看出女孩眼中的渴望期盼。
温以穗猛地抬起头,双目跃着亮光:“可以吗?”
直至坐上车子,温以穗依然恍惚,眉眼间尽是好奇和蠢蠢欲动。
同款她车库也有一台,只不过坐上驾驶座,温以穗却是第一次。
傅明洲偏头侧目:“这么好奇?”
温以穗嗯一声:“就是想不到你也会玩车,感觉这种是年轻人才会……”
声音戛然而止。
鹤唳风声自窗边呼啸而过,温以穗反应慢半拍,讷讷转过头。
恰好撞入傅明洲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年轻人?”
低哑笑声从喉咙跑出,傅明洲倾身,男人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穗穗,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第三十二章
夜风萧瑟, 肃然的冷风自耳边呼啸而过,战栗连连。
傅明洲似笑非笑的一张脸近在咫尺。
眉眼凌厉,五官深邃。视线轻轻往下挑, 无端生出一种压迫感。
温以穗下意识往后靠去。
沁凉的车窗贴着后背,失言在先,温以穗讪讪扯了扯嘴角:“我……”
来不及解释, 置于中控台的手机忽的响了一响, 彻底打破了僵局。
温以穗无声松口气。
余光瞥见傅明洲, 男人却只是淡淡, 接通电话的第一秒, 他双眉稍拧。
隔着距离, 依稀能听见傅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呵斥声。
赛道提前清场,只是不知哪个好事者, 惊讶傅明洲会带女孩过来俱乐部玩。
私下拍了照片发给了傅砚。
夜色昏沉,光线模糊不清, 依稀只能看见女孩娇小纤瘦的轮廓。
温以穗身子不好,不可能出现在赛道这种地方。
傅砚第一时间排除了对方是温以穗的可能。
刚好在老宅,傅砚朝向傅老爷子, 明知故问:“爷爷,小叔今晚……是不是出去约会了?”
傅老爷子扬眉:“你见到他们了?”
“不是。”傅砚摆出苦恼的表情,“他好像找了陪玩的……”
那张照片适时出现在傅老爷子眼下, 最先闯入视野的,是傅明洲熟悉深邃的轮廓。
男人从容不迫走下车, 背后赛道广阔无垠,泛起繁星点点。
傅老爷子横眉竖起, 一个电话追杀至傅明洲身边, 声若洪钟:“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手受过伤?!你还跑去赛车!”
和自己预想的迥然不同, 傅砚唇角的得意一点点消失,难以置信望向声音的来源。
傅明洲表情淡然:“我心里有数。”
傅老爷子显然不信,只是吐露出声的,却是一句句关心,丝毫对傅明洲身边出现的人不感兴趣。
待挂断电话。
傅砚不甘心追问:“爷爷,你不问小叔身边那人吗?”
“有什么好问的。”傅老爷子浑然不关心,对儿子的人品胸有成竹,“你小叔不是那种人,做不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傅砚:“……”
……
有刚才的小插曲打岔,温以穗瞬间歇了玩的心思。
只在赛道上了开了一小会,纯当过过瘾。
回家时天色已暗,沉甸甸的夜色笼着整座宅邸。
顾珩先一步到家。
温以穗回来时,恰好瞧见对方从书房走出,深蓝色的睡袍松松垮垮,勾出一抹劲瘦的腰身。
柔和光影旋转而下,点点滴滴落在顾珩肩上。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佣人接过温以穗的手包,毕恭毕敬欠身离开。
顾珩无奈:“以后别太晚了……新换的药吃了吗,感觉怎么样?”
温以穗从小就是药罐子,家里常年弥漫着中药的气味。
小的时候还有同学以为她家里大人是学中医的。
“吃了,还是老样子。”
这么些年,温以穗早就对自己的身子不抱希望。
先天不足,再加上小时候担惊受怕的精神折磨,温以穗的身子比同龄人虚弱不少。
若不是顾珩不甘心,时时遍寻名医为她把脉诊断,温以穗早就放弃。
“哥,以后……不用再找医生了,这个就挺好的。”
“知道了。”
没有明确的答案,显然顾珩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温以穗无声叹气,又好奇扬起头,试探询问:“那痊愈后,我能……去蹦极跳伞吗?”
温以穗留了一个心眼,没直接提及晚上的赛车,不过新换的极限运动危险程度和赛车不相上下。
顾珩只是笑笑,不语。
那双深色眼眸往下,直直注视温以穗的眼睛,平静从容,不见一丝一毫的妥协。
须臾,顾珩轻声道:“穗穗,别让我担心。”
变相的拒绝。
夜色渐浓,光影悄无声息落在两人之间,安静淡然,浓重的气氛弥漫在他们周边,宛如白雾,重重化开。
长久的沉默之后,温以穗败下阵,女孩低声呢喃:“……知道了。”
亘古不变的结局。
为温以穗规避风险好似成为了顾珩的本能。
不能攀岩不能跳伞不能蹦极不能赛车……一切一切有可能危害温以穗身体健康的活动,都不在顾珩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亲手为温以穗打造了一个真空玻璃罩,固若金汤。
温以穗宛如在玻璃罩中绽放的玫瑰,漂亮高贵。
容不得半点危险和意外。
……
《蒙面舞者》的决赛在即,温以穗这些天一直在医院和南艺大厦之间来回跑,险些焦头烂额。
幸而在决赛之前,唐冉的治疗方案敲定,温以穗终于松口气,重心渐渐偏向节目一端。
拍摄时间渐长,日落之际,黄昏的余晖在地平线上蔓延。
晚上还有镜头需要补录,温以穗提前给顾珩发了消息,随后懒散缩在懒人沙发上小憩。
四下无人,休息室内只有淡淡的日光残留。
连轴转了一整天,现下才有时间休整。温以穗着实累坏,女孩双眉稍拢,睡梦也不得安稳,笼着毛毯往里缩了一缩。
半梦半醒之间,好似感觉有人匆匆推门而入。
呼吸片刻后,又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临走前还不忘将窗纱拉上。
最后一缕日光在房间消失殆尽,休息室亮度自觉往下调,只余浅浅尘埃在空中飞舞。
叶茵蹑手蹑脚掩上房门,恰好撞见陆延一小队人,咋咋呼呼提着下午茶从电梯出来。
“叶……”
“嘘——”
叶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食指轻抬,朝里指了指。
众人心领神会,逐一放轻脚步,又重新退回电梯。
下行至练习室,方敢大喘气。
陆延:“温老师在休息吗?”
叶茵点头。
唐冉今天转院,温以穗昨夜在医院陪了对方一整晚,现下累乏也正常。
外卖袋挨挨挤挤,一水的簇拥在桌上。
俞远和好兄弟勾肩搭背:“那可惜了。”
下午茶是陆延请的,为的是温以穗,不曾想主人公不在,便宜了他们这群人。
“休息室隔音不太好,我那有降噪耳塞,要不陆延你……”
事到如今,俞远仍不忘为好兄弟的坎坷恋爱推波助澜。
陆延面不改色:“她对耳塞过敏。”
俞远失望垂眸:“那算了……不对啊,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一波惊起千层浪。
一时之间,陆延又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一众小伙子吵吵嚷嚷,都在好奇陆延和温以穗的过往。
“怪不得陆延知道温老师不喜欢吃秋葵,我那时就觉得奇怪。”
“是吧,还有一次陆延和俞远battle,那天温老师也在。”
“喜欢的对象就在眼前,懂的人都懂。”
不经意的细枝末节都成了今时今日的如山铁证,陆延无从辩驳,虽然从一开始,他也不曾想否认。
“没什么好说的,之前只碰过一次。”陆延言简意赅,打断了他人的浮想联翩。
众人大失所望,长长“吁”了一声。
陆延笑而不语,退至摄像头后。
录制节目前,他和温以穗确实只见过一面。
那天将自己带出赌场,温以穗前一秒还在赌桌上大杀四方,上了出租车后瞬间暴露原型。
虚张声势的外壳不再,只剩下病怏怏一个躯壳。
陆延试探凑近,后知后觉对方身上温度极高。
温以穗在发烧。
生病后的温大小姐原形毕露,好多温以穗的小习惯,陆延都是在那三天摸索出来的。
不吃葱花不吃香菇不吃秋葵,睡觉要点檀香,不能有一点噪音,也不能戴耳塞,不然容易发炎……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此后两年,陆延也不曾忘记。
“我出去一下。”
思忖一番,陆延丢下一句话,推门往外走。
也不管身后的唏嘘和好奇。
“赌一包辣条,陆延绝对去找温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