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焰站在人潮中,手中弯刀随着手腕转动,目光凛冽,衣袍随着他的步伐而掀动,霎时,刀光分外利厉地朝着四周护卫劈去!
月色弥漫云层,一点点从清凌皎洁,映入黑色,转而透过一丝丝紫色。
不断弥漫着四周天穹。
灯光照在周焰的眼眸中,那是一双极为冷戾的眼,盯着一度后退的中年男子,待那男子因惶恐过度而坠跌在甲板上时,腰间一截玉佩在光亮中分外显然。
周焰目光稍顿,看向那玉佩,中年男人却在此刻更为悚栗,他立即将玉佩捏攥手中,不敢让周焰窥见上头符纹。
“你……你是谁!”男人嗓音抖着。
“阶下之囚,何须多话。”他沉下嗓子冷声。
血腥味散开四周,充斥人的鼻息,眼前一片横流尸体,加剧了人的恐惧。
四周遍布着哀嚎声与刀剑入体之声。
甲板上的血滲入缝隙,中年男人浑身忍不住地颤抖,眼见着周焰一步一步地靠近,仿佛下一刻他便要在这氛围中死亡。
他心中一横,想起了家中妻儿老小,强硬着飞速起身将手中玉佩抛向江中。
激起一层小小的水花,那截玉佩在周焰的瞳仁中缓缓沉入江底。
片刻,周焰忽而眼底涌起笑意,极冷带着悚意。
“将他带回去,要活的。”
一声仿佛,周齐将最后一名护卫斩杀后,旋即应声。
“回邺都。”
锦衣卫朝掌舵的船夫厉声道,手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身染上一层浓稠血色。
茫茫夜色中,商船调动方向,朝着另一端缓缓前行。
青年长身修劲站在甲板上,有风吹鼓他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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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十五,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亦是秦国公四十五岁寿辰之日。
国公府外,往来人流如潮。
身着锦衣华服的贵族朝臣携着家眷,手执请帖朝府内逐一涌入。
入府后小厮、婢女领着贵人们缓缓而行,穿径长廊各处皆是张灯结彩,一应清雅不俗的派头,不奢靡却也并不是过假的清贫,看得出府内的女主人在房屋装潢上,是大费心思的。
秦朝云领着丫鬟们安顿了好一阵子宾客,总算赶在日落之前妥善周全了席面。
临近开席之时,朝云才穿过府中游廊匆匆赶入正厅宴会之上。
流光灯盏照亮了满宴厅,高堂之上坐的是秦氏夫妇。
此端席面便是以他们现下的座位划分,男女分席而坐。
朝云迈着款款步伐入内,循着之前安插的位置而入座,眉目敛收,那张浓稠姝色的脸上此刻便只得眉目渡起些许冷淡,气质倒是变得清冷许多。
屋外婢女领着最后一批宾客朝厅内走来,朝云顺着流动火光朝外看去,一眼便瞧见了燕侯一家朝内而来。
燕淮紧随父亲身后,一双星眸在如昼的灯火下照的明亮。
待燕侯与秦家夫妇寒暄一阵后,他一身星蓝锦服,意气风发地朝着高台之上端坐的秦氏夫妇搭手一拜。
“燕子廷恭祝伯父福寿安康。”
少年郎君的声音清润明朗地响彻整座正厅。
秦国公凝着他,温和面色上浮现浓浓笑意,温声唤起,便见燕淮直起身子朝侧面一退,自厅外缓缓而入一行燕府家丁抬着一株分外硕大的珊瑚入内。
一丝诧异划过眼底,燕侯扫了眼儿子,心中想着:秦国公酷爱收集稀罕玩意其中便有南海珊瑚,他倒是十分孝心,这株珊瑚高达六尺,都可敌得过一些人的高度。
儿子竟然这般用心,他只得暗自嗤笑一声,到底是从小便在国公府混大的孩子。
“这株南海粉白珊瑚,实乃世间罕见,晚辈特献给伯父作寿辰之礼。”
秦国公一见那珊瑚,眼底笑意都快溢出,此刻忙朝燕淮招手,“子廷有心了,快些随燕兄落座!”
厅内侍奉的婢女旋即便躬身来迎几人入座,燕母随着燕侯一道落座上位,走前觑了燕淮一眼,应当是方才那尊珊瑚之事,她都未曾知晓。
燕淮便自个儿从善如流地去往了君琊座位旁,正巧地是对坐之人便是朝云。
二人目光短促相视,厅内便响起丝竹之乐。
清袍儒雅的琴师端坐厅中,一旁吹笛的女子作以和弦。
国公爷的寿宴没有舞姬,也没有奢靡金盏琉璃,只有清雅丝乐与可口菜肴相伴。
来的尽数为朝中文官,这般清雅而温馨的场面倒也符合他们平素的性子,这一场宴会倒是办得备受好评。
宴席行至中场,与朝云隔了一个座位的青鸾不知何时挪了位置,坐到了她跟前,青鸾瞥了圈对面男子席面,一眼便寻到某人身影,那人正笑意灿灿的与旁边人谈笑风生,她眼底一阵羞怯的将目光落在程明彰一旁的位置上。
又与朝云低声问道:“绾绾,对面空着那个位置是谁的啊?”
问至此,朝云也将思绪拉至那对坐前方程明彰旁边并不显眼的一处座位,仍旧空悬着。
四周烛火通明,众人皆在欢声笑语中,独独有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孤零零地落在那处,光也黯淡,周遭的气氛早已将小小一隅覆盖。
“留多了。”朝云有些恹色,语气也虚浮着。
程明璋倒是来得早,之前说的让她留两个位置就自己一人当真了……
他,应当还未归都城吧?
想到这处,朝云扫过眼前的酒盏,里头还盛着小半盏葡萄酿,是她这些时日选过的酒水中,最为可口的,却也是后劲稍大的一种。
不知不觉间,她喝了好些,但胜在并不上脸,只眼眸中些许泛懵。
燕淮身后坐着一排的,是数名青年文人,正是国公爷的学生们。
其中一位身着莲青色曲裾,面色白润,倒很是清秀的长相。
一旁有同僚与他说话,他只低眸温声答了几句后,又将目光投向那缝隙中窥见的一抹身影。
高台上端坐的秦夫人自然也关注着这头动静,她无意瞥见那群学子中,那位翰林院的学士正深情款款地盯着她的女儿,心中稍顿,将那学士又再三观察了好些时刻。
孙嬷嬷候在一侧,见秦夫人招手,便躬身朝前。
“那位可是翰林院新进的学士,姓韩?”
“回夫人,正是此人。”
她略一颔首,目光瞧见了学士前头的燕淮,只见他手中握着酒盏,身旁君琊正与他说着什么时,燕淮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
那是——
秦夫人眉间微蹙地将眸光移向了秦朝云的方位,见她正偏头与林青鸾谈笑正欢,稍作沉吟,心中有些思虑起来。
子廷那孩子……
脑中再度想起云太后说过的话,秦夫人心中微横,敛收目光,面色依旧沉静温婉。
殊不知,男席上的一角,已有人将一切归于眼底。
厅外,夜朗星疏,风声滚滚刮过。
秋风吹动了院中树木,卷落些许凋零叶子,虚掩的门内有阵阵谈笑之声,罅隙中透过如烈般的光,照亮了一旁角落里的花草。
游廊、雕花灯笼、四处林立的守卫,与如昼般的灯火。
程明彰借着醉意离开了宴席,身旁亲信紧随其后,仰头看了眼天穹,他估摸好了时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随后他偏头与随从道:“出发,去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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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之外的整片邺都,此刻早已陷入了冗长黑夜之中。
城外一列军队正缓缓地随着打头的锦衣卫前行,一名领队将士与周焰交接后,数百箱的铁匣被军队押送离开。
军队走后,单剩下周焰的锦衣卫与城门口站着的一名月白锦袍的风流公子。
“周无绪啊。”程明璋见到他时,笑得分外粲然,拉长了嗓音喊他名字。
周焰斜他一眼,声音有些疲倦又带着一点冷淡:
“这般大胆出现在城门口,不怕被人看见?”
都城中探眼众多,即便这番他们早已做好准备排查了四周,但也难保万无一失。
谁料程明璋却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又摇着他那破折扇也不知道在扇哪阵秋风,盯着周焰的目光有些促狭之意。
待周焰扬起马鞭,预备策马离开之际,程明璋才笑着开口:
“无绪啊,今夜是秦国公生辰你可知晓?”
闻言,周焰眼底稍露不解,乜向他,不耐至极:“臣还要赶着回去审理疑犯,王爷有话便说。”
“行行行,竟然你不关心我那郡主表姐,我便不说就是。”
此话一出,本还因着数日水路又有多次打斗,而感到有些疲倦的锦衣卫众人目光一亮,站在黑夜中窥看周焰反应。
周焰眼瞳稍凛,舌尖顶了顶下颌,有些切齿地开口:“她怎么了?”
见他上钩,程明璋旋即笑得明朗起来,“哎呀,不过便是——有位翰林院学士与她夜半有约,花前月下,秋意有情罢了。”
一词接一词地往外蹦。
夜色朦胧下,周焰本就黑沉的脸色更渐阴鸷,浓云滚滚下,露出半边月亮,折射在周焰腰间的铁鞘之上,银光渗人。
那双凤眸中划过一道戾光,稍纵即逝。
程明璋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氛围,收了折扇正好整以暇地想看这人作何反应,静默一阵后便听这人开了金口:
“回北镇抚司。”
一声轻嘲笑声,程明璋瞧着他这般模样,不禁为他担忧,前有狼,后有虎的,就这块臭石头还这般假淡定。
他拍了拍扇柄,朗声道:“你既不关心,那一道回你北镇抚司审理此人。”
数道目光落在那锦衣卫囚着的一名男子身上,只见他浑身血迹,目光涣散,俨然是遭受过一番折磨的。
周焰没接程明璋的话,只策马朝前走,程明璋见他面色阴沉,只得坐了周齐的马,跟着他们入城。
行至北镇抚司时,前方修劲挺拔的青年于马背侧身,乜了眼身后之人,嗓音分外沉喑:
“翰林院的谁?”
不待程明璋作答,他又快速而淡然地补了句:“林家那个翰林院的也在?”
作者有话说:
不愧是你啊周狗。
是的,他还在嘴硬边缘,不过请放心,他马上就破功了!
第31章
暗狱中,火光鲜红。
铁门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一盏蜡烛燃尽。
哀嚎止住,铁门随即被人打开,周焰一身玄色飞鱼服的衣角处洇开一截深色,斥鼻腥味在那处漫开。
青年冷眉凤眸中被烛光折射出一道锐色刀光,他手中捏着一纸认罪书,周齐等人躬身接过。
上头只见,
白纸黑字,血印画押。
不到半个时辰,这人便招了?
程明璋倚着暗狱的石墙,眉眼松怠地凝向周焰,见他也吧目光投来,程明璋抬了抬下颌开口:“今夜去捉人?”
他是要捉人,但并非夏荣。
周焰冷声:“明日。”
“明日?”程明璋挑眉,朝他走近一步,手中折扇敲了敲周焰的肩头,有些挪揄:“你今夜审都审了,还等明日?莫不是周大人如今也学会体恤人了?想让那夏荣睡个好觉?”
一连串的挪揄问题,周焰没再搭理他,只抬手拂开了那柄折扇,径直走出甬道,通往暗狱外头。
被他拂到身后的程明璋望着那处挺拔凛然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周齐问:“他去哪?”
周齐摇了头,大圆眼珠一转,忽而又想起了主上这一路的心情转变,霎时悟出了些名堂,抿唇故作高深地答:
“夜半有约。”
说完,他加以肯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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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已至尾声,天穹上一片黑沉乌云遍布,明月半遮,星辰黯闪。
酒过三巡,席面上只剩下混乱、喧闹,与觥筹交错。
喧嚣在脑中叫嚷着,使得脑仁发疼,朝云酒意上头双颊发烫,有些烦于席面噪声,兀自地偷溜出了宴厅。
国公府通明的游廊上,朝云虚浮着脚步朝前走着,她本是不打算饮多少的,只因着青鸾随家人一道离去了,她觉着无聊也便未能控制……
因此刻她想一个人待着,便屏退了贴身婢女。
径直地朝云向着后院走去,还未行至那拱门处,便听得前方一阵脚步声传来。
那处正是她家雪隐,且是男子用的。
她蹙眉本欲转弯而行,却在猝不及防间,与那处走来的人目光相撞。
空气中一霎静默,走出一名身着莲青色的玉面公子,公子一阵窘然地,透过那灯盏窥见了对面女子容颜。
忽而,心间涌起悸动,本是白润的面上染了几分赧红,窘意在他心中盘踞,待到听见女子略有尴尬的咳嗽声后,他才反应过来朝着朝云的方向揖手作礼。
倒是个十足的文人学子礼。
“韩某见……见过姑娘,无意冒犯,还望勿怪。”
头顶的雕花灯笼似在晃动,秦朝云的视线有些朦胧,看不清那人,倒是听清了那人说的话,酒后脑子也有些迟钝,过了片刻,她才木讷地啊了一声后,又朝那文人颇为大度地开口:
“无妨无妨,不冒犯,不就是——”
话音陡转间,朝云又反应过来,顿时肃了嗓音继续:“无事无事,就此别过。”
说完,朝云提步便要离开,见此,韩进臣的音色清澈中透出慌乱:
“姑,姑娘——”
作何又要唤她?
一点烦躁在秦朝云心头泛起,她瞥眉回眸看向那男子,韩进臣却是红了脸,磕巴着继续道:
“在下韩进臣,敢问姑娘芳名?”
蓦然间,秦朝云顿了好一会儿才悟出此人是在搭讪。
她回过身看向韩进臣,目光直锐地,挪动方位后,她倒是瞧清楚了韩进臣的相貌,熟悉感在她脑中升起。
正是广聚轩中讨厌鬼二皇子身旁的人。
美目中秋光潋滟,千丝万缕的光透过韩进臣的身形,折射到秦朝云肩上,那张姝丽无暇的脸上透出了少女的俏动与些许不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