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种‘这才对嘛’的感慨,尘埃落地。
虞羡现在部落不少熟人,这些熟人的共同特点是:打到什么好猎物,都很喜欢请她一起吃。
其实就是变相请她做大厨。
她也没把自己的烤肉技术藏着掖着,包括蘸料配方,连果醋的酿造方法,她都毫不含糊的对外公布了。
只是,虞羡的厨艺,如今依然是全部落最棒的,所以大家伙打到什么新鲜猎物,好猎物,都喜欢来找她料理。
不是她自夸,就她现在受欢迎的程度,宅在部落里帮人烤烤肉,这辈子都能吃喝不愁。
话都说到这份上,虞羡也就点头应好,掉头去大姨家。倒也不远,就在大巫家下方,和族长姥家对门。
老一辈部落人似乎都特别钟爱山洞,单身独居的虞族长,人也是住在洞穴里的。她虽然有间又大又敞亮的石屋,东西墙开小窗,北面留大门,但多用来搞聚会,成了部落的议事屋。
认真说,虞羡也愿意去住阿姥的山洞。
她老人家,竟然在山洞里面,用防蚊虫的香樟木,建了座小木屋,又干净又整洁,漂亮得像森林里的童话小屋!
原始人的浪漫啊,浪漫起来,真的太醉人了。
她的大女虞飔,也是青出于蓝,成年后靠自己的双手,花了足足三年时间,建了一座全部落最漂亮、最富艺术色彩的石屋。
墙壁全用平整的石头堆砌,连尖形屋顶都盖的是打磨好的石片,墙面糊灰泥浆,内外都镶嵌着圆润漂亮的鹅卵石,全部拼成了各种飞禽走兽,色彩缤纷如画,鲜活得栩栩如生。
虽然屋主离开部落七年,但因为族长姥和飒飒妈一直有帮忙做维护,屋子保存很好,随时都能拎包入住。
虞飔带了新伴伴回来,打算在两侧搭建新屋,一间木屋,储存食物和皮毛武器,一间草棚,放柴火水缸等杂物。
不过,这些都要等她先把阿妹找回来再说。因为要安置新客,交流公务,她被阿姆安排在了第二批名单上。
倒是她的伴伴妫岫,见到如此精致漂亮的小石屋,喜欢得不行,当即表示,建新屋可以交给他。
所以,虞羡抵达的时候,就在漫天的胭脂色霞光里,看到她那位皮肤白得反光的姨郎,也被染了一身绯丽的胭脂色,劲瘦的腰系着黛色草裙,骨节修长的大手持着一长柄大石斧,哐哐哐狂削木头。
虞羡猝不及防,一下子看呆了,深有种暴殄天物之感。
再看看坐在边上,满脸忧郁,胡子拉碴的憨憨爸,仙男与二哈,娇郎与怨夫,对比如此惨烈,有一瞬间,她很想掩面,扭头不认这痴男阿爸。
唉,她飒飒妈和霸霸姨,可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啊,好好两个美男子,被她们折腾成什么样子。
压根不知愁滋味的阿弟,在族长姥家门口耍得特别开心,野果子吃得不要太欢,身上全是淋漓的紫红色果汁,小嘴巴愣是吃到发黑,看上去就跟中了剧毒一样。
虞羡果断把小崽揪过来,使唤他去大巫家,借几味香辛料。这几年她制出不少调味佳品,她又向来敬老,她家有的,族长姥也有,但贪吃的大巫那里,最全。
没多久,漾小崽环抱着装满新鲜浆果和干制香辛的小筐,乐颠颠回来,身后跟了两位大佬,大巫,以及依然扛着兽腿的大姨。
虞飔也邀请了子雅姐妹,但后者各有要务,无心闲聚,只有无所事事的姜貍,嘚嘚嘚跑过来,凑热闹。
他想和小舅交流姜部落近况,可惜后者日子过得很好,没啥思乡情结,心里又惦记伴伴,没有热情,只有敷衍。
眼见气氛要降到冰点,虞羡干脆请两人帮忙,挖火塘搭烧烤灶,她打算炭烤和石板炙烤并用,前者烤肉排,后者烤肉片。
大姨打来的这头麡兽,长了一张恶狼脸,又像鹿一样头上有角,看起来很猛,却够不上猛兽级别,却是部落诸多战士的心头好。
麡兽带后槽牙的下颚骨异常坚硬,套上木棒,做成尖齿棒槌,正是原始版狼牙棒,威风凛凛,杀伤力巨大,锤人锤兽都是极好的。
至于它的肉嘛,要说像鹿肉一样好吃,那就是欺诈了。大家伙并不怎么爱吃,只是习惯不浪费,照例嚼吧嚼吧吃光光。
部落人虔诚信奉的造物主法则之二:不要浪费,不要拿取超过你能用的量。
顺带一提,部落人信奉的造物主法则之一:不要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虞羡先前用来训诫过爱乱伸手的五岁阿弟。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部落人的日常,归来的族人
当然啦, 麡兽肉调理得当,也能别有一番风味。
虞羡料理过几回,其实这种肌肉密实、质地独特、口感粗犷的大肉, 合该大块大块卤来吃。可惜, 她没在部落地内找到大料。
虞飔一回来,就主动接手处理猎物的活,大刀阔斧拆骨架,妫岫见状,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过去帮忙。两人你割肉我递刀的, 配合默契,看着就特别养眼。
族长姥拿起剥下的新鲜皮毛, 翻转抖平, 大巫在对面坐下, 帮忙拉住另一端。两人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一边熟练地刮除内皮层的多余肉脂,一边讨论福蛋节事务安排。
虞羡翻看完调味品,着手制作腌料、烤汁和蘸料, 支使着阿弟拿东拿西。后者小短腿哒哒哒蹬得飞快,小嘴巴哈哈哈的笑声就没停过, 忙碌得又天真又快活。
议事屋前的空地上, 篝火突突燃起,熟悉的烟火味在夕阳下弥散, 准备晚食的众人,状态越发放松, 脸上笑容渐渐明亮, 说话声也越发嘈杂, 满是令人感到温暖又安心的日常喧嚣。
虞羡不由想念起飒飒妈:阿姆到底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保护好自己不受伤?为什么还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她当然是相信飒飒妈实力的,但大家伙都在,就飒飒妈一个人缺席,她就忍不住想东想西。
熟悉的号角声忽然响起,所有人瞬间安静。
不等号角声停,憨憨爸扔下糊灶的泥巴,跳起来就往外冲。虞羡愣了一瞬,拔腿跟上,一道身影旋风一般掠过她,瞬间赶上憨憨爸,冲在了最前面,正是虞飔。
这位手上抓着一把血淋淋的石刀,全身上下裹了一层血糊糊,那是她激动之下,摔倒在兽血泊中滚上的。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气势汹汹,见者纷纷退避,虞羡紧追在大姨身后,一路畅通无阻。
部落族人们再一次迫切地倾巢而出,这一次迎接得更远,直冲出聚居地,冲到两河边小渡口。
然而,遥遥望见归来的狩猎队,近到肉眼可辨时,原本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部落人,瞬间鸦雀无声,气氛遽然凝固。
现场静谧得可怕,唯有大河涌过来的水浪,呼啦啦拍岸的声音,一波接一波,狠狠拍在人心上。
站在最前面,冲到浅水滩里的虞飔,眼睛尤其敏锐,盯着远处矗立在木筏前方的阿妹,紧紧捏着拳头,一脸压抑的愤怒。
憨憨爸呆立在岸边,眼都不敢眨的,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伴伴,几乎不敢呼吸,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晚归的狩猎队,人没少,反而多了,乍看起码多一倍,多数人,虞羡从没见过,面孔却有种神奇的熟悉感,其中竟然还有小崽。
乌泱泱灰扑扑一群人,抱成一团,挤坐在两条带帆的木排筏两边,筏子中间堆满杂物,乱七八糟的,看起来很像逃难。
尤其是,她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伤,连小崽也不例外,显然全员经历过一番险恶苦战,好些人伤痕累累,肢体残损。
领头的大队长也受了伤,左手用兽皮吊在脖子上,同侧肩膀结了层厚厚的血痂,斧刃划下的伤痕一直延续到胸口。
两寸,就差两寸,就到心脏,虞羡继承了阿爸鹰一样的利眼,隔了老远,看得清清楚楚,心一下跳到喉咙口,紧张得呼吸不过来。
木筏扬着风帆,进入小河,继续逆流而上,缓缓靠近渡口。
虞飖见到阿姐,不等停稳,一跃而下,把虞羡吓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见阿姆稳稳落地,身手矫捷如常,才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呼气。
啊,阿姆怎么还是这么猛?不知道伤患该静养吗?虞羡忍不住闭眼,狂热感谢原始人彪悍的身体素质和彪悍的自愈能力。
这要是她那地球的柔弱妈,这么折腾,早没了。
虞飔第一个迎上去,脸上笑容灿烂,堪比六月的太阳,一把抓住阿妹的手,给了她一个极为热烈的拥抱。
只是在迎面对上木筏上族人的瞬间,眼神阴沉得可怕,拢着阿妹的胳膊上,青筋都和着肌肉群鼓涨出来了。
随着木筏靠近渡口,岸上的部落人也看得越发清楚,战士们身上的伤势,压根不是野兽造成的,全是凶狠夺命的利刃痕迹。
这世上怎会有人不愿做人,偏要去做兽?为何对同类刀刃相向?!
骚动与私语如涟漪般泛起,压抑与不解在人群中剧烈蔓延,就在愤怒即将爆发的边缘,年纪不轻的族长和大巫赶到了。
虞羡跟着让路的族人回望,目光掠过一张张相似的面孔,一下恍然大悟,难怪看着眼熟。
新来的那些人,那眉眼那轮廓,看着和部落人太像了,一看就是自家人,一准是同宗同族。
老族长利眼一扫,就明白是什么情况,脸上依然保持了温和,冷静地安慰归来的众人:“人活着就好,回来就好。”
领头的虞飖面色沉凝,“事发突然,我们把猎获沉在沼泽地,赶去救援,回来路上,碰见搜寻队,她们已去处置了。”
岸边的部落人回过神,挤出安慰的笑脸,纷纷上前帮手,接人的接人,搬杂物的搬杂物,来往井然有序。
大巫看着被搀扶下来的伤患,一眼看穿真相,满脸震怒:“哪来的浪部作恶?敢对我们虞部人下手?!”
这些都是他悉心教养长大的部落幼崽,十五年前意气风发出去,开拓分支族地,如今负伤携幼归来,个个形容凄惨,惨不忍睹,叫他老人家如何能忍?如何不震怒?!
失去整只胳膊的青壮族长,年约四十,身量中等,约莫一米八,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削,但肌肉依然匀称紧实,容色秀雅非常,带有失血过多的苍白憔悴,看似平静无波的乌瞳,有灼灼幽火潜行。
对上两双熟悉的关切的老眼,她心头一阵发酸,当年,她和同伴们,也是在这样风和日丽的初夏,在这样半是鼓劲半是担忧的眼神下,心怀壮志,一起远航。
她强忍野兽啃噬般的悲伤,身姿越发笔直的站在剡部众人前方,对两位包容又睿智的族老说道:“请部落收容这些幼崽,我们会留一半人手照料她们,衣食吃住,自理不成问题。”
想起惨死的大半族人和无辜幼崽,这位并不打算在此停留的族长,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激愤,牙齿咬得咯吱欲碎,面色狰狞,眼神凶狠,突突冒着喋血的光,“那些造下杀孽的禽兽之徒,就算逃到大河尽头,也别想逃过我们追杀!胆敢犯我族类,一个都别想活!”
虞剡心中愤恨不已,她带领七十姐妹姆姥出去,历尽艰辛,才发展成两百余人的小部落。经此浪祸,她们携手创立的姬虞氏剡部,仅余二十六个姐妹生还,另遗下十八个小崽,十个少年。
如今既已回归,托庇同族,剡部之名自然不复存在。
虽然庆幸生者有归,但身为曾经的一族之长,对虞剡来说,死去姐妹姆姥,她们的在天之灵,也同样重要。
最年长的两位太巫,一位高龄八十九,一位高龄七十二,不愿泄露秘方,烧了春酿窖,与浪寇一同葬身火海。还有那些枉死的幼崽,最大的不过十五,最小的不到半岁。
她以消逝的剡部之名为誓,此生不杀尽作恶之禽兽,绝不罢手。
尤令虞剡痛恨的是,此番浪祸,内贼竟是枕边人。
虞飖按住曾经的邻家阿姐肩膀,安抚道:“剡,先养好伤,追人不急。狼烟已燃,附近部落会把示警传递下去,他们跑不掉。”
整个姬水流域,以姬部为核心,部落组成了互助同盟,一旦有浪部窜入作乱,周边部落就会相互示警,离得近的人必会主动驰援。
狩猎队之所以晚归,就是因为这次偷袭的浪部,手段异常残忍,出手便是非死即残,她们一方面要救治重伤的同胞,一方面要搜救逃入山野的小崽,花费了不少时间。
收到狼烟传讯,前去救援的人,并非只有虞飖她们这一队。周边几个的小部落,也派了近三十个姐妹援手。
眼下,她们仍在持续追踪敌人。真被这种残暴的浪部混入领地,简直就是附骨之疽,大家自然是除之务尽,不留余地。
然而,虞剡很是坚决,一刻都等不得,待日用杂物清空,她便和誓死复仇的族人们跳上一只排筏,放倒草编的风帆,撑起长杆,遥望着同族姐妹姆姥,顺流直下,瞬间远去。
虞羡回过神,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羔子,高大健美的少女,死死盯着河岸边沉默遥望的归宗族人,一脸沉思。
遍体鳞伤的归宗者们,沉默的盯着远去之人,眼神并不沉寂,反而燃烧着灼灼幽火,她们也很想一同前去。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伤害自己的,绝不原谅;杀害同族的,绝不放过;对待进犯的恶徒,杀无赦!
部落人皆知的造物主最高法则:尊重生命,尊重生命的给予者。
胆敢如此屠戮同类,胆敢如此践踏生命给予者,他们既然选择像野兽一样活,那就别怨她们像对待野兽一样,斩无赦,杀无赦,不死不休。
虞羡从她们身上,感受到凛然如刀的杀意,但想想浪部里纠集的都是些什么坏胚子,就很理解。
但她心里也更加堵得慌,为什么在原始星球,罪恶的十佳代言,依然长了一副男人的嘴脸?
果然,他们本性,就是如此么?
看着被砍断手、削去耳鼻的女战士,被挖去眼睛、手脚被削成骨头棍的姆姨,被打得毁容、身上满是挣扎痕迹的少女,手指脚趾一节节被掰断的小崽,虞羡忍不住闭眼,想,她错了,她从前咒骂的,不该是‘毁灭吧,人类’,应该是,‘毁灭吧,男人’。
毁灭吧,男人,这美好的世界,不需要满身罪恶的你。
虞羡心中积累了两世的寒意,在这瞬间膨胀到极致,让她满脑子都觉得,男人就不是个好东西。
这一刻,她真心的想:要是这世上没有男人就好了。
没有男人,就没有罪恶。
虞羔忽然扭头,捶着闷得发慌、憋屈得想要爆炸的心口,大声道:“羡子,我明白了!我要为了保护族人,保护同胞,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成为部落最强战士!”
夕阳下,少女熠熠生辉的眼,发着光的脸庞,闪着火焰的声音,迸着火花的言语,如同一道炸裂的闪电,劈开虞羡心中的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