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宇僵了僵,刚刚她消失的几分钟,已经陷入自责,算来是元灿霓第一次正式送礼物,竟然半点不给面子。
这会人家还以德报怨,送上第二份礼物。
“喏,如果你也不喜欢……”
递东西时稍弯腰,发丝滑落,元灿霓烦恼地别回耳背,撅了撅嘴。
“那我再想想办法。”
“……”
商宇合理怀疑,这应该是第三份礼物,第二份的轮椅牵引头,她只等他首肯,就能大变礼物。
这一份是一双轻便简约的运动鞋,跟他平常选择的款式差不多。
元灿霓“偷偷”潜入他的衣帽间做过调查,又询问过魏医生的专业意见。
以商宇现在下肢的肌力,厚底、高帮、会增加额外重量的花哨款式都不适合,越轻盈越好,回归鞋子的本质:既保护足部,又能感受到路面的变化。
商宇有时还光脚训练,刺激脚底相应神经。
她的“保底”礼物实用高效,商宇若还不满意——
明年就不送了。
元灿霓清了清嗓子,“我买了情侣款,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商宇从盒子掏出鞋子,拔出脚撑,弯腰轻置脚边。
“都可以进同一个户口本,介意什么。”
商宇可以主动把脚挪到地面,抬起穿鞋还需一点辅助,动作利索穿好一对。
“你的呢?”他做回去问。
“什么我的?”元灿霓略显困惑,怎么不是说“我很喜欢”?
商宇挑眉,双足随意置于地面,膝盖自然打开,双腿比搁脚踏时修长,“情侣款的鞋子啊,穿上让我看看。”
元灿霓懵懵懂懂回房换好鞋子,款式一模一样,只不过鞋码有差别。
导购员压根没说是情侣款,她自作主张的。
“看吧。”
元灿霓故意站到他双足之间,让两双鞋子并排,给他瞧清楚。
也许他们伪装兄妹太久,又是新手夫妻,情侣款鞋子的确没有情侣的感觉,倒跟上学一起穿白鞋子似的,集体感多于亲昵。
当他们一齐从鞋子抬头,四目相撞,元灿霓又颠覆刚才的想法。
也许还是存在零星暧昧。
只要他稍微欠身,张臂就能抱住她的腰,用脸颊贴上她柔软的腹部,也或者偏上一点,埋到更软绵的波谷。
肚脐以下蹿过一阵酥暖,潮润而黏糊。
商宇眼神稍变,仿佛能洞穿她心。
元灿霓眼皮一跳,下意识后撤,呼吸平复一瞬,才理清这潜意识从何而来。
她怕又听见“不行”。
“礼物,你喜欢吗?”
“你说呢?”
商宇指端又轻敲两下扶手,泄露心底躁意。
她不知哪里又惹毛他,来不及细察,自己的焦躁都无法压抑。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
声音异常急切,宣誓似的。
商宇微仰头,望住她,“明天你就穿这双去上班,不许换其他。”
她反问:“那你穿吗?”
“除了睡觉洗澡不穿。”
他的掌心轻砸扶手,连带抚摸,双眸幽幽盯着她,下定决心似的。
元灿霓竟然读出别样的柔情,有些受不住,别开眼。
也暗暗放弃跟往事较劲,真要收获一个同等的“很喜欢”,估计更加气结。
“吃饱了,去运动一下,走。”
商宇划着轮椅去往电梯望向。
什么走?
她可没答应走。
“今天可是你生日。”
元灿霓追上前。
直觉警告她,还是不提情人节为妙,默契过节是一回事,开诚布公说不定有人嘴硬。
原本还计划一起在家庭影院看电影,伸手不见五指,闭眼不要三观,她还能顺水推舟抱一下人,体会情人节的奥义。
商宇听着电梯门前,扭头看着她,“你上班坐了一天,该运动一下。”
元灿霓:“……”
这人竟然忘记她下班走了半小时的路。
他的目光撤回到半路,不经意扫一眼她的腹部,“小肚子都坐出来了。”
“哪有!”
元灿霓不见外地反手束起毛衣的腰身,一时间曲线毕现。
“好像有一点……”
上一次腹部增大,她误以为长胖,没太在意,结果查出卵巢畸胎瘤。
这个东西可能复发也可能长在另一侧,她得趁早做个复查。
她上面的曲线太过丰润圆满,商宇怔了怔,没在意下面的,登时尴尬挪开眼。
“开玩笑,别当真。”
他稍低头,便能藏住脸上全部情绪,勉强体会到轮椅“身高差”的唯一好处。
“我去试试鞋子。”
他划进电梯,自言自语。
元灿霓趁热打铁说正事:“我听说元进凯的酒吧趁着情人节开业了。”
商宇早有耳闻,“他只是一个小股东,没什么话语权,估计还在怄气。”
“我让尹朝帮盯着点,免得那天被扫黄打非。你知道尹朝说什么吗,他说担心元进凯卖药,就是那种‘快乐水’之类。”
电梯旋即抵达负二层,元灿霓和商宇边行边聊。
商宇沉吟道:“酒吧这地方鱼龙混杂,要真卖了也不是什么新闻。”
起先没想到他真的会根据她的回应做抉择,等他真的落实,元灿霓又在担心自己影响他的决策。
她人微言轻,从来没干扰过谁的决定,影响谁的人生进程,无法置信这份红颜误事的偏袒。
“如果,我是说如果,往酒吧投了钱,回不了本怎么办?”
商宇的反应跟涉及残疾时在两个极端,语气和表情有股老僧入定的淡然。
“无所谓,这点钱还亏得起,没有投资是稳赚不亏。”
结婚才是他最冒进的投资,也最亏不起。
他望向她,反而勾起她的好奇,以为还有大道理,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哪知他只吐出一句:“只要你开心就好。”
从诧然到心动,元灿霓仿佛断片,记不清情绪产生的缘由,只顾着徜徉其中。
而后便是怀疑。
怀疑幻听,怀疑幻视,怀疑一切。
商宇不知道在补足未完成的坦白,还是察觉出她需要他的强调才能踏实,又说一句:
“钱什么的,自从出了意外就看淡了。”
元灿霓弯腰捞起他的手,也是第一次以“身高差”拉住他,真真正正抚摸到肌肤的温度与质感,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理智恢复几分,元灿霓改成正经握手,摇了摇,严肃而深情,但总摆脱不了那股大智若愚的娇憨:
“相信我,你一定能重新走路。加油!”
元灿霓大概获得点石成金的天赋,接下去的那个周六,正打算约姜婧去按摩,魏医生忽然来电,让她有空来医院,可以看到大惊喜。
“难道商宇能走了?”
心跳扑通扑通,敲疼了她的胸腔。
可是商宇为什么不亲口通知,反而要如此周折?
魏医生关子卖到底,“你来了就知道。”
去医院的路上,元灿霓忽然又想通了关系,魏医生以前反应,除她以外,商宇连家人都不让探视,大概想憋大招才放给她看。
如果走路是外人对他的期许,他起码跑起来才肯跟人透气。
典型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王者作风。
匆匆赶赴康复科,只见商宇站在平常练习用的地板标线起点,魏医生忽然说了句“你看谁来了”——
商宇从标线收回眼神,抬头,明显缓了一口气,双拳紧张握了握。
他没有用天轨系统,没有用下肢支具,没有任何辅助,就穿着自己的衣服,和她送的鞋子,好端端站着,几乎挡住背后的魏医生。
元灿霓以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真正看到他甩开所有束缚那一刻,还是脑袋一片空白。
仿佛这才是久别重逢的第一面。
他像个普通人站在她面前,比坐轮椅上更具魅力。
“走吧,走向你心爱的太太。”
魏医生张开双臂虚虚护着商宇身侧。
受伤后的一年零两个月二十七天,商宇终于迈开重生后的第一步,缓缓向她走来。
他的步长很短,只有半个脚长。脚抬得不高,一步一顿,像磨蹭而行。
但走得相对稳当,也紧绷,垂在身侧的双手虚握拳,偶尔足尖翘起快失衡时,双拳倏然握紧,噌地来了力量将身体定住。
商宇一直注视元灿霓,眼神平淡而坚毅。
短短三米之距,他花了堪比马拉松的力气和信念,终于把他们的距离缩短。
元灿霓全然忘记举起手机记录,最珍贵的回忆,也往往只存储在脑袋里。
原以为欣喜若狂,但她颇为镇定接受了这一刻。
她早已设想了无数遍,分不清愿望与现实。
而这就是商宇原本该有的样子。
“你先生前两天就能走了,一直憋着不让告诉你,想能走稳一点再说。我看今天周六,正好让你来检验和鼓励一下。”
魏医生略显困惑交替看着这对新婚夫妻,旋即抱住自己。
“现在不是应该来一个爱的‘涌抱’吗?”
商宇鼓足劲再走两步,张开双臂揽她入怀,间接得到了依靠,终于舒出一口气。
元灿霓第一次靠进他的肩窝,额头不小心擦蹭过他的唇,柔软又略显干燥,像一个仓促的吻。
她搂紧他的腰,贴着他的心跳,嗅着混合洗衣液和体香的属于他的味道,好似回到了初吻时的心慌与惊喜。
没送出礼物的她像个厚脸皮的疯子,坐定在18岁的商宇面前,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
有人看不过去,讥嘲:“今天是情人节,可不是愚人节。”
商宇蹙了蹙眉,应该是不满嘲讽,后面的话明显帮她找台阶下。
“喝了酒差点忘记,礼物,她前几天给过我了,”然后笑着虚点一圈起哄的人,“就是不想给你们看。”
许卓泓嚷嚷:“我去!这怎么行,送了什么好东西?我也要饱饱眼福。”
“去你的,什么你都想看!”
商宇往他胸膛推一把,下手的劲头看不出真醉,还是收着力气。
“那当然,”许卓泓端稳DV,“我还想看你亲霓妹妹,你们是不是?”
包厢安静一瞬,多年后元灿霓不禁怀疑,说不定许卓泓酒精冲脑,错把“晗姐姐”说成“霓妹妹”,而某个人将错就错。
而后,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许卓泓鼓掌打拍子起哄:“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声音震耳欲聋,直教人骑虎难下。
“亲就亲。”
商宇笑了笑,酒精析出了罕见的玩世不恭。
单手撑在她身侧,沙发下凹一块,令她腿部似要滑陷,看向她的眼神却一如往日温柔。
包厢灯光昏昧,睹物不明,元灿霓依旧清晰记得他凑近的立体五官,鼻尖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的轻触,倏然闭上的而显深情的双眼。
而她一手抄兜,一手滑稽地握着还剩一口的椰子糕,也许唇角沾着椰蓉,万幸嘴里的早已吞下,不忘死死睁眼。
咚咚咚咚,心跳异位,堵住喉咙与耳朵;呼吸交错,扑暖了唇周,却没淡化商宇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元灿霓不知道别人的初吻是否都绵长、深入又有劲,但她愿意把商宇给予的这一枚短促、干燥又轻淡的印触,称为她的初吻。
不完美,却是第一次,足以成为以后每一次的参照。
第35章
回忆一遍又一遍反刍, 总会不自觉加入矫饰和审视的部分。
时隔多年,已经变成独家记忆,不敢作为证据呈现在另一当事人面前。
包厢哄声掀顶, 足以震麻每个人的脑袋。
商宇抿一下唇, 似把那一枚短促的吻咽下肚子,而后笑容泛漫。
元灿霓怔怔低头看一眼仅剩那一口椰子糕,下意识没有再吃,会把吻抹掉似的。
“艹,就完了?那么快,男人怎么能那么快?”
许卓泓犹不知足, DV镜头几乎要怼到商宇脸上。
商宇虚蹬他一脚,扣住他的手腕, 挪开DV, 从镜头外讲:“我们回家, 你们也差不多散了吧。”
许卓泓当然不满, “怎么就散了,还没打烊啊;打烊还有下一场,不到天亮都不许回家。”
商宇满了一杯酒, 拎起豪气一饮而尽。
然后扯过元灿霓的衣袖,在众人嘘声中, 几乎是轻搡她离开包厢。
元灿霓给他拐走, 出到走廊,破天荒吐出一句:
“哥, 我要尿尿……”
她确定说的是叠词,不是文雅的“上厕所/洗手间”。理智仍未归位, 仅剩下本能。
商宇也是头一回听闻, 噗嗤一笑, 似化解不少紧张与尴尬。
“去吧,我在大门口外等你。”
元灿霓真上了一趟洗手间,伶仃立在洗手台的半身镜前。
嘴角果然沾着几粒可笑的椰蓉,她下意识要洗掉,指尖沾水猛然清醒。
像别人补口红似的欠身凑近镜子,用无名指指腹大费周章地一粒一粒沾掉。
女厕门口无声无息多了一道身影,看到她又像没看见她,直接飘进了隔间。
妒火未熄,元灿霓面对白映晗没有任何优越感。
商宇距高中毕业只有不足四个月时间,她委实揣摩不透此举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