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枝——柏盈掬【完结】
时间:2022-11-06 17:32:45

  以宫中对毒物的防范之严,太后不大可能冒这个险,到底季威那老匹夫,在刘烟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收到解斓的信时,他便意识到迫在眉睫,只得先下手为强,最后也没能从季威口中逼出实情。
  这一夜他孤枕难免,陆霓却在书房酣睡一宿,到得清晨起来洗漱过后,便回寝室探望伤患。
  刚到门口,见管家鹃娘匆匆而来,语气古怪:“殿下,有人找季督尉。”
  陆霓心下一紧,解知闻动作这么快?
  寝室的门打开,季以舟从内走出,“应该是李其,殿下让他进来吧。”
  鹃娘一眼瞧见这位从长公主房里出来,身上还穿着寝衣,惊得几乎下巴砸到地上。
  怪道找季督尉找到府里来,她刚才还奇怪呢,忙道:
  “啊没错,那人说……是季督尉的侍从。”
  陆霓这才松一口气。
  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夜云翳贡献出来的,跟季督尉赌咒发誓说全新的从未穿过,这人才勉强接过换上。
  云翳较他略矮,也瘦得多,这衣裳穿在季以舟身上,手腕和脚踝都露在外面,瞧着有些滑稽。
  她原要吩咐人,今日给他赶制两身换洗,这下他的人找上门了,倒免得她张罗。
  她两手扣在肩头搓了搓,抬脚进门。
  一旁鹃娘还没走,探询的眼神在他二人身上转了两下,完全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惊呼道:
  “哎哟我的殿下,您怎地穿这么少,昨儿夜里下雨了,这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您可小心别着凉了呀。”
  陆霓心道:本宫这不正赶着进去添衣么,朝她摆摆手,示意赶紧带人过来,三两步越过季以舟,先一步进门。
  今早起来确实比昨日冷不少,她索性抽了件薄锦里子的狐裘,暖暖和和裹上,这才回过身,看见季以舟跟着进来。
  在他脸上端详一下,失血过多脸色依旧苍白,眼底更添一道乌青。
  “督尉昨晚没睡好么,待会儿把汤药喝了,还得多休息,伤才好得快。”
  好让我早点走么?季以舟瞧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又生起两分怨气。
  “殿下这屋子里贵重物件儿太多,臣一夜如履薄冰,怎敢安睡。”
  “不过是些寻常小玩意儿,哪里就贵重了。”
  陆霓挥挥手哂笑,自顾自走到妆奁前坐下,“季督尉如今可是大庸首富,本宫班门弄斧,岂非自讨没趣。”
  让你住嘉风馆你又不肯,本宫寝室都让出来了,还想怎么着?
  季以舟走到矮榻边,一坐下袖子和裤管又往上缩了一大截,这捉襟见肘的模样,着实不像富贵之人。
  “殿下何必取笑臣,在殿下眼中,臣就是山野乡下长大的穷小子。”
  陆霓挑了支白玉茉莉小簪,在鬓边比了比,闻言抬眸笑睨他一眼,并不接话。
  她今早起只让白芷简单挽了发,素颜净饰,脸颊因一夜好眠生起自然红晕,好似白玉生翡,娇美浑然天成。
  回眸间流露的风情,全然不必以外物衬托,便如三月枝头热闹的桃夭,灼灼其华,自有一番妍丽风流。
  季以舟不由看得出神,只觉与她独处一室,他身着寝衣,她则晨起懒梳妆,与寻常夫妻相处一般无二。
  意驰神往间,不小心扯动胸前箭伤,一时难以分清,是新伤亦或旧痛,但那血肉深处的痛楚,却与过去这些年想到她时一样。
  浮起的情愫又被按下,他淡了嗓音,问道:“当年殿下曾去庄院查过我?”
  陆霓“嗯”了声,倒也毫不避讳,“就连幽州也派人去过。”
  “查到什么?”
  “一无所获。”陆霓随意一摊手,“季督尉把线索断得很干净。”
  季以舟心说:若你当时迟个两月,那才真断得更干净,先帝便不可能瞧出端倪。
  程家的事,早被季威抹除得七七八八,但当年幽州第一大族的衰败,做为皇帝还是知道一二的。
  这时门外传来通禀的声音,陆霓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她的屋子,连鹃娘都极少进来,他要在这里见手下么?
  就见季以舟站起身,“臣出去见他。”
  倒颇为乖觉,陆霓满意看着他出门,这才叫白芷她们进来,把她日常用的东西收拾到书房去。
  季以舟远远走到院中凉亭,李其跟上来,神情关切低声问道:“主子,你伤得如何?”
  “小事。”季以舟摇摇头,手在石案上轻敲两下,“太后身边那个叫茜娘的宫女,是太尉的人,你这两日安排人手,拿了她送回府里密室堂,让族老他们自己审。”
  宫禁由他督管,解知闻出入不该瞒得过他的耳目,原来是那人拿着太后的腰牌打掩护,昨夜他亲眼撞见寝殿内颠鸾倒凤,也正是茜娘在外望风。
  恐怕太后自己还未知晓,身边最亲信的宫女,是解知闻的眼线。
  有了这人的口供,季家与太后离心离德就在眼前。
  李其应下,又禀一事,“前次您让打听张院判死因,临安县衙的人说,因是宫中御医意外身死,这案子被廷尉府接管,连尸首也要去了,还有当日撞死人的那名醉汉,现关在诏狱。”
  “彭浩经那人惯会左右逢源,看来是太后下旨了。”
  季以舟微微皱眉,“过几日我去亲自会会他。”
  李其神色担忧,“主子,昨夜的事,解太尉怀疑到你没有?唉,如今宁通和霍闯都不在京城,要真跟那边打起来,咱们人手不够。”
  “真打是打不起来的,你少操这个心。”季以舟说道。
  他掌京畿兵权,解知闻则管着整个兵部,看似将他也囊括其中,但这两年玄天骑的人马只听他的,他倒巴不得解知闻武力夺权,才好见真章。
  这次险些吃了暗亏,解知闻这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倒真小觑不得。
  而他,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霍闯还有几日回?”
  “就这一两日了。”李其答道:“刘大人在京郊有座庄子,先迁到那儿住些时日,再回扬州老家。”
  季以舟将昨夜中慢毒的事跟他交待一番,“你叫人盯紧解知闻,等霍闯回来,让他带人进西九巷,然后就把消息放出去。”
  这是要来真的了,李其眼神大亮,“那老小子手上藏了不少好手,昨夜连主子你都受伤了,但真跟咱玄天骑来硬的,我倒要看看吃亏的是谁。”
  他摩拳擦掌,恨不得自己也冲上去干一架。
  季以舟勾唇一笑,兵权在手,武力上的事,他身在暗反而被动,倒不如亮到明处,借此消耗解知闻手中那批暗卫。
  两人又商议了些别的事,亭外阴雨绵绵,季以舟伤后体虚,竟觉出凉意来,起身道:“你去吧,这些天有事就来这儿找我。”
  李其喜滋滋“嗳”了一声,没想到主子这一受伤,长公主这般着紧,特意留他在府里养着,看来主子和未来主母的感情,升华得不是一点半点呐。
  不过,季以舟这一站起来,不合身的衣衫着实显得寒酸,李其忙道:
  “小的这就回去,把主子的衣物送些过来。”
  季以舟嗯了一声,往回走两步又停下,“哦对了,你叫甲仗库收拾一批养护物资,送到益陵给齐煊。”
  “好嘞。”李其答应一声,远远看着他回屋,仍由鹃娘带着出府。
  走出苑门时,正巧遇见茯苓,她手里提着个食盒,里面是季督尉今早要饮的汤药,一个侍婢在旁帮她撑着伞。
  见了李其,茯苓出声唤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侍婢,她自己打伞走上前,略一犹豫,问道:
  “我跟小哥打听一声,季督尉饮食上可有忌口,或是……爱吃什么?”
  李其高兴得嘴都快咧到耳下了,先给她作个大揖,“谢谢这位姐姐,可真有心,我家主子吧,啥都能吃,没那么多忌讳,爱吃的……”
  他熟门熟路报了一堆菜名儿,完后又对长公主千恩万谢,就差夸她贤良淑德了。
  茯苓抿着嘴笑微微的,其实又哪里是长公主的意思,倒是她怕殿下一时想不到,叫季督尉心生不满。
  她性子不比白芷强硬,觉得殿下如今实在不容易,做婢子的,自要帮着多想到些。
  说不定两人相处得久了,季督尉总有一天,会觉出殿下的好来。
 
 
第41章 旧爱
  寝室中, 白芷等人正收拾东西,桔梗捡出几套衣裙装箱运去书房。
  陆霓走到香案旁看了看,盒子里安神香不多了, 回头问道:
  “当归呢?再拿点香过来。”
  “奴婢今早起时没见她在房里。”
  桔梗应了一声, 放下手里的衣物,去一旁架子上取下个香盒,“上回殿下说要安神香, 她制了好些搁在这儿了。”
  打开满满一匣子香丸, 够用好些天的,陆霓点点头,随手放在一边。
  白芷张罗门外候着的粗使婢子搬箱笼,得空时低声问桔梗:“一早上没见她, 这都快辰时了, 真没在屋里?要让我知道她躲懒睡到这阵不起,小心我打她板子。”
  桔梗噗哧一笑, “真没在屋里, 早起下雨, 我也想多赖会儿床呢,估计是去小厨房了吧, 那地儿暖和, 说不定瞌睡来了, 猫在哪个角落困着了。”
  “东院是冷些,这两日该上炭盆了,你们屋里晚上也点起来,别着凉。”
  白芷管着她们这些人, 平日最是严苛, 其实私下里关照也极上心, 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桔梗含笑应声,抬头见季督尉正过来,忙拉她一下,随着小丫鬟们一路往书房去了。
  季以舟回屋,不多时茯苓送来汤药,陆霓亲自到门口接进来,从食盒拿出试了试温,捧至他面前。
  “季督尉赶紧趁热喝了吧。”
  他坐在案前抬眸看她,只觉殷勤笑意透着七八分假,也不去接,嘴上却道:
  “要长公主殿下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儿,臣心里过意不去。”
  就见那张芙蓉玉面立时减了三分笑,绯唇微微一撇,陆霓心道:过意不去还不赶紧接了喝,总不至于要本宫喂你吧。
  季以舟就是觉得,她这般事必躬亲、假意讨好的模样,如同隔靴搔痒,总差着那么一点意思,让他一面贪恋,又深为排斥。
  反倒不如偶尔流露真性情时来得率真。
  可他又一转念,到底她真实的性格又是如何?初见时的古灵精怪,一夜过后的翻脸无情,到底哪样是真?
  陆霓端药的手都累了,见他只盯着自己瞧,仿佛她脸上长了朵花儿,干脆转身把碗往案上一搁。
  真想本宫喂?没门!
  碗未挨到桌子,季以舟从旁一伸手,托住碗的时候,半只手掌覆在她指尖上。
  他的手确实很大,生得也很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齐整。
  原来是想趁机占她便宜,陆霓从容抽手离碗,冷眼瞧着他凑到唇边,很利落地大口饮尽。
  他喝药时喉结上下滚动,一直延伸向下,直至领口微敞的胸膛。
  陆霓瞧着有些好奇,云翳净身晚也有喉结,却不大明显。
  她一直以为,男人的喉结都只是小小一粒,可他的却像一枚精致的小核桃,藏在白玉肌肤底下,这么滚动时的样子好生迷人,想摸一下试试手感。
  还是忍住了。
  她觉得现下的时局,还不到以身犯险去撩拨他的地步。
  真到那时再说,不妨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各想各的心思。
  早膳送来,就摆在西侧的花厅,两人相对而坐,近旁也无需人伺候布菜,陆霓一看桌上,慢慢皱起眉来。
  一碟子箸头春,边上还有一份过门香,前者其实就是烤鹌鹑,后者则是各色炸肉,她早起何曾吃过这些油腻腻的东西,茯苓那丫头今日是糊涂了?
  却见季以舟箸筷一伸,先就挟了只鹌鹑到碗里,她一面搅着粥,偷瞥对面的人吃得香甜。
  食不言,两人都没说话,安静用完膳,季以舟搁下玉箸,面上含了一份颇为诚挚的笑:
  “今回殿下待客,总算不再是素粥点心,思虑周全,臣爱吃的都张罗到了,实在感激不尽。”
  你爱吃的?本宫怎么不知道!
  遂含笑说道:“季督尉昨夜失血过多,自当多进些肉食补一补。”
  轻轻巧巧,把茯苓的功劳揽在身上。
  “这么说,殿下如今不再守孝茹素了?”季以舟唇角微勾,显然是因为她听从劝告,感到高兴。
  陆霓却没觉有什么高兴的,陪他走回内间,留一句“季督尉多休息”,便转身回了书房。
  一上午她窝在软榻上翻话本,哗啦啦一连翻完几本,平时最吸引她的故事,今日读来味如嚼蜡。
  多少有点被人鹊巢鸠占的郁闷,独个儿生闷气。
  挨到午膳的时候,又得过去作陪,谁知饭后季以舟却跟在她身后,一道往书房来。
  “季督尉还该多休息,伤才好得快。”陆霓老话常谈,也没想着换句新词儿,敷衍之态溢于言表。
  这般避着他的情态,反倒让季以舟紧追不放,“睡了一上午,人有些乏,跟殿下借两本书打发时间。”
  李其上午又过来送了趟东西,这会儿他总算可以换下那套不合身的里衣,穿了件家常的青竹色直裾,宽袍大袖,颇有两分青衫落拓、衣袂翩翩的临仙之感。
  宽臂被衣衫略掩,令他本就精致昳丽的眉眼,更多几分清隽秀雅。
  陆霓每次见他,不是玄甲覆身,便是黑色常服,这样一番装束又显出完全不同的儒雅气质。
  其实她午膳的时候已没那么气了,即使案上至少一半吃食,明显是为季督尉准备的,对面的人够养眼,秀色可餐,足矣。
  就是为此,她才不想他跟来,怕看多了心软,自己事自己知,尤其是季以舟这种盛世美颜,她的抵御力怕是有限得很。
  进屋就将软榻上散落的一堆书拢到一起,垒好塞进他手里。
  “拿去,本宫最喜爱的几本都在这儿了。”
  “臣怎可夺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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