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他们不吝啬对陌生人散发善意,却对自己认识的人不留口德。
邓厂长每天溜达半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待在家里看书,复习以及做题。
邓厂长搬出去没多久,苏爱国这边的手续已经办完了。90年代因为监管不严,办手续相对要简单一些,只要舍得花钱。
张招娣看着几样证件,虽然花了不少钱,但是后续麻烦也没了,“有了这个,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扩大经营了。”
苏以沫见妈妈高兴,她也跟着笑起来,只是她有点好奇,“经营许可证需要场所。你们还是继续在家里做饭吗?”
虽然邓家现在比以前宽敞些了,但是如果真的要扩大经营,那点地方恐怕不够。
张招娣摆手,“不是。我特地在莲花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就在小月家对门那户。东西都摆在那儿,也能干净卫生些。咱们做盒饭的,万一食物出现问题很容易出问题的。”
苏以沫深以为然,她接着补充,“妈,等你再扩大点规模,最好是安个固定电话,然后印上名片,这样方便别人定餐。要不然一家家推销,其实也挺累的。”
张招娣咂舌,“安电话可不便宜,要好几千呢。现在还是赚钱更重要。”
苏爱国问她打算招谁?
张招娣已经想好了,“我打算招春生妈妈。她干活很麻利的。”
春生妈妈就是家里生了四个孩子的女人。之前跪在厂长办公室门口,想分配福利房,最终败北。苏以沫想着:一个女人就能照顾四个孩子,这手脚不麻利都不能生这么多。
苏爱国却有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让姐姐来比较好。”
张招娣一愣,她和大姑子关系一般,因为工资的事情,她跟两位老人吵了一架。大姑子为了替父母出气,还打电话骂她。她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两人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把大姑子招进来,她是嫌自家不够乱么?
苏以沫看出妈妈脸色变了,猜想这里头有事,于是忙打圆场,“爸,大姑不是鹏城人,她来了就是盲流。万一被抓那就糟了。”
苏爱国随口回答,“不让她出去不就行了?”
民警检查的是工厂的家属区,却不包括住宅。毕竟没有哪个盲流舍得花这么多钱租公寓。
苏以沫笑了,“大姑是人,她肯定不想闷在家里。而且大姑是我妈姐姐,我妈不好意思指使她。”
“就是干活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指使的,你大姑在老家都做惯农活。做饭可比下地干活要轻松多了。而且每月还能拿三百多块钱工资。多好啊。”苏爱国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
苏以沫见爸爸铁了心,拼命在脑子里想词,张招娣却是率先开了口,“我刚准备扩大规模。还不知道能不能开得下来呢。万一开不下去,你好意思把她辞退吗?”
苏爱国想说“辞退就辞退,到时候再给她找别的厂子”,可是瞅见妻子警告的眼神,他突然顿悟了,妻子压根不想让他姐来。
为什么呢?他想起来了,还是工资的事。
他表情讪讪地,觉得媳妇太记仇了,“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在心上?”
张招娣翻了个白眼,哼了哼,“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她想我让我们一家饿死,我凭什么忍她?”
苏爱国一声不吭。
张招娣掐腰警告他,“这是我开的。用什么人我说了算。你想拉拔大姐,我没意见,但是你可以把她安排到其他厂,只要不碍我的事,我都随你。”顿了顿她又补充,“她来这边打工,最多只能在我们家待三天。这是我的极限。免得她得寸进尺。”
张招娣一开始对大姑姐印象还不错。之前还同情她被公婆高彩礼嫁给了乡下人。可是因为一通电话,张招娣对她的好印象彻底没了。她向来记仇,怎么可能原谅伤害过她的人。
苏以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人脸色都不好,互不搭理。
苏以沫转了转眼珠子,打圆场,“这样也挺好,我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
苏家只有两个房间,来客人,只能跟她睡一张床。
苏爱国见女儿这么说,有些不高兴,“那是你姑姑。”
女儿是城里人,从小到大只有她一个,喜欢吃独食,他能理解,但是她不该嫌弃姑姑是乡下人。
苏以沫倒不是嫌弃乡下人,她就是不习惯陌生人跟她一块睡,她有些委屈,“她是我姑姑,但是我没见过她。哪有从天而降的感情。感情不都是处出来的么?”
苏爱国无话反驳,想了想,“今年过年回去,你就可以见到你大姑了。她肯定很喜欢你的。”
苏以沫没见过本人,也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甜滋滋道,“那可太好了,又多一个长辈疼我。”
被女儿这一打岔,气氛为之轻松起来。
苏爱国翻开书本要教女儿生字,张招娣也要跟着一块学。她学习进度远远低于女儿。
苏以沫怕妈妈放弃,每次都鼓励她。
趁爸爸去卫生间的时候,苏以沫让妈妈待会儿夸夸爸爸。
张招娣疑惑,“为什么?”
她又没做错,凭什么要讨好他!他想得倒美!
苏以沫小声解释,“你刚才不让爸爸管盒饭的事,有点伤爸爸自尊了。而且你们是夫妻,他忙前忙后,你这么说,不合适。”
虽然这个盒饭快餐公司是妈妈一手开起来的,但是爸爸也出了不少力。用得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这可是职场大忌。以后谁还愿意帮她。
张招娣刚才就是顺嘴秃噜出来,也没有多想。此时被女儿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丈夫为什么生气。
等丈夫重新坐下,张招娣一连写了十个字,更是记不住,顿时叫苦不迭,“字可真难记。”
听到这话,苏爱国不知怎地想起一件事。他畏妻如虎的名声传出去之后,有不少同事向他传授训妻秘诀,最常见的办法就是逮住妻子的一个缺点使劲挖苦,这样她们自然而然就会产生自卑,觉得配不上丈夫。苏爱国不懂什么是PUA,但是他觉得这样怪怪地。想了又想,到底没有开口。
张招娣适时露出钦佩之色,“你这高中生念得太不容易了。你当初怎么考上的?”
苏爱国郁郁寡欢的脸色终于露出点喜色,他矜持地抿了抿嘴唇,“我记性也不好,所以平时就要多看。你把生字写在一张纸上,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一天看上百遍,怎么也能记住了。”
张招娣怔了怔,有些迟疑,“在身上踹着纸?掉了怎么办?”
苏以沫插了一句嘴,“妈,有种便签本子,很小,跟我的手差不多。妈妈,你可以买那个。”
张招娣没想到连这种本子都有,大感惊奇,“那我明天就买。”
她冲丈夫笑了笑,“没想到你连这么好的办法都能想到。”
苏爱国被媳妇夸,有些不好意思,挠头傻笑。
张招娣也回之以微笑。
苏以沫捂嘴,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哎哟哟,今儿甜度超标,她牙好疼!
第38章
晚上睡觉时,张招娣有意消除丈夫的芥蒂,床事之间极尽温柔。
苏爱国一脸餍足,躺在床上。
张招娣跟他话家常,“我知道你跟你姐姐关系好,但是你姐跟你一样,有点愚孝,你姐明明可以嫁给城里工人,可因为你爸妈贪图彩礼,死活不同意她嫁过去,她容易被你爸妈糊弄。”
提起往事,苏爱国心情也很复杂。姐姐以为爸妈是为了给他攒彩礼,所以才把她嫁给邻村人,跟他关系闹得很僵。后来直到他结婚,父母不出一分钱,他姐才渐渐跟娘家人来往。
张招娣见他神色缓和,又添了一把火,“如果你姐知道我做生意赚到钱,肯定会告诉你爸妈。他们少不得又会管咱们多要钱。我不想给别人做嫁衣。你工资的一半已经足够他们过好日子。人不能贪得无厌。而且咱们买房,跟他们借钱,他们都不愿意搭把手。分明拿你当提款机。”
从父母不愿意花钱给他娶媳妇,苏爱国就明白了,不是亲生就不是亲生,永远不能奢求太多,他搂着她,“难为你还能想这么远?”
张招娣自嘲一笑,“我可没那么好的脑子,我只是吃了一次大亏,长记性罢了。”
苏爱国最后那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行,都听你的。”
张招娣趴在他胸口,直勾勾看着他,“那我以后有事找你,你还会帮吧?”
苏爱国故作生气,“你不是不想我插手盒饭公司吗?”
“我说的是气话,咱们是夫妻,夫妻是一体的。哪能真不让你插手。”张招娣忙往回找补,“再说了,我就是话赶话,明明是为你好,你还不领情。我当然急了。”
苏爱国这才笑了,“行吧,都是我的错。”
翌日,苏以沫吃早饭时,明显感觉爸妈关系亲密许多,互相夹菜,递东西,眼神交流也是情意绵绵。
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虽然妈妈快言快语,但是哄男人手段还是一流的。
张招娣见女儿一直盯着他俩瞧,那眼神滴溜溜乱转,跟小老鼠似地,说不出的可爱,她挠挠女儿小脑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快吃吧。上小学可不能迟到。”
苏以沫看了眼时间,糟糕,真要迟到了,她抓进一个包子,火急火燎往外跑。
她踩着最后一遍铃声进了教室。其他同学已经来了,正在座位上朗读。
晨读之后就是早操,周一还会举行升国旗仪式。
清晨朝阳下,五星红旗伴随着国歌缓缓升起,苏以沫的心情也随着那火红的旗帜迎风飞扬。
仪式结束后,苏以沫和邓舒月肩并肩,打算回教室。
邓舒月把爸爸最近的表现一五一十讲给她听,“爸爸说等他复习完就会参加考试,然后再收学生。到时候价钱也能贵一些。”
只靠北大的名头可以招到补习生,可雅思托福还是专业老师更能让人信服。
邓厂长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也无可厚非。
苏以沫颔首,“名牌毕业就是好啊。不用出屋也能赚钱。要是咱们没学历,只能出苦力。”
邓舒月笑眯了眼,“是啊。所以还是要好好念书。”
苏以沫刚要点头,就见邓舒月的笑容没维持多久,突然嘶了一声。
苏以沫回头,就见邓舒月的马尾被许聪拽了一下。
邓舒月疼地眼泪都出来了,瞪着始作俑者,“你为什么拽我头发?!”
许聪吊儿郎当地抬了抬下巴,抱着胳膊瞪着邓舒月,“我就拽你怎么了。谁让你爸是瘫子。”
许聪后面的男生跟着一块起哄,“瘫子!瘫子!哦~邓舒月的爸爸是瘫子!”
一班五十个学生,有十个是机械厂员工的孩子,剩下的都是别的工厂或是街道的学生。他们可能根本不认识邓舒月爸爸。可不妨碍他们附和许聪的话。
不说邓舒月听到这话有多愤怒,苏以沫都气了,这是什么人啊,邓厂长是为公司出差才受的伤,他居然侮辱人家,简直丧良心!
邓舒月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找不到话反驳。爸爸的确瘫痪在床,可是为什么这些人要嘲笑他。
苏以沫瞪了起哄的人一眼,“够了!她爸瘫痪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连怜贫惜弱都做不到吗?你们还是人吗?”
许聪听不懂什么是怜贫惜弱,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整个人怒了,“你害我坐到第一排时,我就想打你了,再敢瞎哔哔,别怪我不客气。”
苏以沫冷了脸,上前一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
想到上回在她手上吃过大亏,许聪被她的眼神吓住,不自觉退后一步。
其他人刚刚也被苏以沫骂了,心里不快,在后面起哄,推了许聪一把,“快!给她一个教训!揍她!”
许聪色厉内荏地举起手,想要逼退苏以沫,“你给我道歉,我就放过你。”
苏以沫打量他身高,也不比她高,不比她壮,谁给他说大话的勇气,她不仅没有让开,反倒将背挺直,“你给小月道歉!我就不告诉老师。”
其他人跟着起哄,“许聪,你别被个女孩吓住啊。怂不怂啊……”
许聪脸色涨红,老账新账一块算,他举起手一巴掌扇了下去。
气氛静了一瞬,随后其他人跟着鼓掌,纷纷抱着许聪的肩膀,夸赞他勇武。
许聪得意地抬眼,挑衅地看着苏以沫。
苏以沫捂住自己的半边脸,环视一圈,冲着围观同学道,“你们看到了,是他先打我的。”
其他人呆呆看着她,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苏以沫倒退两步,然后就像一个小炮弹似地,整个人往许聪身上撞,而后骑在许聪腰上,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我让你打我!我让你打我!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算老几!”
男女在身高和体力的差异一般在青春期之后,现在的两人无论从身高还是体力都是差不多的。
许聪平时嚣张跋扈靠的是戾气以及他爸的权威,这会真的跟苏以沫打起来,而且对方还先发制人,他整个人都懵了。
许聪被苏以沫撞倒在地,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让他再也没有反手之力。而许聪的那一帮狗腿子吓傻了,愣了yihua好一会儿,想上前帮忙,可苏以沫就跟疯了似的,见人就挠,他们只好躲得远远地,生怕惹祸上身。
许聪被扇了两下,耳朵嗡嗡作响,反应过来后想要挣扎,可始终翻不了身。
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持续了两分钟,班主任才被同学叫过来拉架。
等到班主任来了,苏以沫在邓舒月的提醒下,收敛戾气,哭得梨花带雨,向班主任告状,“他打我!是他先动手打我的。”
班主任将围观同学挥退,将两人叫到办公室,邓舒月和许聪的一帮狗腿子,也被叫过去对峙。
等了解完事情经过,班主任脸色阴沉,看着被苏以沫打得鼻青眼肿的许聪,又看了眼毫发无伤的苏以沫。
他沉着脸,“你怎么把人打得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