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
邓舒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苏以沫,“你怎么不说话啊?”
苏以沫有些不解,“您为什么要买集资房啊?”
刚刚那人说得对,只要邓厂长一直不买房,他就可以享受免费租房。一年能省好几百呢。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邓厂长笑了,“我之前就和小月妈保证,第二批集资房下来,我一定买。我不想因为我的腿出了意外,就改变原先的计划。”
苏以沫一愣,竟是这样。好吧,是她想复杂了。她还以为邓厂长懂财金方面的知识,能够预测未来房价会大幅上涨呢。
等回了家,苏以沫从爸爸口中得知一汽的工程师来了,他们楼下原先许家那套房子住的就是总工程师。
张招娣笑话他,“我要不要准备点礼物,你登门拜访啊?好歹也是你领导。”
苏爱国自嘲一笑,“他是总工程师,我这样的检测员在他面前根本排不上号。还是算了吧。我又不指着他升迁。”
张招娣也没放在心上。本来丈夫就不是那种嘴巴会说的人,要是适得其反,那就不好了。
苏爱国自顾自道,“刘副厂长给他们每人都留了一套房子,是福利房,不用集资。”
张招娣听了,有些好奇,“其他人就没意见?”
要知道其他职工可都老老实实出钱排名。这些工程师没出钱就有一套,尤其刘厂长刚上位没多久,他就明晃晃处事不公,很容易引起工人不满。
“有意见也没办法,这是总部掏的钱,算是给他们的福利。总部之所以同意厂里盖集资房就是为了这些工程师。为了他们家庭和谐,肯定要盖新房,让他们把家都迁过来,人家才能安心在这边工作。”苏爱国羡慕得不行,“这里面许多工程师都有出国留学经历,要不是放心不下家里人,他们很有可能去国外定居。”
苏以沫懂了,总部职工跟子公司的职工还是有区别的。
转眼过去几日,苏以沫和邓舒月一块放学,走到机械厂门口,刚好遇到职工下班。
今天是集资房竞选的日子。跟上回不同,这次是统一喊价,公平公正公开,确定后当天交款。
乌泱泱全是蓝色制服,苏以沫压根认不出哪个是爸爸。
倒是邓舒月一眼就看到邓厂长,他坐着轮椅,有名工人推他出来。
邓舒月蹬蹬蹬跑过去,兴奋地问,“爸爸,我们家买到了吗?”
邓厂长笑弯了眼,“买到了。两万五,我们家排在第一位,可以先选。”
邓舒月兴奋得小脸通红,“那我们选一楼。”
“如果你们家不搬过来,其实没必要选一楼。”苏以沫给她分析每个楼层的优缺点,“一楼潮湿,尤其咱们的房子还不是架空层。我建议你们选三楼。采光好,而且不高不低。如果将来卖掉换大房,三楼也能卖高价。”
邓舒月年纪小,根本听不懂“架空”,“采光”,扭头看向爸爸。
邓厂长有些讶异,“你说得有道理。难为你小小年纪连这都懂。”
苏以沫心里一个咯噔,爸妈看她有滤镜,所以无论她表现有多聪明,他们都归结于女儿是天才,不能跟常人相提并论。可邓厂长智商不低,再加上见多识广,他估计见过真正的天才,所以很有可能会怀疑她。
她下意识躲避他的视线,一眼看到从厂里出来的爸爸,喊了一嗓子。
苏爱国听到女儿的叫声,看到女儿以及她身后的邓厂长,牵着女儿的手过来打招呼。
苏爱国要去拿盒饭,于是向那名工人提出由他送邓厂长回去。
苏以沫:“……”
邓厂长礼貌性向苏爱国道歉,然后夸他女儿小小年纪就如此聪颖,将来大有出息。
鉴于爸爸喜欢向别人炫耀她的聪慧,苏以沫忙岔开话题,“爸爸,最低价多少?”
苏爱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道,“两万二。”
许是上回苏爱国向邓厂长借钱买房给了不少人启发,这次筒子楼也有同事之间借钱。把房价都推高不少。
正说着话,后头传来喧闹声,苏以沫回头,就见十几个男人正推搡着周大柱,让对方请客吃饭。
看样子周大柱也买到了。
那些人转向家属区,苏以沫等人继续前行。
想到那个乌烟瘴气的棋牌室,苏以沫好心情瞬间败坏,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看来那棋牌室让他赚不少啊。”
周大柱除了爱赌,他还爱凑各种酒局,酒店的饭菜可不便宜。这么个吃法,他还能有钱买房,可见他开棋牌室没少赚。就是苦了那些被他坑了的家庭。
苏爱国叹气,“不赚钱,他也不能把家造成那样啊。他家还有个女儿呢,胜男天天闻烟味儿,也不怕孩子得肺病。有这种父亲,胜男真是太可怜了。”
苏爱国是父亲,每次看到这种事都觉得挺可悲。
苏以沫想到现在的厂规,幸灾乐祸起来,“不过现在厂长查得严,他以后别想用这法子赚钱。”
苏爱国颔首,“是啊。”
邓舒月觉得她爸爸才是最厉害的厂长,为什么小沫和苏叔叔只夸刘厂长,不夸她爸爸。她好奇问爸爸之前为什么不禁赌?
邓厂长失笑,“赌B是因为厂里没活给他们干,他们才有时间赌。我那时候忙着为厂子找出路,哪有空管这个。”
邓舒月煞有介事点头,其实她压根没听懂。
苏以沫适时夸奖邓厂长也很厉害,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邓舒月听了,尾巴翘得老高,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将邓厂长送到莲花小区,苏爱国和苏以沫拿了两份盒饭回家属区。
就见郑叔叔捧着碗站在家属区门口,有工人寒碜他吃咸菜,连白菜豆腐都不打一份,太吝啬。
郑叔叔唉声叹气,“没办法,谁叫我买房欠了那么多钱呢。”
那工人脸都绿了,这是博同情吗?这分明是显摆。
苏以沫抽了抽嘴角,真怕郑叔叔哪天走夜路被人套麻袋。
第47章
苏以沫放学回到家,比她早半个小时到家的爸爸却不在,她以为爸爸去买盒饭了,掏出书本开始写作业。
今天作业不是很多,写到六点就已经全部写完,但是依旧不见爸爸身影,她觉得有些奇怪,这都一个多小时了,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她拿钥匙准备下楼,刚走到楼梯口迎面撞上爸爸。
此时苏爱国正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边揉腰,神情憔悴,看到女儿时,他下意识放下揉腰的手,收敛脸上痛苦的表情,一脸和煦,“你要去哪儿?”
苏以沫打量他抬脚的动作,僵硬、疲累,许是使不上劲儿脚背几乎擦着台阶,她皱紧眉头,几乎能夹死苍蝇,“爸爸,你怎么了?”
苏爱国见瞒不住,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什么。就是刚刚上楼时不小心崴了脚。”
苏以沫不信,上楼梯都是抬一条腿,崴脚哪有同时崴两只的,这分明是累的。爸爸是检测员,又不抬重物,怎么会累成这样?
不过爸爸明显不想说,她也不好追问。
吃完晚饭后,苏以沫借口去找妈妈。
张招娣见女儿来了,收拾完东西,跟女儿一块回家。
苏以沫把爸爸最近很累的事说了,“妈,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累吗?”
张招娣最近为了扩大生意,一直在外面跑销路,回家都九点多了,洗洗涮涮,十点钟,丈夫早就睡了。她还真不知道这事,表示今天晚上一定会问。
苏以沫松了一口气,爸爸不跟她说是因为她是小孩,但他一定会告诉妈妈。
晚上,夜幕降临,苏以沫偷偷跑到爸妈门外偷听。
苏爱国让妻子给他揉腰,张招娣一边揉一边问,“你怎么搞的?这是扭到了?”
苏爱国没有瞒着妻子,把自己工作调动的事说了。
一汽来了三十多个工程师,厂里用不了这么多工程师,于是刘厂长就把原先的工程师调到其他岗位。苏爱国的检测员位置被一位工程师接手。他被安排到了仓库部当一名杂工。
杂工的工资自然比不过检测员,而且仓库经常要上货,活又脏又累,只干了一天,他就吃不消。
张招娣气得不成,“就不能调到其他部门吗?非得在仓库?”
苏爱国叹气,“其他部门的杂工都被销售部门占了,我又不是刘厂长的亲信,轻松点的岗位轮不到我。”
现在的机械厂是一汽的加工厂,原先的销售部门自然不需要了。这些人体力不行,又没有专业知识,刘厂长就安排他们担任管理岗位。原先的管理岗位一步步下移,像苏爱国这种既不专业又没人脉,就只能调到仓库当苦力。
张招娣听了愤愤不平,丈夫从小生在农村不假,小时候也干过不少体力活。但是自打到机械厂工作,他就一直当检测员,这活轻松,压根不需要出体力。突然要出重体力,他自然吃不消。
可张招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好主意,忧心丈夫身体,“那你也没必要搬那些大物,一次少搬点也行啊。”
苏爱国低头沉吟良久,直到张招娣催促,他才将实话说出,“别的杂工没我这么累,我怀疑组长是故意的。他是周大柱的牌友,之前撺掇我打牌,我没去,所以就怀恨在心,有心整我。”
他之前还以为仓库工作就是这么累。可跟其他组的同事聊天,他才知道其他组抬重物都是所有成员一起使力。而他却是一个人,费劲挪,自然比别人累很多。
张招娣一听两人之间有恩怨,立刻急了,“那咋办?咱们找领导调到别的小组吧?就算调不出部门,换个小组长也行。”
苏爱国有些犹豫,“找谁?”
张招娣理所当然道,“云副厂长?”
就算没有当上厂长,云副厂长依旧管着生产。要是绕过云副厂长去找刘厂长,会得罪云副厂长。
苏爱国不想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点头应了。
张招娣跟他商量送什么礼合适,帮他揉了一会儿腰就睡了。
苏以沫蹑手蹑脚回了房间,原来是职位调动,她还以为爸爸被人套麻袋了呢。
翌日中午,苏以沫回到家,茶几上摆了几样礼物。
一罐茶叶,还是名品洞庭碧螺春。两瓶53度飞天茅台。一款包装精美的玩具火车,两盒点心,两样新鲜水果。全部用礼品盒装好,光看包装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苏以沫每样都瞄了一眼,明知故问,“爸?你这够大方的呀,全是好东西。送谁的呀?”
苏爱国含糊道,“送别人的,你先吃饭吧。爸有事先出去。”
说着,他拎着几样礼品出了门。
苏以沫撇撇嘴,大人也真是,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非要瞒着她,就因为她是小孩,连知情权都没有。
她打开盒饭的盖子,慢条斯理吃着饭,想着自己是不是要继续装不知道。左右这事很快就能解决,爸妈不想她担心,也是为她好。
想通之后,她将一份盒饭吃得一干二净。
洗了筷子后,她正打算下楼扔垃圾,门还没打开,爸爸已经先一步推开门。
他满脸沮丧,手里的礼品袋原封不动又拎了回来,可见对方并没有收。
不收礼就等于不办事,苏以沫想装不知道都不行,她试探问,“您事情没办成?”
苏爱国含糊应了,将东西重新摆放到茶几上,肚子饿得咕咕叫,也顾不上想事情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饭吃到一半,张招娣回来了。
她今天故意提前一个小时回来,就是想看看丈夫事情有没有办好。她一眼扫到茶几上的东西,顾不得女儿在场,直截了当问,“你没去啊?”
苏爱国点头,“去了。但是他说他也帮不了我。”
张招娣觉得这肯定是假话,副厂长,一人之下,三千人之上,云副厂长怎么可能调动不了岗位。
她转了转眼珠子,试探问,“是不是咱送的礼不够重啊?要不然我再加一倍?或者准备点钱?”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错。苏爱国却有点接受不了。他只是想换个工作,给领导送钱,这不是本末倒置嘛。
张招娣见丈夫不情愿,苦口婆心劝他,“我也是为了你好。照你这么干下去,身体都拖垮了。到那时你组长向领导告状说你身体不行,把你辞退了怎么办?”
苏爱国沉默了,如果去私企,每天都要工作12小时以上,工资还低得可怜。确实不如留在国企。而且他刚刚买了集资房,辞职了,厂里顶多退钱,不可能给他房子。好不容易买到的,退回去多可惜。
张招娣见他神色松动,问他送多少合适?
苏爱国思来想去,可能真是钱的原因,“那就五百吧。多了我还不如换别的厂呢。”
虽是这么说,可现在机械厂成了央企,更加不好进。去别的厂可没有这么好的福利待遇。
张招娣回屋拿钱,还贴心地准备一个红封,然后拎着礼物出了门,苏爱国想跟去,她示意他继续吃饭,“我去试试。”
她觉得可能是丈夫不会说话,所以云副厂长才不愿帮忙。由她出面,兴许会好些。
苏以沫偷偷跟在她后头下了楼。
云副厂长住在三楼,最中间的位置,位置相当不错。
张招娣拎着礼物进门时,苏以沫偷偷躲在门口偷听。
云副厂长媳妇不在家,为了避嫌,张招娣并没有关门。门是虚掩着,苏以沫透过缝隙可以清楚看到云副厂长的表情。
张招娣先将礼物送上,然后又将红封推到对面,云副厂长却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老公说了吗?这事我办不了。你们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嘛。拿去!”
张招娣赔着笑脸,“只是一点礼物,不值一提。我们也不是想办什么大事,就是想调到别的组。我家那口子跟现在的组长理念不合。同事关系跟夫妻关系一样,相处不和睦就不能为工厂创收,您说呢?”
云副厂长惊讶了一下,随后又觉得不可能,“我了解阿正,他还是很有分寸的。杂工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我还想干点轻松又来钱快的工作,这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吗?”
张招娣适时恭维几句。但是云副厂长显然不吃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