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一时之间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苏爱国突然告诉女儿一件事,“你妈请的H国留学生来消息了。”
苏以沫一愣,也顾不上跟父亲赌气,“真的?怎么样?”
苏爱国颔首,“他说他谈了一家对我们家的泡菜很感兴趣。不过并不是把好美味卖过去,而是直接在我们工厂下定单,对方是用在泡面里的。包装也要跟他们一样,弄成一小袋一小袋的。”说完,也不等苏以沫回答,他自顾自说起来,“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泡菜方便面。”
国内泡面种类丰富,什么三鲜面、鸡蛋面、肉蓉面等等。就是没听过泡菜方便面。
虽然苏以沫也没吃过泡菜方便面,但是估计跟后世的老坛酸菜面差不多,是作为调料包单独放在面袋里的。
说到这里,苏爱国故意问女儿,“你知道你妈给这个留学生多少好处费吗?”
苏以沫摇头,她可不会过问这种事情。
苏爱国也没卖关子,“他促成这单,至少有一千块钱的提成。”
苏以沫觉得不算贵。至少这钱是必须得花。
苏爱国见她认可,拿这事谆谆教导女儿,“你看,多会一门语言,用处多好。你妈请的那些销售员没一个提成比他高。这人靠的是什么,不是口才,而是比别人多会一门语言。现在英语是许多国家通用语言。如果你学会了,以后不管是给人打工,还是自己创业,都比别人多了一条路子。你可以跟这世上绝大多数国家的人沟通。”
苏以沫抿了抿嘴,“爸,我不是反对学英语。如果你觉得学英语好,你应该事先说服我,而不是单方面替我做决定。心甘情愿学习和被逼着学是不一样的。”
她讲刘厂长拘束儿女,不让儿女出去玩,将他们关在家里学习,“我觉得他们好可怜。从小到大就不能自己做主。爸,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学了多少学识,而是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咱们国家的考试天才很多,但是发明家却很少。就是因为家长往往会自作主张替孩子决定事情。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替我报名,就是在扼杀我独立思考的能力。”
苏以沫眼睛盯着爸爸不放,幽幽地叹了口气,“爸,我一直以为你是开明的家长,没想到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这语气难掩失落,以前有多自豪,现在就有多伤心。是不是所有的家长都是这样,不管孩子有多聪慧,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并且打着“为孩子好”的名义擅自决定。
苏爱国被女儿说得一愣一愣地,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做了普通家长都会干的事--帮女儿报个班,就被女儿戴了那么多帽子。而且每个帽子的重量都沉重地压弯他的脖子。这也太恐怖了吧?
可是仔细一想,他其实也受过这种苦。当年他爸爸觉得他适合学文科,所以硬逼着他选文科,其实他文科很差,他没有女儿这么好的记忆力,脑子记不住知识,最终高考没考好。
为什么他自己厌恶的事情,半点不引以为戒,反而自然而然加在女儿身上?
苏爱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终于反应过来女儿在介意什么,苏爱国忙向女儿保证,“爸刚才也是听了刘厂长的话,才觉得不能耽误你。是爸不对,以后关于你事,爸都跟你商量,绝对不会再自作主张。”
苏以沫猛地抬头,不确定盯着他看,想确定他说的是不是假话。但是爸爸好真诚,苏以沫心想:爸爸是值得信任的吧?
苏爱国见女儿不说话,“真的!不信,爸给你写保证书。”
苏以沫扑哧一声笑了,她也不是小气人,小手一挥,“那我就再信你一次。”
写保证书有个屁用啊,上次的保证书也写了,不是照样替她做决定。这次她要是不提出反对,她有预感英语只是开始,接下来会有各种辅导班等着她。
苏爱国见女儿重新笑了,也跟着笑起来。
苏以沫摸摸下巴,“爸,你看看刘厂长,人家说话多有水平。三言两语就把人说得心服口服。你以后学着点儿!”
苏爱国抽了抽嘴角,脸上讪讪地,“你刚才不是还说他太霸道吗?怎么又为他说好话了。”
“爸,你这话就不对了。这世上真正的好人和真正的坏人只占很少一部分。刘厂长对儿女不好,但是他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出色。你看在他的带领下,咱们厂发展多好啊。这跟他会忽悠息息相关。他平时开会没少忽悠你们吧?这就是口才的魅力,能够凝聚员工们的团队精神,让他们有劲一块使,共同完成任务。”
苏爱国也无法否认刘厂长的确是个能干人。上头领导都夸刘厂长将机械厂管得非常好。不过让他跟刘厂长学习,他有些心虚。他不善言辞,听女儿说得头头是道,偏偏自己又学不会,就有些心虚,“我……我将来是要当工程师的。”
工程师靠的可是真才实学,嘴皮子溜可没用。
苏以沫居然无话反驳,学工程师就够耗精力,再让爸爸学销售,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到时候两头都做不好,于是只能认命,“行吧。你继续学习。回头我让妈妈再学学怎么给员工上课。我妈还是太实诚。”
苏爱国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祸害他就行。至于他媳妇,学了能挣钱,也挺好。
第76章
张招娣从厂里视察完回到家,从丈夫口中得知H国那边有了消息,立刻喜得见牙不见眼,“真的吗?什么时候签合同?”
苏爱国笑眯眯道,“留学生说一周后对方会派员工过来查看,如果卫生方面没问题,到时候会直接签合同。”
对方亲自查看在张招娣预料之中,毕竟食品安全肯定要干净。但是她不懂H语啊,“那我再找翻译。”
苏爱国笑道,“你请的那个留学生也会陪同。毕竟这可是他促成的大单子。你要付佣金的。”
张招娣笑了,“那是当然。”
让人办事哪有不付钱的道理。
不过张招娣还是会再请一个翻译,免得被人坑了,她又问,“他有没有透露会签多少斤?”
苏爱国笑道,“他问过对方,预估是二十万斤。”
张招娣大吃一惊,现在泡菜每千克是1.2元。二十万斤就是12万。绝对是好美味泡菜接到的最大一笔订单。
现在市场的白菜是9分钱每公斤,张招娣批发价是5分钱每公斤,制成泡菜成本贵一倍,也就是说每公斤是一毛钱。她批发给国内是每公斤三毛。
出口H国不加防腐剂等东西,工序要严格,批发价是国内的四倍。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方便面公司在H国是垄断企业吗?一次居然要这么多。”
苏爱国不太清楚,苏以沫却笑出声,“妈,应该不是垄断企业。H国那边有四千多万人口,每人每年平均吃泡菜35公斤。一年差不多会消耗一百四十吨泡菜。一日三餐都吃泡菜,这量可就大了。”
张招娣之前听女儿说起H国那边一日三餐都吃泡菜,她原以为是女儿夸张的说法。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刚开始还觉得二十万斤很多,可听说一年就要消耗这么多。突然又觉得这数量不多了。看来她还有进步空间。
苏爱国又提起女儿暑假要学英语的事。
张招娣问了价钱,虽然觉得贵,不过辅导班贵很正常,H国定单让她看到了希望,“你们说我能不能把泡菜卖到欧美国家?”
苏以沫觉得现在不太容易实现,如果不加防腐剂,飘扬过海运过去,泡菜早就坏了。如果用冷藏,成本又会贵很多。
苏以沫觉得妈妈暂时先关注国内市场,“咱们可以在H国打响品牌,不要一直给人做代工。”
张招娣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咱们步子要一步步迈,不能操之过急。”
吃完饭,苏以沫家属区门口买炒米糕。
这里的炒米糕是用花生,白糖,大米或小米做成,有的是长方形,有的是圆形,咬一口嘎嘣脆,又香又甜。
苏以沫每样各买了一点儿,一边吃一边看筒子楼的小朋友们玩游戏。
其他小孩看着她吃,时不时舔一下嘴唇。苏以沫也不都是大方的,尤其是许多孩子都在的时候,她给一个,其他人都会蜂拥跑过来问她要。
苏以沫装作没看到,扭头往回走,转身时突然看到许聪正往这边走。
他看起来很疲惫,脑袋一直耷拉着,就好像在地上找钱似的。
苏以沫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装作看不到,可对方已经看到了她,这会儿装不知道好像也晚了。
思考再三,苏以沫走过去,递给他一块炒米糕。
许聪摇头说不想吃。
翌日,张招娣到了工厂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全体员工,督促他们将卫生搞好,务必让对方满意。
张招娣这边为迎接新订单而努力,苏以沫这边却是犯了难。
之前在校长面前皮了一句,现在对方趁着课间,问她要什么礼物?
苏以沫哪里想要什么礼物,但是对方主动要给,不要就是傻子。
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件事。
校长听了她的要求,微微睁大眼睛细细打量她,“就这?”
“对!就是这样。可以吗?”苏以沫不确定地问。
校长眼神复杂,“我还以为你会要礼物,没想到……”
她自嘲一笑,到底是她市侩了,孩子的心灵是纯洁的。
苏以沫跟校长说完这事就回了教室。
刚刚苏以沫被校长找去的时候,不少学生都以为苏以沫惹了什么麻烦,互相讨论。
邓舒月见他们这么八卦,而且还越扯越偏,鼓着腮帮子,替苏以沫澄清,“她才不是惹了麻烦,她是得了诗词大会的第一名。校长要奖励她而已。”
参加这个诗词大会的学生只有苏以沫年纪最小。其他学生也听老师提过一嘴。但是一年级学生的诗词量根本没多少,所以大家听过就忘,根本没人会去报名。
不少同学们都不相信苏以沫得了第一,以为邓舒月在撒谎。有的却是将信将疑,围着邓舒月问细节。
邓舒月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苏以沫进来时,就见自己桌前围了一圈人,她视线扫到第一排,许聪正趴在桌上睡觉。
自打许主任被抓进牢里,许聪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许夫人跟许主任闹离婚。
许主任拖了许夫人三个月,最终还是在上个月离了婚。
离婚后的许夫人迫不及待物色下一个对象。以前对许聪宠得不行,现在却是连一日三餐都不能准点。想起来就扔给许聪一点钱,让他自己解决。
原先有点胖乎乎的许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
照理说,许夫人早已经搬出筒子楼,她没机会知道这些消息。谁叫后面那些狐朋狗友消息灵通,专捡别人的悲惨当乐子呢。
据这些人亲口所说,许聪有好几回捡垃圾吃,甚至他身上的衣服也是捡别人穿剩下的。他现在还自己洗衣服。
“小沫?你回来啦!”苏以沫正在愣神时,终于有人发现正主回来了,赶紧让开位置让她坐下。
“小沫,你真的得了诗词大会的第一?”
苏以沫点头,“是啊。”
“你也能上电视?”
苏以沫保守估计,“可能吧。要先海选,如果海选过了,可能有机会上电视。”
同学们齐齐发出惊喜声,“真的吗?那我一定要看!”
上电视啊?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原先不相信苏以沫得第一的同学立刻信了几分。校长亲自带队参加的比赛,看来不是假的。
不少女同学围着苏以沫,也有男同学看过来。
第二名刘哲浩得知苏以沫之前参加了诗词比赛,他脑海有个念头:马上就要考试了,她却顾着比赛,那他这次能得第一了吧?
学渣许聪被同学们发出的惊呼声吵醒,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透过缝隙看到众星捧月般的苏以沫。曾几何时,他也像她一样快乐,可现在呢?
后头的几位学渣们得知这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哇凉哇凉的。糟了,苏以沫现在有校长撑腰,班里已经装不下她了。要是她看他们不顺眼,他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无论老师们怎么鼓吹会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但只要念过书的人都知道。好学生是有特权的。
只要好学生说的话,老师就会毫不保留相信。而学渣说的话,老师头一个念头是:他们是不是又在撒谎?
苏以沫本身就是班长,因为管着纪律,她对不听话的学生自然毫不手软。后头几位同学有不少被她教训过。偏偏老师知道,不仅不说她,还夸她做得好。告诉爸妈,爸妈找到学校,她几句甜言蜜语就把爸妈哄得晕头转向,连来的目的都给忘了。这上哪说理去?
放学后,苏以沫和邓舒月并肩往家走。几位学渣躲着两人走。
邓舒月瞧见这一幕,捂嘴偷笑,“看他们平时拽五八万的。没想到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哈哈哈。”
苏以沫也是忍俊不禁,“这是怕请家长呢。”
这世上没有不盼子成龙的父母,她督促他们的孩子学习,家长只有感激的份儿。怎么可能嫌她多管闲事。
其他同学陆陆续续离开,一直留在最后走的许聪却是慢条斯理写作业。
自打父亲出事之后,妈妈就带着他搬进乡下农民盖的违规房(主要是为了拆迁多得钱),房租低廉,电费却是寻常两三倍,光线还不好,许聪只能留在学校做完作业再回家。
要搁以前,他肯定会找别的小伙伴玩耍,可现在没有别的小朋友愿意跟他玩。就因为他有个坐牢的爸爸,他就像得了传染病一样,所有人都孤立他。
一个小时前还喧闹无比的教室此时恢复了平静,寂静空旷,只有他落笔的沙沙声,许聪半点不觉得孤寂,反而觉得安宁。
突然一道慈祥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咦?许聪,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正在奋笔疾书的许聪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就见校长正站在门口,笑眯眯看他。
说话时,她慢慢走了进来。
校长很自然站到他身边,微微躬着腰打量他的作业本,“嗯,写得不错。怪不得我发现你最近学习进步许多呢。”
许聪瞪大眼睛,校长……校长居然知道他?这怎么可能呢。全校至少有一千多个学生,她怎么可能会认识他?哦,对了,他爸坐牢了,全校只有他一个人的爸爸是囚犯,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