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帝知道,此时他是在以帝王之姿跟自己的儿子说话,所以,他做出来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经过深思熟虑的。
“青州的四十万兵力朕不能再交到他一人手中,朕要将这支大军的兵力全部分散,这样,将来这些人要是敢心生谋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最快的集结;这些年楚毅驻守在青州也是劳苦功高,朕不会像对待姜家那样对待靖北侯府;京城里不是有靖北侯府的宅子吗?朕准备将他们父子召回来,让他们好好享享福;只要他们听话,不碍着朕的眼,朕就能保证,给他们一世富贵生活。”
赵凌冷笑:“父皇这是要将士卸甲、马放南山;可是父皇,你别忘了,这些年北蒙一直对我泱泱大魏虎视眈眈,虽说北蒙新帝沉醉丹药,醉生梦死,可是在新帝的身边还是有不少狼子野心之人,妄图染指我大魏疆土;你将楚家父子从青州叫回来,看管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无疑就是在给北蒙人最好的趁虚而入的机会;父皇,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大魏江山,可你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大魏吗?我大魏这些年来才刚刚迎来一些太平日子,难道你要因为自己的私心,再让我大魏百姓经历战火之苦吗?”
昭和帝这辈子最不喜欢听的话之一就是青州没有他楚家父子不行,可没想到,这句最让他反感的话,今日却从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口中说出来。
顿时,昭和帝就不顾仪态,竖眉怒目的怒视着赵凌,冷喝:“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这江山是朕的江山,离开他楚家父子,朕照样能治理这万里河山。”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一点都不稀罕
这一声怒吼,算是彻底将昭和帝的私心与嫉妒昭示在自己的亲生儿子面前。
而赵凌,也总算是亲耳听见自己亲生父亲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疯狂嫉妒和狭隘,原来,在昭和帝的心里,他竟然是如此的自卑不堪,他在羡慕楚毅,在疯狂的嫉妒着楚家父子。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要知道,他可是堂堂天子,就算楚毅功勋赫赫,他也不过是天子手中的臣子罢了;堂堂一国之君嫉妒一个臣子,这话所出来该是有多么可笑?
昭和帝在吼出那句话后,先是感觉到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前所未有的舒坦,就像是一直有一口郁气憋在他的心里,憋了好多好多年,终于在今天,被他畅快的吐了出来。
但是,在他觉得畅快的同时,立刻又意识到不妙,在他猛抬起头朝着赵凌看过去,他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不妙。
因为,他在自己儿子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下一刻,昭和帝就觉得糟了,他竟然一个没控制住,将一直以来都小心隐藏的内心阴私给说了出来。
可是现在,再多的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让心爱的儿子听了去,如果在这个时候做过多的解释与遮掩,反而将自己弄得像个小丑似的。
所以,昭和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堂堂正正的抬起头看向赵凌,将自己心底深处最阴暗的一面展露给他看。
赵凌吃惊的看着昭和帝,拧着眉心看他:“父皇,你是在嫉妒靖北侯一家吗?为什么?他们有什么值得让你来嫉妒?”
昭和帝就知道自己这个聪明的儿子已经看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如此,他也不遮不掩,道:“是,朕嫉妒他,嫉妒他楚毅!朕登基三十年,刚开始执掌天下的时候,北蒙铁骑一次次的侵扰大魏边境,那时,朝政混乱,边陲不稳,朕日日夜夜都活在惊慌恐惧之中,每天晚上,朕都是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总是梦见北蒙人的铁骑踏进了京城,闯进了皇宫,那些野蛮人用白绫勒着朕的脖子,活活的将朕勒死在这龙椅上;朕初登天子宝座的那段时间,就是这样日夜活在煎熬与噩梦里,怕的晚上睡不着,白天更害怕听到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没有人能够体会到那时朕内心深处的绝望,朕活的生不如死。”
“可就在朕绝望到觉得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楚毅出现了,他是天生的战士,勇猛的帅才,他带着大魏的将士击退了北蒙的铁骑,让北蒙铁骑再也不敢笑傲三国,更不敢侵扰我大魏边陲一分;那时,朕觉得楚毅的出现一定是老天对朕的垂帘,老天爷一定是听到了朕的哀求,所以才找来这样一位能够保护大魏的英雄,让他来帮助朕、辅佐朕。但后来朕才知道,楚毅才是朕最大的噩梦。”
“楚毅驻守着青州,手中执掌着大魏最强悍的兵力,那些将士对他忠心耿耿,青州的百姓更是对他歌功颂德;你知道吗?在青州,甚至在天下的百姓心里,他楚毅的威望被朕这个天子的声威还要高;在许多人的心里,楚毅才是能够保护大魏百姓的守护神,而朕,只是一个坐在龙椅上好声色犬马的无能君主罢了。朝堂上曾经有不少声音指责楚毅,朕听到那些声音想到了自己,因为朕很明白那些说楚毅坏话的人心里都在想什么,他们像朕一样,疯狂的嫉妒羡慕着那个男人;他虽然不在朝堂,不在京城,可是,他却是每个人心里无法忽视的存在。而在朝堂中的武将之中,也有不少人是站在楚毅那边的,凌儿你曾去了边陲,在军营中长大,你应该也听说过关于不少楚毅的英雄事迹吧;听到那些人在谈论楚毅时双眼冒光的憧憬模样,你心里是作何感想?有没有想过,你的父皇才是天子,为什么将士的口中只对他楚毅伶仃膜拜,而全然不提朕这个一朝天子呢?听到这些,看到这些,你可知朕的心里是作何感想,朕的心里又该是多么悲苦?!”
看着提到楚毅表情狰狞疯狂的昭和帝,赵凌就知道,他在心里对楚毅的不满早就深埋在心里了,而以前,他还能得到控制,但是随着时间的积累,不满越来越多之后,终于在某个时间点的冲击下爆发了。
当初昭和帝有多压抑自己,在爆发后的反弹就会有多大;今日,若不是亲耳听见,他真的不敢相信,在自己父亲的心里,楚毅对他的影响居然会如此深。
“父皇,在你的身边,没有人一直都在逼着你,而始终逼着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楚毅是个帅才,他击退了北蒙的铁骑,功勋卓著,天下百姓和行伍将士对他称颂有佳这是他应该得的,你不能因为你重用的将军会打仗就羡慕他会打仗的本领;换句话来说,如果没有楚毅的出现,你的噩梦可能真的会成真,难道你希望这些噩梦真的降临在你的身上吗?”
昭和帝呼吸一滞,睁圆了眼睛看向赵凌。
赵凌继续道:“我知道,当一个人的心魔产生的那一刻,再想将这个心魔铲除,几乎是难上加难;父皇你的心魔已经伴随着你生活了近三十年,儿臣没天真的想要依靠几句话就能劝说动你让你放下;但儿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眼看着父皇你再继续犯糊涂。”
他将隐藏在心里的悲苦全部都说给儿子听,可没想到他的儿子在听到他的秘密之后,却用了简单的‘糊涂’二字打发了他。
昭和帝愣住,眼底闪烁着疯狂:“凌儿,你是储君,是未来大魏的天子,你我同处相同的位置,难道你不理解朕吗?不理解朕的惶惶不安?不理解朕为什么一定要向靖北侯府下手?!”
赵凌看着形容有些疯魔状的亲生父亲,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位九五之尊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曾经他对父亲的印象是冷漠而冰冷的,后来经历了许多,他坐到了自己如愿以偿的位置上,也得到了父亲的关爱;那时,他印象中的父亲是慈爱温厚的。
可没想到,这些都不过是昭和帝表现出来的一方面罢了,真正的昭和帝,比任何人心目中想象的都要偏执,都要有心机。
想到他毫不留情对待姜家和苏家的姿态,不难看出他真的是个记仇的;可是没想到,楚毅居然也会被他嫉恨上,那可是对大魏有着至高功勋的男人啊,他竟然会因为嫉妒而嫉恨上这个为他保家戍边的男人。
在赵凌的心里,甚至都已经产生了一个念头;他的父皇或许曾经光风霁月、风度翩翩,可是在经受内心的折磨与煎熬数十年后,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内心世界已经开始扭曲了;如今,破败不堪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
面对着昭和帝执着的眼神,赵凌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态度:“正是因为儿臣与父皇同处一样的位置,所以才知道父皇你做的这些都是错的。楚家父子功勋卓著又怎样?撑死了也只能是一门富贵、位极人臣,永远都不可能越到儿臣的头上去。天子远坐高堂,恩威并施四海,青州百姓敬仰楚毅又如何?百姓口中称颂的只会是靖北侯楚毅,而不敢开口说取天子而代之的楚毅。什么天下百姓只识楚毅而不识你,这些都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猜测罢了;如果楚毅真的狼子野心,你这样想他那是他活该,可是楚毅这些年来安安分分的守在青州,你再这样想他,那就是在给他扣莫须有的罪名,这种昏君的行为,简直令人不齿到了极点。”
“父皇,你内心深处真正恐惧的并非是现实生活中的靖北侯,而是一个被你虚构出来的靖北侯;你害怕靖北侯府手握重兵谋反,可是现实生活中的靖北侯他谋反了吗?他不仅没有谋反,而且还放心的将自己的儿子女儿送到你的眼皮底下,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他相信你;可是你呢?你对得起他对你的信任吗?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请你给儿臣一个靖北侯该死的理由,说服儿臣,恐怕在你的脑子里,也想不出一个这样的理由吧。”
“你一直都活的小心翼翼,就像是说的,哪怕是坐在龙椅上都日夜战战兢兢,正是这种没有由头的恐惧渐渐支配了你;你猜忌有功之臣,渴望掌控一切来让自己有安全感;你口中说着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你扪心自问,真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吗?”
赵凌的嘴角抿出可笑的笑容,双眸如寒星,看向昭和帝:“你因自己私心诟病戍边大将是为了儿臣?你因自己喜恶挑拨儿臣夫妻关系是为了儿臣?你因自私自利让老七卷进这浑浊不堪的旋涡,利用他来伤害我,也是为了儿臣?父皇,如果你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儿臣好,那么请恕儿臣不孝,你的这些‘好’儿臣真的是一点都不稀罕。”
第五百四十六章 妥协让步
赵凌的话可算是说的直白到了极点,看着摇摇欲坠的昭和帝,他并没有上前搀扶,而是瞅着他在后退了几步后,跌坐在床沿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用浑浊的双眼紧盯着他。
“你不稀罕?朕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竟然说不稀罕?”
昭和帝被赵凌的话给气笑了,颤抖着食指怒指向爱子,语气很重的斥责:“难道,你真的要为了靖北侯府,为了姓楚的那个丫头,连朕这个亲生父亲都不要了?你可不要忘了,现在这大魏的江山还没交到你的手里,你距离那座皇位,还差一步!”
赵凌听出昭和帝话语中的要挟之意,但是,他岂是那种别人要挟两句就会妥协的人?
“父皇,于国而言,靖北侯楚毅能征善战,是我朝国柱巨石,儿臣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父皇因为私愤而毁了靖北侯府,于情而言,太子妃楚氏乃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妻子,儿臣曾亲口向她许诺,今生今世都不会辜负她,会拼尽全力保护她,保护她的亲人;如今,月儿虽不在身边,但承诺却一日不敢忘。儿臣向来说到做到,答应了爱妻的事绝对不会食言。所以父皇,只要有儿臣在的一天,靖北侯府就会在青州屹立一天,谁要是敢动侯府,就是在跟我赵凌作对。”
看着一心袒护靖北侯府的赵凌,昭和帝气的捂着心口大喘气;好啊!真是好啊!他教养出来的好儿子,竟然都敢跟他叫板了是不是?
“敢动靖北侯府就是在跟你做对?很好,赵凌,朕要是一定要动靖北侯府,你是不是连弑君杀父这样的事都能做的出来?!”
赵凌立刻道:“儿臣绝对不敢生出这种心思。”
“不敢?呵呵!你若不敢,为何还提着长剑来见朕?”昭和帝浑浊的眸子在赵凌手中的长剑上扫过,嘴角噙着轻蔑的笑:“朕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亲手教养出来了一个这么有本事的儿子,为了一个抛弃你的女人,为了一个外人,居然跟自己的亲生父亲刀剑相向;赵凌,在你的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看着昭和帝气的捶打着床沿,赵凌抿着嘴唇,双膝一曲,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冲着昭和帝磕了一个头,神色不卑不亢道:“在儿臣的心里,父皇是无人能够取代的,儿臣的生命、荣誉,都是父皇给予的,儿臣永远铭记在心;只是,儿臣绝对不能眼看着父皇胡闹而置之不理,父皇,靖北侯府绝对不能动,不然这就相当于给北蒙打开了侵犯我大魏的大门,到那个时候,战火再起、生灵涂炭,父皇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儿臣知道,父皇不喜欢月儿,可是父皇,月儿是儿臣最爱的妻子,父皇不是口口声声说疼爱儿臣吗?看在儿臣的面子上,父皇就不能后退一步成全儿臣吗?”
“儿臣知道,父皇期待儿臣成为一世明君,儿臣可以在这里答应父皇,绝对会完成父皇的期待,但也请父皇相信儿臣,儿臣绝对能够治理好大魏的万里江山,更能驯服住能人猛将。”
说到这里,赵凌说出了自己的决定,目光灼灼的看向昭和帝,神色坚定道:“所以,儿臣在这里恳求父皇,请您主动退位吧。太医说您的身子需要静养,以您现在这样的状态养在宫中实在是对身体不益,儿臣会命人将父皇送去漯河行宫,那里有温泉滋养,四季温暖如春,父皇在那里调养这身子,一定会事半功倍。”
昭和帝在立赵凌为储的时候,就想到了要将手中的皇位交给他,只是让他没料到的是,如今这皇位他还没主动交出去,儿子就提着长剑来找他要了;而且,美名其曰是要让他静养身子?!
想到这里,昭和帝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早就该醒悟,自己的儿子性格多少也有些像自己的,真正凶狠起来只怕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昭和帝不留恋皇权富贵,因为那个皇位他已经坐了三十年,早就让他坐腻了、坐烦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个皇位是儿子为了保护外人而从他手中要走的,昭和帝的心里就会产生不平衡;他亲手养大的儿子,到最后,不站在他这个当父亲的这一边,反而为了护着其他人而跟他这个亲生父亲作对;这要他如何能够接受?
昭和帝看着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儿子,心里不断的传来惋惜的叹息声: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只可惜,被那个妖女给蛊惑了;蛊惑到连老子都不要了。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将楚毅的女儿指给了自己的儿子,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绝对不会再做出如此糊涂的事。
昭和帝浑浊的眼睛里也闪现出自己的坚持与狠厉:“朕要是不想将皇位在这个时候传给你呢?难道凌儿你敢跟朕抢?”
赵凌目光不躲闪的看着昭和帝,道:“儿臣绝对不敢跟父皇抢,只是儿臣已经代替父皇以太子身份监国多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父皇若是不愿意离开泰安宫,那就继续住在这里吧,儿臣会派忠心的太医好好地为父皇调理身子;至于前朝和皇宫里的其他事,儿臣就传令不让外人来打扰父皇了,免得惊扰了父皇的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