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抗拒, 而是完完全全没想到即使这些时候没见, 她依旧在为他的事情而奔波着, 心中沉甸甸极了。
周寅见他不语,便露出一副以为自己冒犯了他的神情, 怯怯道:“王雎, 若你不喜欢他, 我这就带他离开,绝不会让你不开心的,你可以不要不说话吗?”
王雎意识到他的沉默吓到了她, 立刻开口:“我没有不开心。我是太开心,所以才忘记说话。”
周寅愣愣的,眨眨眼睛。
王雎认真道:“我很开心, 你愿意为我想。”
周寅慢吞吞开口,很是不好意思地偏了些头去:“这是应该的呀。”
王雎心中愈暖, 盯着她完美的侧颜瞧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看看那小厮。他如今已经不大在乎那小厮的模样了,只是赞赏地望着他,他的清秀如今成了周寅为他悉心挑选后的证据。
王雎点点头, 对他道:“你留下吧。”
小厮当即展现出让人一眼就能看得见的已经按耐了的兴奋跪下叩首感谢:“多谢郎君。”
王雎虽然不知道他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料想他是在药堂中也没有什么出头之日。如今能到自己身边伺候, 拿的钱自然也比往日多,怎么都比过去要好得多, 因而怎么想都很划算, 是该兴奋的。他便觉得这个反应也实属正常。
倒是系统不依不饶, 虽然它已经放下偏见, 但对周寅这个举动依旧十分警惕,不由提醒起王雎来:“王雎,她这是在往你身边安插人手!你不要上当啊!”
王雎知道周寅一直牵挂着他,正是愉悦时候,哪怕听到系统这样说也不气不恼,反而开玩笑似的道:“她哪怕在我身边安插人手我也甘之如饴。”
系统被噎了下,忍不住吐槽:“你这样真是蠢极了!”
王雎不置可否,反问:“她就算在我身边安插人手,是出于什么目的?”
系统被他问住。
是啊,周寅即使是真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又能怎么样?她又能做什么?
系统忽然觉得王雎不如他想象的那样笨,他竟然无声无息地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它还以为他完全被周寅迷倒,已经不计后果。
系统不再多话,王雎为了展示出自己的平易近人与心善,对跪下的小厮道:“好了,你是周女郎带来的人,快起来吧。”他不动声色地向所有人昭示他为什么会对这小厮高看一眼,都是因为周寅。
周寅在一旁微笑地望着他。
王雎有心与她说话,顺着小厮之事往下道:“他叫什么名字?“问的是周寅。
周寅目光柔和,柔柔答道:“他叫小痴。”
“小痴?”王雎觉得有趣,问,“哪个小吃?”
周寅回答:“贪嗔痴的‘痴’。”
王雎听她念佛,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却还是很配合地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痴,怪名字。”
小痴在一旁低着脑袋,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并不会因为旁人拿他性命消遣而着急上火。
周寅好奇:“哪里奇怪?”
王雎实话实说:“少见有人用痴字作名字的。”
周寅笑而不语,因为是她起的名字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骤然抬眸看人,轻声细语:“对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险些忘记。”
她先送了人,又要送他东西,实在很让他有种无以为报的感动感。要报答她,只有自己更加努力,掌控更多势力,才能让她活得更好,更平安顺遂。
王雎眨眨眼将泪意逼退,笑着问她:“还有东西要送我啊?什么东西?”
周寅从腰间将锦囊解下,又将之抽开,从其中拿出一只黑色物件。看上去是上等的桑蚕丝织成,形状似乎并不规则,让人一时之间判断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过疑问并未持续多久,周寅捏着物事将之抖开,王雎便立刻看出那是什么了。
是一只坚韧却又柔软的黑色手套。
周寅这时候拿着手套又苦恼,精致的眉头皱在一处,并不确定道:“我不知道大小合适不合适……”
王雎看着她手中的手套,看着看着眼前就是一片模糊,方才因为她送小厮来的泪意刚刚压下,这时候重新汹涌而出。
怎么会不合适呢?
她的心意便是全天下最合适的。
周寅后知后觉才看向他,见他掉眼泪,当下慌张不迭手足无措:“王雎,你怎么了?”
王雎张开口想说没事,却完全说不出口,话声险些被呜咽取代。
周寅眼睛也红了,看上去都要急哭了,只会说:“你别哭呀。”
看着她要哭了,王雎是不忍心她落一滴眼泪的,反倒因为这个刺激能控制住情绪,哑声对她道:“我只是感动,我觉得我何德何能……”
周寅这才稍微松一口气,煞有其事:“因为你是王雎啊。”
王雎觉得为她死也值得。
“你的手还疼吗?”周寅问,看起来也是不想再让他有什么伤心从而转移话题。
“不疼了。”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在说谎,但又不全是假话。看着她的眼睛时,他便觉得什么疼痛都不见了。而事实上他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时间而减弱半分,当她离开,他便会重新陷入一种药石无用的境地。
周寅便将手套捧到他跟前,期待着道:“你可以试一试吗?也好看看还趁不趁手。”
王雎应允,珍而重之地将手套拿过,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展示出自己如今丑陋极了的右手,所以并没有立刻伸出手去戴。
周寅很善解人意地背过他去。
王雎见她懂事更是心闷闷。他单手将手套撑好,而后藏匿许久的右手从他的衣袖中一寸寸露出来。
真是一只丑陋的手,王雎发狠地想。
相比之下他左手拿着的手套便被这只丑右手映衬得更加华贵。手套入手不热不冷,也与他想象中的滑腻大不相同。
它看上去是丝滑的,就像上好的锦缎裁成,但真拿在手上后却并非如此。黑色是最能遮掩的颜色,一切都将被黑色吞噬。而手套虽然轻薄却很坚韧,王雎分辨不出其中掺了什么材料才会让手套坚韧有型。
坚韧便意味着手套外表并不光滑,戴上反而是方便佩戴者的,有利于更好地拿去东西而不会因为太滑而脱手。
王雎压下眼睛,深知这都是周寅对他付出的心力。
他深吸口气快速将不堪的手塞进手套中,甚至觉得自己的手玷污了这只手套。
更让他意外的是手套大小完全合适,既不蹩手,也不会空落落的,就像是一层新皮附在他手上,将他手上的一切都遮挡住。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王雎戴上后下意识屈伸五指,也不觉得紧绷。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就像是手好了一样。只要带上手套,旁人根本看不出什么来。虽然这个时候他的右手已经完全废了,只能做些最简单的举动。
王雎对这手套爱不释手,根本不想取下,只想每时每刻都戴着。一来这是周寅送的,二来眼不见心不烦,他看不见丑态,便觉得手是好的了。
“好了。”他还没忘记周寅,告诉她一声已经戴好让她转回来。
周寅乖巧转身,见他将右手抬起冲她晃晃:“很合适,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周寅顿时笑弯了眼睛:“当真吗?”
“我怎么会骗你。”王雎真情实意道。
第238章
我怎么会骗你?
周寅听见这话轻轻一笑, 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动人梨涡。
王雎瞧见她笑以为她是全然信赖,不知周寅是笑他将他自己都骗了。诚然他如今的的确确是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可他似乎自己都忘记了他一开始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
他最初的目的就不单纯, 偏偏他自己忘记了。
周寅笑他记性好差。
周寅送的两样东西都完完全全送到王雎的心里去, 让他对她的心意更加笃定。
王雎矛盾极了, 他既不想用如此残躯拖累周寅一生,偏偏她又对他这样好, 让他放不开手。
好在还有一段时间供他犹豫, 只不过时间不久。眼下已然是秋季, 冬天的第一场雪后便是她的生辰,生辰一过,她便到了适婚的年纪, 他相信届时谢家的门槛都会被人踏破。
周寅送他的手套他但凡出门,便是时时刻刻都戴在手上的。有手套在手上,他便觉得是周寅时时刻刻陪伴着他。且手上的伤势被手套遮住, 旁人无从看见,他也更有安全感, 不会从旁人的目光中品出什么别的意味来。
自打王雎将小痴收用后并没有将他闲置,反而如周寅所说那样将他带在身边贴身伺候,时时容他为自己的手按摩一遭。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如此, 王雎觉得他的手好了一些, 屈指抓握的幅度似乎比从前要大些。
且小痴这小厮他用来也非常顺手, 他的忠心王雎并不怀疑,因为这是周寅送来的人。小痴仿佛十分懂他一样, 他要什么, 想做什么, 小痴只看他一个动作就能明了, 并贴心地为他将东西取来,把事情做好。
就像他完好无损的右手,这让他无比舒心。
夜深人静时王雎也曾与系统闲谈时说过:“我觉得小痴有时候看起来有些眼熟。”并不是他模样很像谁,而是某些时刻的神韵。
系统沉默了一下,有同感道:“是有些眼熟。”不过却想不起是谁。
想不起就不想了,二者也不过是随意一说。
“你当真不打算争取周寅了吗?”系统突然问。
王雎本来都有些浅浅的睡意了,被它这么一问又被惊醒,沉默半天才答应一声:“嗯。”至少到现在为止,对周寅的重视都胜过得到她的私心。
系统不明白,它知道王雎有多喜欢周寅,正因如此它才对他将周寅往外推的行为无法理解,尤其是在目睹他的纠结之后。
王雎的回答如今还不确定,所以系统决定再等等。
大业必成,王雎最好能自己想清楚。
另一方面王大人与发妻也到了和衣而卧的时辰。两人因为王雎突如其来的伤势,这么久了一直不曾睡好过。
尤其是王夫人,缠绵病榻多日,直到这两日才算稍微好了一些。
不过药还是要继续喝的。
王夫人捏着鼻子将药喝下后立即漱了口,只是药味儿怎么都压不下去。她坐在床头犯了会儿恶心,又伤起神来。
王大人坐着刚除了靴子,见她神色郁郁,坐过去问:“怎么了?”他只有这一位妻子,她为他生养了两个儿子,他对她尊敬有加,很在意她的情绪。
王夫人瞥一眼药碗,叹道:“药苦,我喝了就想到雎儿他日日不知道要喝多少药,我这心啊,就疼得厉害。”
王大人一窒,想到两个儿子接连缺胳膊少腿儿妻子应当是最难过的,他更加庆幸自己不曾将真相告知,不然她心怕是都要碎了。
他安慰道:“今日你也看见了,雎儿比一开始好了不少,都能与咱们同席用饭了。”
王夫人想了想王雎如今的模样,低泣:“不一样了,雎儿与过去不一样了。”虽然王雎与家中并不亲近,可是她是他的母亲,他的丝毫变化她都感受得到。
王雎与过去不同了,王夫人清楚,就像过去她的次子王栩那样。
大病之后必有大变。
王大人也不知该如何说,他的感受更没有那么真切,只好竭力安慰:“雎儿如今也是渐渐好起来了,变化是在所难免。待时间慢慢过去,就能渐渐好了。”
王夫人这才渐渐止了泪意,又想到什么,才说:“我原先都要给雎儿物色亲事了,如今出了这事,只怕……哎。”
王大人听得眉头一跳,没想到妻子又说到这事上。想到长子对自己的坦白,王大人也怕妻子操之过急反倒不美,于是铺垫道:“雎儿也大了,不比小时候,你莫要乱来,反倒惹得他不喜。”
王夫人沉默,而后忽然看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帮他物色一番,怎么就惹他不喜了?”
王大人抽抽鼻子,一时半会儿间也不好和妻子说王雎的中意之人。一来长子是私下同他说的,未经长子允许他并不想泄密。二来长子并不想拖累那位周女郎,同妻子说了也是让她白高兴一场,不如不说。
是以王大人决定保密。
他怕夫人追问到底,于是转移话题:“你总说雎儿,何不为栩儿打算打算?”他虽然对王栩观感不好,但毕竟还是自己的孩子,他总不能一辈子对之置之不理,且他也怕妻子察觉什么,因而在私下他还是会提一提王栩的。
王夫人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优越感十足:“你这做父亲的什么也不知道,栩儿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王大人吓了一跳,狐疑:“当真?可别是你瞎猜的。”他不大相信王栩会将心上人向外说。
“他都将人领回来给我看了!我连家传的镯子都送出去了呢。”王夫人眉飞色舞,没了方才的哀伤。
王大人懵了一下,没想到发展到这一步他却全然不知,忙追问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同我说?是哪家女郎?”
王夫人这下心虚,后知后觉这事她一嘴都没和夫君提起过,于是清了清嗓道:“那时候我还病着,糊里糊涂的。白天见了人,晚上就忘记了。今日与你说,也算不太晚。”
王大人顿时心软,想到夫人大病初愈,不由语气都软和许多,很有耐心地问:“老二看上的是哪家女郎?”
王夫人瞥他一眼:“什么老二老二,难听得紧。栩儿眼光好得很,那女郎模样看起来可真是世间少有,说是大雍最美也不为过!”她想到当日瞧见的周寅的模样就不由得一阵出神,即便是记忆,也因为与周寅有关而鲜活不已。
太美了。
王大人听着王夫人娓娓道来,越听越觉得不对。他眉头渐渐皱起,到最后简直能夹死苍蝇。
“你说的老二看中那女郎可是姓周?”王大人缓缓开口问。
“你知道?”王夫人惊讶不已,旋即想到周寅过于出挑的容貌,又不由生出些怀疑,警惕地看着王大人,目光中隐隐约约怀疑他为老不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