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正在做饭,从厨房探出头来:“没呢。”
又看看挂钟,“她往常下班没这么早吧。”
井钦皓不太好跟对方说沈婵已经搬走了,就胡乱应了声,自己上楼了,进卧室前又嘱咐道:“她一回来你记得立刻喊我。”
张姨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的,沈婵回来后肯定就去找他了啊,还差上楼的这半分钟吗。
但她炒的菜快糊了,没空多问,赶紧去张罗自己的锅了。
说是让张姨喊他,但井钦皓来到卧室、坐在窗边沙发里打开电脑继续办公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频频从二楼往大门口看。
电脑里开着线上会议的界面,高管们正在讲今天中午尚未来得及汇报完的内容。
井钦皓边听汇报,边想沈婵怎么还不来。
而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他已经满脑子都是后者了。
井钦皓是个很擅于清除负面情绪的人,他对于让自己感到不快的事或人,会选择不去面对,懒得搭理。
现在的井钦皓就试图清除脑中沈婵和他分手的这个记忆。
他希望昨天的事都没有发生,他一转头,看到的还是沈婵坐在床边安静地等着他完成工作的温馨场景。
于是当大门终于响起汽车停靠的声音,结果却只有搬家师傅、沈婵并没有到来的时候,说实话,井钦皓有一瞬间想发火。
他立刻给沈婵打电话,好在这次沈婵也接了,但一通纠结之后,沈婵还是拒绝亲自到来,而是选择把这件事往后拖。
井钦皓一时间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无奈应下。
搬家师傅这还是第一次接到这种高档别墅区的单子,他杵旁边,听着对面男主人和手机女主人一来一回的对话,自行脑补了一场豪门恩怨情仇八点档大戏。
在井钦皓挂断电话后,他瞅着对方脸色不太好,便干笑着打了招呼打算赶紧走人了。
可下一秒他立刻被喊住了。
“等一下。”
井钦皓收起手机,看向他,斟酌着问道,“您现在回去这一趟,还到不到她家了?”
搬家师傅被迫停步,他“嗨!”了声,摇摇头:“我这东西都没拿到,当然不回去。客户刚才跟我手机上都沟通好了,让我不用管,所以我这就准备直接去接下一单了。”
井钦皓犹豫了下,对他说:“不如你就接我这下一单吧——麻烦您跑一趟她家,帮我送个东西。”
搬家师傅问:“您要搬什么呀?”
井钦皓便转身进屋了。
他去一楼把医药箱里的药搬空,统统倒进一个大包装袋里。
正要拿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又拐去冰箱,打开冷藏室抓了两大把糖塞进袋子里,严实扎好,才出门递给搬家师傅。
于是搬家师傅来这一趟,不但没能搬走沈婵的东西,反倒把井钦皓的东西又给她运回一大袋子。
送走搬家师傅后,张姨这时正好准备好饭,出来喊他。
于是井钦皓就去餐厅一个人用完了晚餐。
这让他很不习惯。
井钦皓厌恶一切虚与委蛇的酒局,厌恶全是官话套话效率极低的会议,厌恶和打着满腔算计的人过度社交。
所以,他除了个别情况下有紧急工作要做,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回来和沈婵共进晚餐。
他会特意等到沈婵回来才一起开动,沈婵如果早的话也会一直等他。
但今天只有他一人。
井钦皓吃完饭后重新回到了卧室,坐到了窗边他的固定座位上。
搬家师傅到家之前那阵子,他其实不太想工作,他想专心等着沈婵。
但现在,他又非常需要工作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因为家里好像突然变了。
开始工作前,井钦皓就在卧室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到关于沈婵的东西,他又离开卧室走到楼下,依旧没有发现。
就像是沈婵这个人彻底消失在他生活里了一样,这个认知让他非常不舒服。
所以他想要沉浸在工作中来去除这种不舒服。
虽然这个计划最终以失败告终。
折腾到很晚后,井钦皓决定去睡觉,或许睡着了就好了。
他关上灯,躺到床上,缓缓把被子盖到下巴。然后他忽然间就想到了,沈婵这次感冒很可能是因为睡觉时没有将被子盖到下巴。
然后他发现自己又想到了沈婵。
“……”
井钦皓合理推断自己这晚大概是睡不了了。
他睡不着,但他无法忍受浪费这段睡不着的时间。
于是他重新开灯,缓缓下床,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透明的封装袋,袋子里是一堆碎玻璃片。
井钦皓在灯光下对着反射着光彩的碎片观察了会儿,去工具箱里取了热熔胶出来。
他没想到小学时候玩的这东西,现在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然后他调亮台灯的光线,开始将这些碎片一片一片粘了起来。
井钦皓有极其强大的空间思维和建模能力,拼这么个物件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只要花费一些耐心即可。
但难的是,这玩意儿割手。
他家没有手术级别的手套,而寻常手套又做不了这种仔细功。于是井钦皓不得不中途暂停,去楼下医药箱拿了创药。
他家公司生产的这种创药采用了当下最先进的医药技术,可以在创口附近急速生物成膜。
但架不住井钦皓被割得太多了。
这晚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这个玻璃杯拼好,哪怕它今后并不具备一个正常杯子该有的继续盛水的属性。
井钦皓做完这一切,夜已深,他却仍半丝困意都没有。
最终,他还是瞄上了沈婵打包好的那几个收纳箱。
他缓缓来到那堆行李跟前看了好一阵子,才下定决心。
井钦皓首先拍了数张照片,发给自己的生活助理,要求对方给他买几个一模一样的收纳箱。
然后围着每个箱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定把沈婵用胶带封装的缠绕顺序都记在心里了,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箱子。
他将里面东西一件一件慢慢取出,然后按照记忆,将它们原封不动一个一个小心放到原来的位置。
复原完这一切后,井钦皓环顾四周,这下终于感觉舒服了许多。
于是他重新躺到床上,只不过这次是将沈婵收纳箱里没来得及拿走的衣物团成了个团、抱在怀里。
他在上面嗅到了属于沈婵的味道,然后慢慢地睡着了。
第13章
接下来一段日子,沈婵在郭盈盈家住了下来,两个人每天吃吃喝喝,打打闹闹,竟还有几分回到大学的感觉。
有郭盈盈这个热闹的人在旁边,沈婵也从低沉的状态中走出来不少。
然而不久之后,沈婵下班回来时,常常会在门口收到一些神奇的快递包裹。
里面有时是她每天起床第一杯要先喝的玉米须茶,有时是她用惯了的护手霜,还有时包裹里装着一条崭新的小绒毯,是井钦皓家里统一使用的家具品牌。
沈婵每次收到这些东西,都会陷入沉默与不解。
数次之后,她发短信给井钦皓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以后……】她指尖在屏幕上停顿须臾,终究还是打出,【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
井钦皓没有回复她的短信。
之后门口也就没有再出现来自未知人投递的包裹了。
可沈婵自以为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湖还是不可避免出现了波动。
在她心目中,自中学起的井钦皓,就像是一轮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太阳,他无疑是天之骄子,他生来身上所拥有的一切,叫他无惧许多事物。
故而,他仿佛天生就有资本,去说一些放在普通人身上会不合时宜的话,做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事。
比如,在毅然决然分手之后,却时不时给她寄些东西。
再比如,在她和井钦皓正式确定关系、刚开始交往的那段日子,那时沈婵在T大读博还没毕业,每天的科研任务都很重。
他们在夏末时重逢,冬天时陷入恋爱。
那年A市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沈婵离开实验楼、准备就近去清芬餐厅吃晚餐时,一出西主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对面松树底下。
那片小花园装的路灯比较昏暗,可沈婵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人就是井钦皓。
他看起来很不怕冷的样子,天上雪花还在纷飞,他套个夹棉的棒球服就来了。而这种短款衣服更显得他身高腿长。
沈婵近来碰见的都是井钦皓在公司比较严肃的样子,除了当年高中的印迹,她还从来没有看到对方眼下这种姿态和气质,像是个正青涩懵懂的大学生。
不过懵完之后,她赶紧一路小跑着过去,北方城市寒风凛冽,她手缩在兜里到了对方跟前:“你怎么来了?”
而一抬头,她看见雪花落在对方长密的睫毛上面,一时间有些呆住。
怔了怔,她连忙避过眼,问他:“最近学校举办活动门卫查得正严,参观的游客都不让进出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全程井钦皓都十分淡定,他面色平常呼吸平稳,若不是浑身裹缠了太多雪花,不少都化为冰碴,沈婵都不敢推断出他已在大雪中等候多时。
沈婵比他矮上不少,面对她的问题,井钦皓低头神情很专注地看她,解释说:“是借我表弟的学生卡进来的,他在T大上大三。我和他自小就长得比较像,容易蒙混过关。”
于是沈婵似乎明白了点儿他今天为什么穿成这个装扮。
沈婵想了想,又问:“那你表弟呢?”
井钦皓这次没有说话。
他表弟正蹲在学校大门口瑟瑟发抖来着。
天上雪花还在纷纷扬扬,没有半点儿要停歇的样子。
沈婵被他持续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了垂头,过了会儿,红着耳根小声地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为什么?”
井钦皓看着她,瞳仁很黑,带着有些天真的样子,口中说:“因为,有点儿想见到你。”
这里他撒了个谎,其实并不是“有点儿”。
于是沈婵耳根红完脸又开始红。
还好她戴着帽子和围巾可以遮挡。
她默默转身沿着校园路边开始走。她没能理解,为什么堂堂一个总裁,会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同时又有些被他逗笑。
接下来的场景很诡异,沈婵没有去餐厅了,她改了方向朝东边人少些的地方走,天已黑尽,两个人开始逛校园。
黑暗掩映下,路过的学子们都一个个忙着赶路,想赶紧逃离风雪的严酷侵扰,躲进温暖的室内,没有功夫注意他们俩这里。
而走了一会儿,也许是被井钦皓看见她一直缩着脖子,双手也藏在衣兜里不肯掏出来。
井钦皓缓缓跟在她身后一臂远,看了她很久,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双手套递给她:“你看上去很冷。”
还没等沈婵接或是不接,他自顾自想了想又问,“你想穿我的外套吗?”
沈婵停住脚步,站在一踩上去就咯吱咯吱的雪地里,怔怔地懵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略略垂下眸,抿着唇,轻轻地笑了出来。
“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她徐徐地说。
井钦皓一瞬不眨定定看着她,似乎是在想问,哪里不一样。
但又没有问出来。
大概是生怕一问出口,沈婵万一说的是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那他就没机会了。
等了两瞬,井钦皓不问,沈婵弯了弯唇,转过身继续朝前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来晚了!今天好忙,明早要去拔智齿,宝儿们晚安~
第14章
沈婵时常认为,如果井钦皓没有家里数百亿家产要继承的话,或者说,如果他不是独生子,那么,他大概率会成为一名数学家或物理学家。
并且,还不是那种应用型的科学家,他应该会去投身于最底层、最晦涩枯燥、却也最重要的基础理论研究。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科技并不会用上多么先进的理论技术。
眼下如火如荼的人工智能也主要基于几百年前就提出的公式,金融领域搞股市预测用到的模型则更简单些了,甚至通常还需要加入一点玄学因素。
所以,沈婵认为井钦皓若按自身本性发展的话,或许能提出里程碑式观点也未可知。
但可惜的是,他被绑在了这个俗世中。
纯粹的数理学家大多都是天才且怪异的,但同样很可惜的是,沈婵是在陷落名为井钦皓的爱河之后,才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就如他们高中毕业多年后第一次见面,拖郭盈盈的福,沈婵感到自己仿佛是在被命运暗中指引般,小心踏进了这家位于软件园的咖啡店。
她点好单后,挑了个什么离井钦皓最远的座位坐下,像当年在中学的图书馆里的那个场景一样。
她都没有说、没有做,甚至只敢借着玻璃的反射倒影去看对方在电脑办公时的样子。
这一坐,就直接到了晚上十点左右,咖啡店要打烊了。
沈婵收拾东西,像来时那样,原路离开了这个地方。
她无所谓一定要和对方说话或者怎样,或许仅仅是一种对过去情感的怀念。
她如今过得不差也不好,至少她拥有一份会让别人羡慕的学业,若再自怜自艾或许会显得贪得无厌怨天尤人什么的,但她还是想在心里,对那个多年未见的人说——
来路时那段黯淡的时光,真的感谢有他陪自己度过……
“请等下。”
而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较急促的脚步声,和一段声音。
被打断思绪,沈婵听见这声,骤然浑身都变得僵硬了。
这,这分明是……
井钦皓大步走来,很快就赶上她,站住询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店里了?”
沈婵愣了下,虽然她在听到这嗓音现在是心脏都在砰砰跳,可她还是迅速低头,仔细翻找了自己的背包。
发现并未遗漏后,便说:“没有,我没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