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出美杜莎在生气了吗?在那老太婆发疯之前,她好像就在生我的气。”孙悟空和潘多拉避开看完热闹流散的人群,低声在屋后的树旁交流。
“玻耳修斯简直被野猪油蒙了心,我还以为美杜莎会……”潘多拉心有余悸,但对于后面的话,礼貌地没有说出口。
“其实俺昨天就知道了,所以……”孙悟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潘多拉讲来听,越说越是不解,“俺老孙做了周全准备,方才万事大吉,怎么这姑奶奶又在生气!”
孙悟空的火气随着讲述蹿了起来,隐隐期待着,潘多拉听到他的遭遇会一起骂美杜莎的无情。可潘多拉望着美杜莎离开的方向,神情带着恻隐。
“你有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潘多拉语气轻柔,“或许她就在等一个机会,能够坦白自己的身份。”
“可当初阿美莎是她自己起的名字啊?”孙悟空仍是不解,女人就是麻烦。
潘多拉没有直接回答,笑说,“不是谁都有像你一样的勇气。”
“你突然夸我怪瘆人的。”孙悟空见她出其不意恭维起自己,耸耸肩,“如果美杜莎公开身份,她会承受什么?”
潘多拉叹气,讲述了高加索城在“讨伐蛇妖”中付出的惨痛代价。伊母不是个例,美杜莎与高加索城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在孙悟空脑中飘起“世间难有两全法”的泄气念头时,潘多拉又似想起什么。
“厄庇墨透斯见过一次被美杜莎石化的人。”她说,“是那人的哥哥从千里之外,小心将人运到厄庇墨透斯眼前,希望能找到救命办法。”
“他怎么说?”
“他说,自己还能看到对方的过去。”
孙悟空瞪着眼睛,示意潘多拉别卖关子,急切要听“后知后觉神”的起死回生之法。但潘多拉却天真地回看着她,没有下文。
一股熟悉的无奈之感涌上孙悟空的心头,“不会……他就说了这一句吧。”
潘多拉点点头。
“能不能叫他出|来再说点……”孙悟空意图喊人,但见潘多拉的神态,也猜出以厄庇墨透斯的性格,说完要说的,其他便不会再吐露半句。
二人在黄昏与晚风中沉默,孙悟空盘算着,“还能看到对方的过去”,那说明石头下的生命还没死,不然厄庇墨透斯应该只会看到石头?
他们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看到背后树丛轻微的响动,有什么东西悄然穿过了。
“孙勇士……”早餐铺的摊主再次呼唤,等待着孙悟空的回应。
现下孙悟空快速回想,自己仅凭着昨日只言片语,就道被石化之人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可解,未免太夸大其词,捕风捉影了。可是冥冥之中,他总有一种预感,认为此事有法可解。
甚至没来由地,他觉得美杜莎的离开,赫尔墨斯的隐瞒,冥府等等,也都是与此事有关。或许自己停留在这的每分每秒,美杜莎都正独自走在寻法的路上。
他要快点找到她。
孙悟空的笑意微不可察,他挺直身子,恍若隔世,“听好了,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便是要上刀山下火海,老孙也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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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冥府之一
“月圆夜的金苹果树下, 以诅咒完成诅咒。”
美杜莎走在混沌无垠的黑暗之中,内心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昨日在听到普罗米修斯说独角兽已经出现后,她知道启程刻不容缓。
从被下了蛇妖诅咒, 厄客德娜被封印在自己体内起,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能解除诅咒。命运三女神已经给了她答案。
独角兽是由海浪和天空,历经万年孕育出|来世间至纯之物,只蕴藏一滴独角兽眼泪的泰希斯之珠,已经足以压制厄客德娜和树妖的力量, 只要拿到独角兽的角, 自己一定能……
美杜莎不愿往下想,无论别人说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只有时间。每百年, 独角兽会满月的金苹果树下出现一晚, 三日后, 就是百年难逢的月圆夜。
“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美杜莎迈开步子, 神色更加坚定。
冥府之路上是绝对的安静,四面无物,却又时刻像被无数双眼睛环绕。美杜莎可以听到自己呼吸声, 心脏跳动声, 但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也不知道自己的方位, 若无死神带路, 这四下的混沌, 怕是走到人死也摸不到边际。
“伟大的冥王哈迪斯, 贸然来访, 还请您原谅。”美杜莎昂首说道,语气诚恳但不谄媚, “我是美杜莎,希望您能见我一面。”
她的话音刚出,便迅速消没在黑暗之中,像一根针掉入流沙,没有半点痕迹。
“我自知身份卑微,与伟大的冥王您有云泥之别,但并非我要来叨扰。”美杜莎孤注一掷,没有退缩,“是我体内的厄客德娜,希望与您相见。”
静,依然是如死亡般的寂静。
美杜莎不再前进,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等待着或许会到来的未知。她逐渐失去时间流逝的感受,仿佛一切尺度都从身上剥离开,没有意识,没有心情,她只知道,自己对于见到哈迪斯需要,超过了对生命的留恋,和一切恐惧。
或许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刻,面前的混沌黑暗中,裂开了一条缝隙。
冥府之路已经开启。
缝隙中传来幽幽烛光,烛火不是平日中摇曳的橙黄色,而是近乎静止,毫无生机的一片惨白。
声音渐渐从缝隙中穿了过来,美杜莎踏入缝隙中,顺着光亮,冥府的模样逐渐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由千万条路,单向通往冥王宫殿的悬空建筑,像一个繁复的蜘蛛网,但全部通往相同的中心,互相之间没有连接。
最先冲击过来的是尖利哭嚎声,层层叠叠,悲天怆地,在空洞的冥王殿外回荡不止,美杜莎被剥夺的感官逐渐回笼,她微眯起眼睛,迈开步子要向大殿中心走去。
“请问……您的名字是?”脚下传来怯懦的询问声,有一团黑影跑到了美杜莎的脚前,“我在这里,您低一下头……”
美杜莎略感奇怪,低头看到一团毛茸茸的身影,只有兔子大小,但是没有四肢,毛球正中一只红色的独眼正向上看着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美杜莎心里奇怪,为什么在这通向死亡的冥府之路上,会有一个奇异小兽,毕恭毕敬地对自己说话,她蹲下|身子平时对方,温柔地回答,“我看到你啦,怎么啦?”
红色大眼怪见到美杜莎笑脸盈盈,仿佛美杜莎才是来收割人性命的死神,浑身的毛炸开,声音在克制下依然发颤,“我我……才来冥府上班,还不太熟练。”
它跳跃几下,从身上抖出了一张纸,大眼睛再三确认,“冥王让我来接一位叫厄客德娜的客人,请问是您吗?”
“是我。”美杜莎抑制不住好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对方的毛尖。长毛的触感柔软,只是没有温度和生机,她直视着对方的独眼,安抚道,“放松,你做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没有名字……人间的事情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很疼,很冷,然后再醒来就是在这里……”红色大眼怪声音软糯,听起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嗯嗯,那我叫你‘小乖’可以吗?”美杜莎把对方捧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我叫美杜莎,不过我也是哈迪斯让你来找的厄客德娜。”
小乖的眼神依然困惑,但似乎对自己的新名字很满意,它挪动身子,往美杜莎白皙脖颈上蹭,“姐姐,你好温暖。”
美杜莎站起身,开始向中心冥王大殿走去。与四周千万条冥府之路截然不同,红色大眼怪与她依偎亲密,丝毫没有半分恐惧、悲伤的情感。
“小乖,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美杜莎观望一圈,见像小乖这种力量弱小,并不成形的当差怪不在少数,形态千奇百怪,神态也各不相同。
“这里没有时间,也不需要睡觉,但我记得我来时,冥后刚刚离开。”
“冥后?”美杜莎回想自己在神谱中所读,想起冥后是被哈迪斯所拐的种子女神,每年必须有四个月回到冥府,其他时间便在人间完成播种的使命。
小乖只是一个不成形的小怪,或许是因为死得不久,它的心智还有不少从人世间残存的稚气。
在万物复苏的播种之春,一个孩子却悄然死去。
美杜莎想到这里,内心难过,或许小乖是在前往冥河洗清灵魂记忆前,选择成为在冥王宫殿中当差的游魂?只是冥界向来不是人间供奉的座上客,没有跪拜和金币,不知像小乖这样的怪物想要成形再回人间要几时。
“冥王他……心情不好,姐姐要小心……”路程已经过半,小乖眨着红色的大眼睛,看向美杜莎。
“我不怕他。”美杜莎安慰道,“小乖,你为什么不入冥河转世?”
“我……”小乖松软的毛耷拉下来,无力垂着,“我在等人。”
“你要等的人,值得你放弃转生,在这没有时间的地方飘荡吗?”美杜莎恻隐,往日之事不可追,再说阴阳相隔,对于这样早夭的孩子,进入冥河转世未尝不是最好的解脱。
“嗯。”小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表示郑重,“不只是我,对大家来说,都是值得的。”
这冥府万千条路,像小乖这样不愿转世,留在冥府为哈迪斯做事的魂魄多如牛毛,成为一个个孤独的领路人。或许他们也心有不甘,抑或愤怒,抑或悔恨。只是无论想再见哪个人一面,见到的,都是对方离开人世的时候。
“我死的时候,会有人在路上等我吗?”美杜莎想着,路已经走到尽头。
冥府的大殿与其他主神的宫殿不同,虽然极其宽阔旁大,但一片荒凉,除了冥王主座外,其余寝殿更像是石窟,在外侍奉的幽魂来来回回,从黑暗中出现又回到只有黑暗的角落。
哈迪斯坐在王座上沉默不语,两旁的小怪心惊胆战,他们知道因为冥后珀尔塞福涅的离开,这位生性阴冷城府颇深的冥王,此时正在爆发的边缘。
小乖跟美杜莎低声打了个招呼,便从她身后跳下,重新隐没进黑暗中。
美杜莎面无惧色,缓步来到哈迪斯的身前,微屈膝恭敬行礼,“伟大的冥王,感谢您给了我面见您的机会,我是美杜莎。”
哈迪斯抬头,狭长的眼睑在他刀削斧劈般的脸上更显阴冷,常年在冥府使得他皮肤极白,透得近乎能看清跳动的血管。
“这不是我好哥哥的情人吗?”哈迪斯语气戏谑,眼底却没有笑意,“哦,不对,是他玩腻的东西。”
美杜莎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为所动,仿佛旁人的目光都不存在,几步走到哈迪斯的王座台阶前。
身旁小怪见状要拦,被哈迪斯一个眼神呵斥在原地,美杜莎目光淡淡拂过两旁,又向着台阶上迈去一步。
“大名鼎鼎的蛇妖美杜莎,你不怕死吗?”哈迪斯摊开手掌,手心窜起一团蓝色的火焰,冷光照亮他半侧脸颊,使他瘦削的下颌线更加清晰。
“还是说,”哈迪斯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着美杜莎,“你想来爬我的床?”
美杜莎仰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她所站的位置虽在对方之下,在对方蔑视的俯看下,没有半点怯懦和自卑。
“想来冥王的床一定柔软,让珀耳塞福涅年年只留四个月,多一秒都怕产生留恋。”美杜莎毫不客气,一针见血。
哈迪斯嘴边勾起笑意,这空荡无生气的冥殿,已经上百年没有东西让他提起兴趣。他缓慢抬脚,一步一顿,用近乎傲慢的姿态走下台阶。
他站到美杜莎上一级台阶上,将脸贴近美杜莎,这样近的距离,哈迪斯能闻到美杜莎身上淡淡花香,对方的鼻息拂在自己的皮肤上,带着生命的温度,她碧绿色的瞳孔在睫毛阴翳的遮挡下,依然灵动生辉。
妖艳而不流俗,清纯而又媚骨。
哈迪斯嗤鼻,确实是个美人,自己那没用的哥哥波塞冬,也还算有双眼睛。
他脸上寂如死水,眼神充满嫌恶,捏起美杜莎的下巴,使她那双漂亮的瞳仁不被遮挡地直视自己。
“真丑,可惜了厄客德娜在你这副身体里。”哈迪斯咋舌,似是回味般,“如此放荡美艳的蛇妖,却被堤丰独占,你的风情不及她千万分之一。”
美杜莎听到这个名字,脖后的汗毛不禁竖起,她掩盖自己的惧怕,装作平常,“你想死的话,我现在就让厄客德娜现身。”
哈迪斯哽住,神色带着威胁,语气淡漠缓缓说道,“我杀了你。”
“求之不得。”美杜莎笑笑,“如果你杀得了我。”
二人僵持片刻,哈迪斯毫无征兆地放下手,转身朝座旁小怪骂道,“塔纳托斯怎么还没回来?”
“啊?”小怪不解,死神在人间操劳,每年来冥府的时日屈指可数,怎么突然提他?
“死神他……他还没回来。”小怪不知道怎么答,只好说些毫无用途的废话回答问题。
还好哈迪斯并没有继续话题,挥手示意它们离开,小怪们低着头,风风火火地逃离现场。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了美杜莎和哈迪斯两个人。
哈迪斯挥手,殿中升起一张精美的华床来,这床与四周的清冷格格不入,以红色帷幔围住,床上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
“你费尽心思找我,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哈迪斯又迈上台阶,坐回了他萧索王座之上。他单手支在座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我有些困了,或者你等我睡醒?”
美杜莎听见哈迪斯态度恶劣,知道他是吃准了自己有事求他,这冥府没有时间可言,一片虚无的混沌中,时间或快或慢无人知晓。这一等,或许自己再回高加索城时,依然在自己离开时的凌晨,孙悟空还没睡醒;但也可能,已经是百年之后,一切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