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小倩的以后, 这次分离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从那天开始，聂小倩便不再见他，跟着白小凡回了白矾楼，说是等他考完之后，金榜题名时，再跟大家一起为他庆祝。
或许到那天, 也是到了为她送行的时候。
而此刻的宁采臣, 哪怕心里再多牵挂，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参加这次的会试。
好在白小凡采购的各种考具十分靠谱，加上金沙沙的锦鲤祝福, 他顺利地通过了龙门搜捡, 拿到了天字号十九号的考号, 距离茅厕甚远, 虽然用不上除臭, 但那凝神香提神醒脑的功效一样很实用，更何况要在这狭小的考号里蹲足九天九夜，是个人都没什么好味，所以他从进门就一直带着没敢摘下来。
只是他刚刚坐下，就听到对面考号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宁采臣抬头望去，正好与对面的考生隔着考巷四目相对，都觉得眼前一亮。
宁采臣本身就是个清秀俊朗的小书生，这段日子跟着燕赤霞每日晨起练功养生，吃着锦鲤金沙沙亲手做的美食，从原本苍白消瘦风一吹就倒的文弱书生，如今变得如风中劲竹、雪下青松，挺拔而刚劲，经历过生死大劫，比寻常文人更多了几分坚韧，加上本性纯善的气质，让人一见便会心生好感。
而对面那考生，则生得是一幅难以描画的好相貌。
若说宁采臣有八分，对面的考生就有十二分，那种超乎常人的容貌，在宁采臣见过的人……和妖里，几乎只有白玉堂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可有着这等惊世之容的人，居然先前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甚至知道宁采臣打开凝神香的荷包，感觉头脑清醒之后，跟对方四目相对，才真正看清了他的样貌。
在此之前，明明他们几乎是一起过龙门搜捡，一起进入考号收拾备考，他竟然丝毫不记得先前看到那考生时，他长得是什么样子。
看来，凝神香给他带来的不止是清醒，宁采臣心中一凛，正在犹豫之间，对面的考生忽地对他一笑，笑容如秋日清风，爽朗高洁，瞬间将他提起的警觉拂去。
接下来，对面垂下一卷浅绿色的油布帘，遮挡了大半的考号，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巡视，准备开考——”
有士兵举着牌子从考巷中走过，从这次鸣锣之后，三刻之内，便会有人从里面拿出考官们备好的第一场考题，开始发放给考生，三日之后，第一场考试收卷，才会发放第二场考试的试题。
而考官提前三日就已经进场，考题也是在入场后由考官们现场出题刻印，这也是为了尽可能地避免提前泄露考题。
宁采臣此刻却在想的，是对面那位考生的态度，他的变化是从自己打开凝神香后发生的，这是聂小倩请白小凡从妖族那边代购来的，莫不成这位也知道？甚至用过？
考卷发下来，已经让他没有心思去多想，只能将重重疑问搁置在心底，想着等考完之后，再去打听一下。
对于妖族和鬼怪之说，他从原来根本不信，到如今身边除了燕赤霞之外，简直没个正常人，哦不，燕赤霞也不算正常人，习惯了这些非人类成天叽叽喳喳的吵闹，倒是比凡人过得还像人，他也就没了那份恐惧，不至于被对面考生的异状惊到。
可负责在外面巡场的白玉堂，就没这么冷静了。
“考场里居然进去了一个妖怪？奇怪，这家伙居然会参加科举考试……也太离谱了吧？”
白小凡好奇地问道：“怎么？这个妖怪没在七扇门登记过吗？还是你认得他？”
“登记过，”白玉堂摇摇头，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跑去参加科举……我记得他一向是走隐士风的，当初有皇帝请他出山做官都不去，怎么现在居然主动来参加科举？”
“妖怪不能参加科举吗？你不是还给凡人皇帝当御前带刀侍卫吗？”
“还是说……妖怪参加科举算作弊？他是自己做考题还是有别的手段？”白小凡越想脑洞越大，“里面是什么妖怪？当初能做官的，一定很有名气吧？那他参加科举，是不是对凡人太不公平了？”
“活了几百年的妖怪，在人间都换了不知多少个身份，名气是有，但凡人的科举……尤其是现在考的这些，老实说，并不适合妖怪。”
白玉堂皱着眉说道：“毕竟大多数妖怪和凡人的想法不同，就算参加科举，也很难达到考官的要求。更何况……他……”
他忽然停了下来，仔细地观察着贡院，“原来……他用的不是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是替一个鬼魂……”
“鬼？又有鬼吗？”白小凡一惊，“对哦，我记得考场这种地方，不是有官方保护，神鬼不侵吗？连你都只能在外巡视，那个妖怪和那个鬼，怎么进去的？”
白玉堂叹口气：“方才他察觉到我在外面了，传讯给我，说考完后，会给我一个交代的。那我们就等着吧！”
等着的时候，白玉堂也没闲着，带着白小凡会七扇门先翻查了里面那位妖怪的记录，顿时让白小凡大吃了一惊。
“居……居然也是个花……花精！还是菊花精……我去……陶陶……他竟然是陶……”
白小凡看着记录，简直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位写的《桃花源记》，是不是也不是什么仙界，而是妖族的居处？”
白玉堂点点头，说道：“虽然那时候我还没出生，不过听族中老人说过，当初战乱之时，也祸及妖族，有不少妖族在战乱中被波及，折损修为，甚至被当成怪物斩杀后分食。其实凡人常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真是因为凡人要是祸祸起这个世界来，连妖怪都挡不住。”
“这倒是。”白小凡亦是心有戚戚焉，她比白玉堂多了一世的记忆，哪怕到千年之后，对世界破坏性更大的，也是凡人，而非妖怪。
因为妖怪是诞生于自然之中，甚至可以说本身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与自然息息相关，是共生共存的关系，哪怕他们生灵开智，也无法摆脱本体的束缚和习性，不会对诞生自己的土壤加以破坏，毁去根基的结果，不仅是生态食物链的破坏，甚至会影响到已经脱离本体的妖怪。
而凡人不同，凡人自身的肉/体孱弱，寿命短暂，却可以通过修行，通过制造和使用工具来实现很多妖怪需要千百年修炼才能拥有的法术效果。
正因为他们原本的躯体并不适应自然环境，所以就会通过改变自然环境来适应凡人的身体，在古代由于科技和人力的限制，凡人对世界的破坏和改变有限，而随着凡人科技的进步，破坏力越来越大，结果导致更多的生物灭绝和环境改变，致使整个世界的环境也开始随之恶化。
至于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那个世界的走向，白小凡无从得知。
但这个生存着无数妖怪，人鬼共存的世界里，她原以为妖怪是最强大的族群，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人类依然有着可以破坏一切的能力。
白玉堂叹口气，说道：“这贡院有一次科考时，有考生在里面打翻了灯烛引起火灾，因为考场在开考后就完全封闭，不容许人进出，当时的考官也只是命人将那一片考起火的考巷封闭，救火不及时，烧死了三十九名考生。”
“其中一个考生，曾经是南山赫赫有名的才子，原本有望考中三甲，却意外死于火灾之中。”
“他的执念不散，本身又有文气灵光，结果便成了这里的地缚灵，困在此中，数十年不得解脱。”
“陶谦这次来参加科举，是带着他的遗物，想要替他完成心愿，将他从这里解救出去。”
“原来如此……”白小凡想到后世无数校园诡异传说里，那些困在考试里的鬼，不禁对这个科举考场里的地缚灵也心生同情。
“别人一辈子考一次已经很惨了，这位仁兄，被困在这里，每隔三年就要考一次……啧啧，真是太惨了啊！”
白玉堂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陶谦才会不顾禁令，潜入考场替考，想要将他从这个困境中救出去。不过……他这样还是违反了七扇门的规矩，等他出来后，我再带他去向包大人请罪，少不了要受罚。”
“呃……”白小凡：“他也是好心帮人……帮鬼，包大人难道不能网开一面，减轻处罚？”
白玉堂摇头：“其实对妖族来说，包大人的判罚都是轻的，顶多也就是闭关几百年或者做些苦工罢了。可若是违背了规矩，犯了天条，不接受包大人的判罚，那以后降下来的天劫，将会成为无法抵挡的大劫，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好吧！”白小凡突然想到尚且被封印在三重城池下的轩辕墓，还有“死”而复生的自己和兰若，不知当初他们被封印，是不是就因为遭遇了这样无法抵挡的灭顶之灾呢？
忽然之间，她第一次特别特别特别想下去，看一看那个被封印在地底深渊处的轩辕墓，和那条伤痕累累的巨龙。
第八十六章
◎祸从口出鬼由心生◎
九日之后, 贡院龙门大开，考试结束，被关了整整九天的考生们终于可以离开考场。
宁采臣交卷时,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却发现对面的考号里，空荡荡的，别说人, 连遮挡考号的门帘都不见了。
难不成是在他专心答题时，对面已经提前交卷出场？好像不大可能，别说科举考试很少有人提前交卷, 就算提前交卷的考生也不能提前离开，只能到前面专门的区域等候出场，在那还有一些中途因故退考或被抓住作弊之类的考生待罚, 与其那样暴露在考官和其他考生的目光下，真还不如坐在考号里捱到考试结束再交卷。
饶是如此，他走出考号时，还是忍不住问了巡场的官差一句，“我对面的那位考生，是提前交卷了还是身体不适提前退考了？”
他能想到的, 就只有这两个可能。
那官差却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考昏头了吧？你是天字十九号，对面是走道，哪里有考号和考生？”
宁采臣一惊, 定睛一看, 对面的确是夹巷走道, 通往另外一个考巷的回廊, 只是对面不知为何黑黢黢的一片, 乍一看像是个考号房间，可仔细看看，不过是个窄一点的过道。
可他为何会看到有人在里面考试，还是个容貌格外出众的考生？
仔细想来，好像除了第一天进考场的那个晚上，后来他满心思埋头在考卷中时，真的好像不曾见过对面的“人”。
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宁采臣不敢回头再看，匆匆谢过那个官差，跟着一众考生离开考场。
那官差看着他的背影，却舔舔嘴唇，遗憾地摇摇头，“真是可惜啊，上等的血食，却早被人定下了。”
说完，他走进那条黑黢黢的走道，里面隐约还有火光和挣扎的暗影，转眼间就变成了一间普普通通的考号，只是天棚破烂，污水横流，早已废弃了不知多少年。
宁采臣刚走出考场，原本装着凝神香的盒子就啪地裂开，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焦臭味，让他周围的人都不禁惊呼一声，掩鼻而散，对他投以厌恶鄙夷的眼神。
“上车！”一辆马车停在了他身边，赶车的是金沙沙，掀开帘子的是穿着木傀儡马甲的聂小倩。
宁采臣狼狈地爬上马车，刚一上车，就感觉到浑身无力，直接趴下动弹不得。
“嗬，宁公子你这体质，还真是专门招鬼啊！走哪招哪，别人步步生莲你是天天见鬼……啧啧，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呢！”
白小凡在里面虽然只占了一小块地方，但负责维持着马车内的空间扩展，只要有她在，车厢里再狭小的区域，也可以和她空间中的白矾楼并联，别说放一个聂小倩和宁采臣，再多几十倍也没问题。
燕赤霞就带着小宝在里面，一个在吃吃喝喝，一个在扎马步练功，一看到宁采臣上车就变成这样，燕赤霞先丢了张定魂符出来，贴在了宁采臣的眉心，转瞬就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他体内。
“又见鬼了？贡院里的？”燕赤霞掐指一算，皱着眉头望向贡院，“连这里的地缚灵和冤魂都没净化，皇城司的人真是越来越废物了啊！”
白小凡：“那不是一般的地缚灵，白玉堂之前就去看过，里面有个考生原本有文曲星的命格，不知怎么因为失火被烧死在里面，和其他考生的怨气凝结，一般的和尚道士可超度不了这种的。”
“不过据说这次有个他生前认识的妖怪来替他考试，若能完成他的心愿，或许可以超度亡魂，化解这里的怨气。”
“妖怪？”宁采臣忽然抬起头来，问道：“是不是一个容貌十分出众的年轻男子？”
白小凡并不意外地点头：“是个花妖，应该长得极美。你见到了？”
宁采臣有点恍惚：“我好像见到过，就在我对面的考号里，但后来……官差说那边根本没有考号，只是一条过道……我就再也没看到他了。”
白小凡叹口气说道：“你们考完以后，白玉堂就带七扇门的妖怪进去清场，希望这次能够解决了考场里的地缚灵，也免得里面怨气影响到考生……”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后面传来一阵混乱的叫喊声，白小凡没让马车停下，而是靠着自己的“灵觉”向后延伸，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考场中的一个杂役，正被白玉堂和几个捕快五花大绑着押了出来。
那杂役满脸焦黑，头发散乱，衣衫也像是被火烧火燎过一样，还在疯狂地大吼大叫。
“放开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放开我！”
白玉堂冷着脸踹了他一脚，说道：“你没做？当初难道不是你故意封闭了考巷，向考官谎报火情无碍，害得那些考生被活活烧死？”
“不！不是我！不是我！”杂役惊恐地看着他，浑身颤抖：“不是我，我只是个杂役，我怎么会害人？不是我……”
白玉堂哼了一声：“是啊，你一个杂役，为何胆大包天，竟然敢在考场纵火？”
“不是的！”杂役突然尖叫一声，脱口而出道：“不是我纵火，是他自己打翻了灯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