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很快就失望了, 五月的饥饿在人力和神力的合力下, 很快被压了下去, 并没有翻起什么浪花。
吴翁见时机并没有如预料的那般来临, 当即掐指而算, 里面的重重因果, 他算得一知半解, 见事不可为, 长叹一声后, 来到李饶所在的冯山村, 看过仇人的面目后,再次蛰伏起来等待时机。
京都,北郊,朝天观。
朝天观是京城有名的大观,观里原本借居着不少外来的居士和道人,其中有一个姓秦的老翁,很是喜欢吐纳之法,和观中的道士都混得很熟。
然而自进入五月以来,秦翁面上便显出几分忧虑,没过几日就和观中相熟的道士辞别,说是有事要出趟远门,一个月后回来。
观中的道士刚领了圣旨,皇帝在五月二十四日这天要来朝天观郊祭,一观的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实在顾不上秦翁,便没人留意他的去向。
五月十日,钦天监派了督查官员进朝天观,准备迎驾和郊祭事宜,满观道士不敢有丝毫懈怠,道童将地上的每一块地砖擦洗了一遍又一遍,管事的道人还是不太满意皱起眉头。
而肉眼不可见的地方,庙中供奉的诸神灵,齐齐出动,清扫朝天观及周围的秽物。
皇帝郊祭之日,万神降临,不但浮尘不能有,方圆五十里内,妖魔鬼怪亦需被清扫干净。
自知是异类,本应远离朝天观的秦翁,走了四十多里路后,见到一个很隐蔽的阴沟,里面有一个破旧的瓮罐,年纪大了,老狐狸实在是倦怠脚程,便打起了懒主意,直接藏进了破瓮中,企图瞒过清扫秽物灵官的双眼。
朝天观上空百神出动,清除秽物,有灵官清理到阴沟旁时,一眼就发现了卷缩在破瓮中的老狐狸。
灵官很是生气,这老狐狸既然知道这几日灵官要出来清扫,竟然不远远避开,还心存侥幸往一个破瓮里藏。
他要是没发现,岂不是他的责任!到时候,他怕是难逃责罚。
灵官当即抽出鞭子,一鞭子打碎了老狐藏身的破瓮,再要丢一鞭子抽老狐狸躯体时,老狐狸见机不对,当机立断就地一滚,躲开灵官鞭子后,二话不说,起身拔腿就跑。
灵官见此,怒气冲冲追在老狐狸身后,一狐一神直接追赶到了黄河边儿上。
老狐狸秦翁见再跑下去就要掉进黄河里淹死了,心急之下直接一头扎进周围一家农户的大厕坑里,身后追它的灵官嫌脏,这才骂骂咧咧返身走了。
老狐狸见灵官走远,才敢从粪坑中爬出来,只是一身臭气,远飘十里,一时洗也洗不干净,只能找个深山老林蜷缩着,并不敢在人间现世。
直到它偶然遇见一对路过的奇怪书生和道人,才将自己的经过讲了出来。
搏得书生当场大笑。
好在书生笑完后,还算有点良心,替它消除了身上恶臭,免得它哪一日就被鼻子灵敏的猎户给抓走了。
如此,它才能如约在一个月后返回朝天观。
张桢捂着肚子笑完后,拉着贺几道继续上路。
她原本和金大用约好,今年郊祭祀要一起去的,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金大用有事不能如约成行。
于是张桢干脆接受了贺几道的邀请,二人拖着人身,不紧不慢往京城的方向去。
一个文弱书生,一个隽秀道人,二人专挑险峻的路走,遇山翻山,遇水涉水。
遇见拦路抢劫的土匪,在张桢的强烈要求下,贺几道出力,将人直接挂去当地县衙大门上;遇见害人的妖魔鬼怪,贺道长继续发挥乐于助人精神,一剑统统送去地府报道。
路上旅人,偶尔会窥见这对奇怪组合匆忙赶路的身影,或在深山破庙,或在路边小栈,大多忍不住诧异打量上几眼。
“贺道长,你昨日将渠山土匪挂上县衙大门时,没绑紧,咱们没走多远人就掉下来了,下次绳子多绑两圈。”
不是很明白张桢为何执着将匪人往县衙大门上挂的贺几道,好脾气地点点头:“好,下次再绑牢些。”
二人一路北上,土匪圈和妖怪圈,关于书生和道人的传闻,自此又多上了几个。
张桢跟着贺几道一路打打杀杀到了京城外,看到京城的大门时,她心头惋惜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她是真的还没玩够。
“贺道长,咱们回去的时候,挑另外一跳路走,再干他一波大的!”
面对张桢的跃跃欲试,热情想邀,贺几道喉间溢出几声低笑,他微微敛起欢喜的目光,点头应道:“张姑娘相邀,贺某敢不相从。”
这么多年斩妖除魔,他倒是头一次从里面得到乐趣。
二人见城门前排着长队,官差搜检得很严苛,猜测是因为郊祭大典的缘故,便干脆避到一旁打算歇歇脚。
恰此时,有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一只八哥风尘仆仆从前面路过。
一人一鸟边走边商量着要卖什么的模样,男子肩膀上的八哥扑腾着翅膀,很通人性道:“你拿到钱后就赶快离开,在城西二十里地的大树下等我。”
青年男子踌躇后,应了一声:“好。”
张桢与贺几道互相对视一眼,二人都感受到了一点淡淡的妖气,遂跟在了一人一鸟身后,打算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青年男子叫王汾,好养八哥,出门游玩也不忘将八哥带在身边相伴,他现在手中这只八哥已经与他相伴七年之久。
一人一鸟路过京城时,王汾身上的盘缠已经用光了,却想不到办法。八哥见王汾忧愁,便建议道:“为什么不把我卖掉?京城中达官显贵多,我只要表现得聪明伶俐些,你会得到个好价钱的,就不用发愁回家的路费了。”
王汾摇头:“我怎么忍心这样做,咱们相伴七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哪有抛弃亲人独自回家的道理。”
八哥扑腾着翅膀,很通人性道:“不妨,你拿到钱后就赶快离开,在城西二十里地的大树下等我。”
一人一鸟商量好后,便直接进城,没想到引来了两个耳力甚好的尾巴在身后。
张桢和贺几道悄然跟在王汾身后,见他找了个热闹的集市,便开始与八哥相互问答对话,很快便引来了路人围观。
恰此时,有个太监路过此地,见一个年轻男子手臂上架着一只八哥,一人一鸟有问有答,八哥回答风趣幽默,惹得周围的人频频发出哄笑声。
如不是见了这一人一鸟的真面目,说八哥是个人他都信。
皇城脚下出了这等奇事,他得赶紧回家告诉王爷。
王爷听完太监吹嘘一通,心底痒痒,当即将王汾召入王府,看完一人一鸟的表演后,心中喜爱八哥的灵巧,便直接对王汾说要买八哥。
张桢和贺几道两人用法力隐藏身形跟了来,想起先前八哥和男子的话,并没有妄动,决定先做个看客。
王汾面对王爷的要求,小心回绝道:“小人与八哥相依为命,不愿意把它卖掉,还请王爷恕罪。”
一上来就坑个王爷,似乎不大好吧?
王爷却很不耐烦,好在知道这几日皇帝要出城郊祭,不敢明晃晃抢夺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于是转头逗弄八哥说:“你愿意住下吗?”
八哥扑棱着翅膀,立马点头:“愿意。”
王爷很喜欢,王爷很满意。
八哥眼珠滴溜溜一转,转头看了王汾一眼,对着王爷说道:“给十两银子,不要多给。”
王爷见此只觉得这只八哥又通人性,又有眼色,越发喜欢,立刻命人给了王汾十两银子,将他轰出了王府。
王汾拿着十两银子在手,回头看了看王府的大门,好吧,坑王爷的银子也不是不行,还挺刺激!
他拿着银子快步出了城门,走到与八哥约定好的大树下,席地而坐,等八哥自己找来。
张桢留在王府,贺几道跟着王汾出城去了,一人一头,看看这一人一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爷此时兴致颇好,不断逗弄八哥些白痴问题,八哥通通对答如流。
张桢甚至还从八哥的回答中,听出了些鄙视味道,这一人一鸟,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逗弄谁?
说了一会话后,八哥就嚷着要吃肉,王爷自然应了,这只鸟现在可是他的心头宝,别说是肉了,吃金子,他也肯给。
吃完肉的八哥又闹着要洗澡,不断重复着:“臣要洗澡”、“臣要洗澡”!
王爷连连应道:“好,好。”
并命人用金盆盛上水,打开笼子叫它洗。洗完后,八哥飞到屋檐间,一下梳理着羽毛,一边和王爷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没过多久,八哥身上的羽毛干透,身形急速窜上天空,操着口浓浓的江南口音喊道:“多谢王爷款待,臣去了!”
张桢:······
聊斋世界连鸟都这样聪明了?!这鸟和男子在城门前用的,明明是晋地口音。
王爷呆愣愣地看了半响,和赶过来的侍从们一起仰天长叹,此时哪里还有八哥的身影。
再让人找那卖八哥的男子时,也早已渺无踪影了。
张桢好笑地看完一场鸟溜人的闹剧,忍笑等到了贺几道回转,知道那一人一八哥已经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京城西去了。
到底没忍住:“哈、哈、哈!”
贺几道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眸子渐渐染上温柔笑意,等在一旁任由张桢笑够。
随着郊祭来临,进京城的奇人异士越来越多,这些人大多不是什么安分的主,京城中的达官显贵自此遭了殃,或是在街头,或是关在家门中,被人溜了一圈又一圈。
短短几日,张桢的快乐源泉从来没断过。
第69章
快乐了两日的张桢, 按照顾彦信中留下的地址找了过去,二人一见面,直接夜间同床共枕, 有说不完的话。
顾学林有点吃味儿, 顾彦新科进士,才选了推官,日日忙得都没有时间搭理他。可张桢一来就将他比了下去, 果然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好在顾学林别的优点有限,反而在豁达这两个字上, 从未让人失望过。他见顾彦和张桢久别重逢, 没空搭理其他人, 便拉着贺几道出门寻乐子去了。
“贺道长,离此不远的泰安茶馆中,有说书人新编了一则《禽侠》, 走, 我请你听说书去。”
贺几道点头,看了看张桢,见她头也不回随意对他挥挥手, 便跟着顾学林去了泰安茶馆。不过他却并没有进去听书, 临入门前, 对着顾学林果断告辞:“我还有些事, 明日再来寻你们。”
顾学林愣了愣, 这都到门口了, 真的不进去听听?好在他并不是爱强人所难的性子, 拱手与贺几道作别:“那我就一个人进去了, 回头我替你转告张兄一声。”
显然他明白, 贺几道口中的“你们”, 特指张桢。
贺几道矜持地点下头,目送顾学林进茶楼后,转身去了郊外的朝天观。
柳条巷内,张桢和顾彦正好说到了郊祭。张桢好奇问道:“阿彦,郊祭你去吗?”
顾彦遗憾地摇摇头,“我这种微末小官,在京城可排不上号,不管怎么轮,也轮不上我的。倒是维周你,你要怎么去?”
显然顾彦对神仙要在郊祭上做什么,也挺好奇。
张桢耸耸肩,她也没亲自去过郊祭,不过据金大用说,郊祭礼上,他们这些地府小官,在旮旯角里有个小小的位置,能蹭点香火。
郊祭是大礼,并不是每年都有,人间鼎盛皇朝的皇帝祭祀天地日月时,天地有清气上扬,大佬们可以收走一缕清气,小鱼小虾们蹭点皇室的香火供奉。
与之相反,如果是末代昏君,纵然祭祀也请不来真神,因为压根不产生清气,反而有可能是浊气上扬,引来妖魔鬼怪的窥视。
“我过几日元神出窍,跟着金兄和于兄一起,有个旮旯角的位置。”
香火供奉她倒是没多大兴趣,主要是想看看都有哪些神仙大佬来郊祭,开开眼界。
顾彦听完后,遗憾道:“可惜我不能开这样的眼界,也不知我死后能不能入个英烈祠,到时候没准有成仙、成神的机会,你们神仙升官容易吗?”
张桢顿时明白了顾彦话中的未尽之意,她是想升完人间的官,再去升神仙的官!
不得不说,好志向。
张桢想了想才道:“神仙很难升迁的,大家理论上都是不死不灭,占着一个坑自然是万年都不带变的,除非发生意外,也或者有哪个神仙被贬。”
这些都是小概率事件。
顾彦一听,眉头皱起,似乎兴致大失,人间官场,年轻力壮的熬过糟老头子们还有上位的机会,神仙这套玩法,没法玩。
直至郊祭这一天,张桢和金大用以及于去恶汇合后,被二人带到了一个边角旮旯,离着朝天观都甚远的那种,周围的也大多是地府小官。
三人互相打了个眼色后,在后方规规矩矩站好。
朝天观上方,随着皇帝一跪一拜的祭祀礼仪,惶惶诸神出现在半空,张桢好奇抬头,差点被仙光晃花了眼,她粗略瞟一眼后不敢再往上看。
罢了,要是冲撞了哪个脾气不好的仙神,她可担待不起。
既然不能往上看,张桢干脆就往下看,好多道士!
不出意外,贺几道定然就在其中,张桢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在朝天观里还算靠里的位置,找到了贺几道。
他旁边不远处就是当朝国师。
此时的贺几道剑眉星目,一身黑白道袍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一举一动无不透着股端肃。
正在张桢仗着居高临下,盯着贺几道左瞅右看时,他似乎感觉到了张桢的打量,一束目光精准找到了张桢的位置,扫过一眼后,很快收回了视线。
他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肃穆看着国师辅助皇帝进行郊祭。
天地清气上扬时,张桢略看了看,知道没自己的份,也不多看,直接拿出生死簿承接香火供奉。
不得不说,这些香火果然是皇家出品,又经过一众大小道士的手,用一个词来形容:精纯!
随着皇帝祭祀礼的完结,朝天观上漫天的神仙开始消散。
张桢在此时,隐隐约约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打量她,来自上方。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一位极美丽的女仙,一身飘逸天丝仙裙,站在极远的云端面无表情注视着她。
张桢被这样的目光盯得打了个突。
她不认识!
不过也不是不能猜测,贺道长曾经拔刀相助过的,那个为爱痴狂的女仙,可惜贺几道不肯告诉她这个女子的具体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