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年前,有个姓金的举子进京赶考,路过梅姑祠,一时好奇,进庙参观了一番,见记载始末的碑文后很是感慨。
到了晚上,投宿客栈的金书生梦见有个穿青色衣服的丫鬟来传话,说是梅姑请他一见。
金书生随着丫鬟去了白日里参观过的梅姑祠,进祠后,见一个美人正在屋檐下等他,并笑着说道:“白日里受到书生的关爱,心中很是感激。若书生不嫌弃我丑陋拙笨,我愿意给你当个侍妾。”
金某唯唯应了,心道有美人自荐枕席,哪还能拒绝。
美人送金生回去时说:“书生你先回去,等我给你安排好地方,就去接你。”
金生自梦中惊醒,想了想,梦见死鬼要嫁给我,这是啥事儿!莫非今科不能高中?
他压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接着赶考去了。
然而,同一天夜里,周围的百姓都梦见了梅姑对着他们说道:“金生是我的丈夫,你们应该在庙中为他塑个像!”
天明后,村里的人见面都说做了同样的梦。村中的族长怕为金生塑像玷污梅姑贞洁的名声,便不同意此事。
不久后,反对此事的族长一家全都病了。族长这才害怕,赶紧召集村民在梅姑像一旁塑了金生的石像。
像塑好后,赶考回来的金生惶恐地告诉自己的妻子:“梅姑要接我去!”
说完这话的当夜,金生就死了。
金妻恨死了梅姑,赶到祠中指着神像又骂又打,后面干脆一状告到了城隍庙,可惜庄鹤年压根不受理,并派鬼差梦中警示金妻,不得对神无理。
这事后来成了新禹县一时奇谈。
张桢在查清楚这些事后,觉得“梅姑”的前后表现差异太大,活着的时候都没想嫁人,死后都成土地神了,居然抢别人的丈夫?
她和胡泗花了些功夫去地府打听到一百多年前的事,发现此“梅姑”非彼“梅姑”,一百多年的梅姑早就轮回转世几世为人了,现在梅姑祠里的女鬼也不知哪里来的,占据梅姑祠,还当上了周围一带的土地神。
张桢不信庄鹤年不知道。
纵然以前不知道,金妻告状后,他难道就没查过?
查明白了女鬼抢人丈夫这事的始末后,张桢心中渐渐有了计划,她领着胡泗马不停蹄又跑了一趟嘉县,想去会会新上任的县令大人。
出新禹县城城门时,又和破庙中遇见过的行商撞在了一起,张桢心道有缘,正想过去和行商打个招呼时,就见相商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对着她连退三步。
张桢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什么状况?
既然行商不待见,张桢也没必要非凑上去找不自在,于是和胡泗二人很快消失在了城门口。
同乡见行商一脸愣怔,拿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催促道:“赶紧准备出城啊,天晚了不好赶路。”
行商回神后,对着同乡说他遇见怪事了,再一回头,城门处哪里还有那两个书生的身影,于是他直接对同乡说道:“我大白日的活见鬼了!”
已经和胡泗走远的张桢,压根不知道她又给行商心底增加了一层阴影,以致之后很久都不敢独自一人出去贩货。
张桢去嘉县的路上,半途折返回了趟鸣山府,她在外面找别人的茬儿,别自家后院起火,那可就丢人了。
而她回去得正好,进城隍庙就遇见有鬼在告状,见张桢这个城隍大人到了,那鬼立马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求城隍大人给我做主啊!和我同村的王大是个地痞无赖,强借了我的钱去,却拒不归还,害得我小病无钱医治成了绝症,年纪轻轻就病死了。”
张桢安抚了一下哭鬼的情绪,找出生死簿将那个叫王大的人查了出来,哭鬼倒是没有夸大其词。他那个乡邻王大为人奸猾,又仗着自己一把好力气,裹挟一群地痞流氓成了周围村子中的村霸,欺男霸女是常事。
哭鬼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张桢大笔一挥,记了王大好几笔,不过那都是王大死后才能算的账。为了告诫王大,张桢招来胡泗,让他领着人跟她出去一趟。
胡泗不是很明白道:“咱们晚上将王大的阴魂勾来城隍庙吓一吓,量他以后也不敢再作恶了,为何还要找上门去?”
张桢笑而不语,谁说阴司只能在晚上行事的?她偏要反其道而行。
天蒙蒙亮,王大迷迷糊糊中突然发现自己的房内出现了两个生人,来人二话不说,直接将他往外拖去。
他想反抗,却发现突然出现的两人,双手如铁箍般,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挣脱不了。
待他被拖出门去后,发现门外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俊俏男子,手中拿着把算盘对着他拨弄了两下。他听到那个书生对着身后押住他的两人说道:“带走。”
他一路被人拖到了集市上,来到一个肉摊前,书生便让押他的二人停了下来,又说道:“就这儿了。”
什么就这儿了?
王大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只见一个屠夫将半扇猪肉往肉架上挂去,随后押他的那两个人便一个劲地朝肉架的方向推挤他。
王大下意识的觉着自己应该反抗,可惜,他一身蛮力在此时居然毫无用武之地。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和架上的猪肉合到了一起,再看拖他来集市的两个人和跟了一路的书生,居然径直走了。
他想开口呼救,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儿,屠夫开始卖肉。每一刀砍在猪肉上时,王大都觉得自己的肉也在被切割,痛彻骨髓,叫人恨不得立刻死去。
过了一会儿,和王大同一个村的秦老头来买肉,他和屠夫讨价还价,又添肥搭瘦,将肉割了一遍又一遍,那种割碎地疼痛让人更加难忍。
王大在心中开始大骂秦老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屠夫总算是将一头猪卖完,王大的身体也终于能动弹了,他想也没想,哪怕还是觉得浑身都痛,也飞快往家里奔去。
直到跑回家,推开家门本想呼痛,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再睁开眼时,骤然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他感觉自己还是疼得不行,立马开始唤人,王母进来后开始责备王大起得太晚,王大当即详细说了自己的遭遇。
见家人半信半疑,当即将同村秦老头找来询问。秦老头买肉才到家,被王家人糊里糊涂请去了王家,和王大对了肉的片数和斤数一点都不错。
一时间,王大被阴司惩罚的事传遍了附近的村子,王大自觉收敛了很多,再不敢肆意妄为。
第85章
张桢痛痛快快惩治完王大, 心情颇好地回了一趟家。进门就见自家院子里多了一口养鱼的大缸,缸旁还有个神情惬意一边看书一边喂鱼的道长。
他这是,直接堵上家门了?
张桢忍着心虚走进, 往鱼缸里瞄了一眼, 有些奇奇怪怪的鱼和虾,贺几道拿着不知从哪里寻摸来的生肉,正在投喂缸中的大龙虾和鱼。
龙虾十分勇猛, 投进去的食物都被它霸占了,一旁的鱼压根不敢上去抢, 而且这虾是不是大得有点过分了?
贺几道一手捧着本书在翻, 偶尔往缸里扔点鱼食, 整个人说不出的放松,见张桢过来好奇地盯着鱼缸,放下书点头道:“回来了。”
并指着一旁的缸说道:“西海的特产, 回来时顺手捞得, 你想吃鱼还是虾?”
倒是十分善解人意没提婚事那一茬。
张桢见缸里面张牙舞爪的大虾,听完贺几道的话后,将庞大的身躯往两条小鱼身后使劲缩了缩, 心头好笑地问道:“道长, 你这随手捞, 好像捞了不得了的东西回来。”
贺几道不在意道:“有点灵智, 不多, 想吃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我捞鱼的时候, 它贪心到嘴的口粮, 死咬着一条鱼不放, 自己撞进了我的网中。”
张桢好笑地看了看那只大龙虾, 原来这是个吃货呀, “善哉善哉,咱们饶它一条性命吧,到时候给阿蓠,让她送回海里去。”
都生出灵智了,下不了嘴。
见张桢不吃,贺几道可有可无地点头,盯着她来去匆匆忙忙的身影,开口问道:“最近在忙些什么?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张桢匆匆回房换了一身衣服,闻言直接拉起贺几道往外去,边走边问道:“头次听你提起过清宁郡的城隍庄鹤年,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
贺几道挑了挑眉,沉吟片刻后回道:“不太多,一个昏庸老鬼而已。”
张桢听着这话,诧异回头看了一眼贺几道,奇怪问道:“你莫非认识嘉县的吴县令?”
“那是谁?未曾听闻过。”
看样子,那个吴县令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张桢也只是随口一问,“边走边说,我最近怕是要跟那位庄城隍起些冲突。”
她觉得自己这句话谦逊了,都想着搞下别人自己上位,哪里是“冲突”二字这样简单。好在贺几道没深究,许是知道内情,许是不知,只说了一句:“你自己有成算就好,需要帮忙就开口。”
等到胡泗赶来汇合时,见到贺几道也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止住拔腿往后退的欲望,到底过来行礼道:“小狐见过贺道长。”
贺几道微微点头,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公狐狸精,转头看着一旁的张桢,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你没有养公狐狸精的癖好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张桢喜欢看脸,连丑鬼都嫌弃的人,会对眼前这只漂亮的狐狸精没有偏爱。
张桢想了想,胡泗现在是她的手下,算起来也属于另类的“她养的”,贺道长这话不好反驳,于是她十分认真道:“这是车夫,咱们路上来回累了,他可以驾车。”
贺几道负起手来,盯着眼前心虚理亏就开始胡说八道的女子,“这个理由你三年前用过。”
胡泗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深深看了一眼张桢后,他暗中一咬牙,十分知情识趣道:“城隍大人、贺真人,我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没办完,小狐就不与你们同路了,左右嘉县张大人也熟。”
张桢恨不得立马给胡泗鼓掌,看看人家,贺道长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贺几道也很满意,心中暗道,以后这胡泗有哪一日撞到他的剑下,他定然先饶他一剑。
“贺道长,‘车夫没了’,要不你御剑,咱们飞过去?”好可惜,她这一辈怕是都学不会在天上嗖嗖飞这门技能了,谁让她当的是地府官。
这些日子接连在外来回奔波,张桢眉心处透着一点疲累,贺几道看着有些心疼,照旧收了张桢进袖子,“你怕高,等到了我再叫你。”
张桢:这他都知道!
有贺几道这个外挂,二人很快就又到了嘉县。张桢指挥着贺几道落在了县衙门前,据胡泗说新上任的这位宋县令,以前是临县的教习,嘉县县令的位置意外被空了出来,他不知如何钻营高升了过来。
二人才落在县衙外,就听到公堂里传出来一片哀嚎求饶和沉闷的棍棒声。
“啪、啪、啪!”
“大人,我交,我回去就卖地交税,大人饶命啊!”
张桢忍不住和贺几道对视一眼,疑惑道:“这,是在催税?”
听着未免下手太重。
二人见外面差役守门,便使了点小法术瞒过他们的眼睛,进公堂里面去了。
二人进去后,张桢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公堂上除了哀嚎求饶的人,一旁竟然还有一具被杖打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就那样大大咧咧摆在了公堂上。尸体上的血迹都还未干涸,显然才打死在公堂上没多久。
而才上任一个月的宋县令,大大咧咧坐在官位上,指挥着如狼似虎的众差役,将求饶的几人拖了进来,口中得意洋洋说道:“早说嘛,何必受这一顿皮肉之苦?”
“看看那个姓桑的书生,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啊。”
张桢见一个阴魂,一脸悲愤站在尸体旁边瞪着宋县令,猜到这大约就是桑生本人了,于是走过去,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你是犯了什么重罪?”
竟然被当场打死在公堂上!
桑生一脸惊诧,居然有人能看见他!眼前这一书生、一道人,莫非就是地府的鬼差?想到此处,桑生往地上一跪,喊冤道:“求鬼差大人给我伸冤啊!”
张桢将人扶起来,看了看公堂上的宋县令,此人面有凶恶,不似善类,“你说。”
桑生慢慢将事情原委告诉张桢,宋县令上任后打着办城隍神会的名头大肆收敛赋税,县里的百姓见吴县令死得不明不白,不敢违逆新县令的命令,起先都忍痛交了。
哪知宋县令越来越过分,又正好遇上秋收后交粮税,他派人收完一茬又一茬,敢不给的,就通通拉来县衙打板子。
直到将人打服为止,打不服的就直接打死。
桑生是个读书人,为人有几分硬气,可惜没有功名,在宋县令这里也被“一视同仁”,竟然被当场打死在了公堂上!
他此时悲愤道:“鬼差大人,你问问宋国英这个狗官上任才二十八天,他这公堂上都打死过多少人了!”
张桢愣了愣,下意识问道:“多少人?”
桑生一指上首贪婪暴虐的宋国英,恨声道:“你们不如亲自去问这个狗官!”
张桢听完后立马就去问了,“小神偶然路过大人的县衙,大人你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威风气焰竟到了如此程度吗?”①
宋国英先是惊讶了一下,不过想起自己有黑山大神和城隍大人当靠山,心道他何必惧怕这过路的野神,于是得意洋洋回道:“不敢,不敢!我官虽小,但到任二十八天,已经打死十六个刁民了。②”
张桢听这话气得差点上去直接弄死姓宋的,到底还残存了一点理智,咬牙切齿道:“因何故?”
宋国英到底不是蠢到家了,冠冕堂皇道:“这些刁民作奸犯科,故意逃避赋税,不打不足以儆效尤。”
堂下的差役和被释放的百姓见宋县令自问自答的模样,一时间都不敢动弹出声,心中开始发怵。只有做了鬼的桑生大声反驳道:“狗屁,今年的赋税每一毫每一厘我都是交清了的,明明是你这狗官贪心不足!”
张桢好容易压下怒气后,看了一眼一旁的贺几道,见他用右手抚上了剑柄,赶紧拦道:“道长,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