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人不愿多说,只是含糊说道:“有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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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祭神之前都需要沐浴戒斋之人,今年恰巧轮到我家。”屋内,小媳妇小声说道,随后蹙眉问道,“这种事情还要看男人吗?”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当然,生孩子可是两个人的事情,也不是女人一个人努力就行了,怎么不能看看男人,万一男人不行呢。”
“如今给你们看了,再给他们看,到时候一合计,事情就出来了。”她话锋一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两个媳妇大概是没见到这样说话直白的人,一个个羞得脸色通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事情很快的,只要让人把个脉就可以了。”琉璃坐在明显好说话的小儿子的媳妇身边,温和说道。
二媳妇咬唇,为难说道:“我家的和大哥都在山上呢,至少要祭神那日才能回来。”
“远吗?”沐钰儿蹙眉,不解说道,“关乎孩子,你一人急也没用啊,先把人叫回来把个脉,也是很快的事情。”
二媳妇有些为难地去看妯娌。
年纪稍大的那个大媳妇也跟着踟蹰着,语焉不详说道:“不能下来,沐浴戒斋时下来了,山神会不高兴了。”
沐钰儿捏着手指,也不继续追问,只是笑说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可以上去吗?”
两个媳妇连连摇头。
“这样啊,那我们就先看看你们的。”沐钰儿笑眯眯说着。
两个媳妇各自松了一口气。
琉璃状似不解地问着沐钰儿:“真奇怪,我们洛阳的沐浴戒斋都是在家中佛堂完成的,这里竟然还要特意跑去山上,难道就睡在地上吗,那不是白沐浴了。”
沐钰儿眼尾一扫两个媳妇,故作深沉说道:“风俗如此,不必多说,再者你怎么知道睡在地上,万一在山洞里,万一有床呢?两位小娘子不要见怪,我这朋友一直没出过洛阳,对什么都很好奇。”
琉璃嘟了嘟嘴,不高兴说道:“我就是问问吗,再说了睡山洞里不是也脏了吗,那我们沐浴什么啊。”
“哎,你这人,别人村里的事情你怎么问这么多。”沐钰儿也不悦指责着。
“我不过是好奇,到底是在哪里休息,怎么还成了我的错。”琉璃眼睛微微泛出泪光,委屈说道。
眼看着两位就要吵起来了,脾气最好的二儿子媳妇连忙开口打岔道:“有床睡的,我们都是粗人,讲究的是一个心诚则灵,万万不要因为我们吵架啊。”
沐钰儿和琉璃对视一眼。
——有床,那就是山上也许还有人住,至少有屋子。
陈菲菲先是按着大媳妇的脉搏,眉间紧皱,最后又按着二媳妇的脉搏,眉头越来越近,最后忍不住朝着两人的肚皮上一扫而过。
大儿子的媳妇立刻慌张说道:“怎么了,可是我们出问题了!”
陈菲菲收了脉枕,打量着两人的脸色,又伸手去看他们的手心,最后开口问道:“你们的月事可准时。”
两个媳妇脸颊微红,但还是乖乖摇头。
“我还行,但也不算准。”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
陈菲菲慢吞吞收拾这东西:“来时可有腹痛腹坠腹寒等情况?”
两人眼睛一亮,微微点头。
“你们都有?”沐钰儿惊讶问道。
“是,不仅我们,隔壁的二丫也有这个情况,每次发作都要少半条命。”大媳妇说道,“可是和这个事情有关。”
“你们是自从来月事之后就这么难受吗?”陈菲菲继续问道。
两人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沐钰儿惊讶:“怎么不记得了?”
“据大君说我们是一对姐妹,有一日他上山砍柴把我们捡回来的。”小媳妇小声说道,“只是醒来后,我们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也不能帮我们找到家人,大君人好,当时也不嫌弃我们,让我们安置在这里,后来我们便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沐钰儿眉间微微扬起。
——这两位媳妇言行举止分明是读过书的,说话还带着雅音,本以为是别的地方远嫁而来,不曾想竟然是失忆的。
“那你有记忆以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毛病的?”陈菲菲拧眉问道。
“我之前一直有腹坠落的毛病,倒也不疼,只是之前一个孩子怀相不好流了,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了。”大媳妇唉声叹气说着。
“我是什么都没有,我还不曾……”小媳妇羞红了脸,“是这几年才有的。”
“你们就没想着出门看看大夫?”琉璃不解问道。
二媳妇低声说道:“没用的,找过了,都看不出来。”
沐钰儿捏着手指,笑问道:“你们就没想着去找你的家人,许是家中留下来的病。”
“都嫁了人,如何能走。”大媳妇说道,“反正我们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便是以前留下来的病也是我们运气不好,再说了在这里也挺好,安静。”
“我们的情况如何?”二媳妇扭捏问道。
陈菲菲垂眸:“你们村子是不是小孩子都生不下来,有时候怀到一半就流了?”
大媳妇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大夫医书精湛,就是如此,我是五年前来村子的,村子本来女子就少,谁知道噩梦连连,当时就有孩子生不下来,或者生下来的小孩都有问题。”
沐钰儿凝声听着。
自来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生不下来的事情常有发生,但是若是生下来的小孩都有问题,就有点意思了。
“如何有问题?”琉璃蹙眉问道,“可是早产体弱之像?”
大媳妇叹气:“不是的,若是如此好好养着便是了,孩子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要不就是出生没多久就走了,根本养不大。”
“孩子生来有残疾?”琉璃惊讶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媳妇嘴角微微抿起,不说话。
“那些孩子呢?”陈菲菲嘴角微微挑起,“孩子无辜,如此对待生命,想来会招报应的。”
琉璃一怔,随后脸色未便。
——是了,她白日里在村子里走了一圈,都没见到有缺胳膊少腿的人。
“是,这是我们的报应,所以我们再也没有孩子了。”二媳妇低声说道,“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这些孩子就是吃人的,不能劳作,要时时有人看管,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沐钰儿垂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捏紧。
——怨他们残害弱小,却又不得不承认民生多艰。
“后来呢?”陈菲菲冷着脸问道。
“再后来,我们甚至连孩子都留不住了,我当时怀胎六月,有一日突然腹中绞痛,血流不止……”大媳妇声音微微发抖,“若非山神救我,我大概已经……”
“山神?”沐钰儿扬眉,“他还会看病?”
“他给我吃了一个药,我一直止不住的血便停了。”大媳妇合掌,闭上眼,虔诚说道,“山神在上,信女祈愿山神万寿,多亏了他,信女才得以平安存活。”
她态度真诚,显然对这个山神深信不疑。
“继续说。”陈菲菲打断她念经的声音,继续问道。
“后来我们村子就连怀孕的人都很少了。”二媳妇低声说道,“譬如我,结婚五年,至今都不曾有孕。”
陈菲菲神色凝重,目光落在二媳妇瘦弱的脸颊上。
“是不是我们的问题啊?”大媳妇激动说道,“我可以吃药的,听说还有针灸之法,我都可以的。”
陈菲菲垂眸,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不好说,我需要再看看你们郎君的身体。”
两人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村里有几个你们这样的媳妇?”沐钰儿问道,“都是你们这个情况吗?”
二媳妇点头,惆怅说道:“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你们是不是搬过地方?”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两个媳妇脸色微变。
—— ——
“别胡说,没有搬过的。”年纪大的老妇人摆了摆手,不愿多说,转身准备离开。
张一嘴甜,立马软下声来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婶婶别走,我就是瞧你长得像我那三奶奶,好多年没见老人家了,心中想的紧,就是随便问问。”
一侧的王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和张一都是孤儿,被师父捡回去的,哪来的三奶奶。
那老妇人常年不见生人,自然也没有被这样年轻小伙子哄得笑不拢嘴的时候,无奈便也继续坐了下来。
“哎,我就是瞧着有些房子还挺新。”张一笑说着,“毕竟搬村也是常有的事情,就我那村子从山顶搬到山脚,就是为了一口水啊。”
秦知宴简直是听得叹为观止,若是还算了解北阙,这一套接着一套的真诚表情,简直是要被糊弄过去了。
老妇人叹气,点头:“水确实重要。”
张一话锋紧接着一转:“说起来,村子里的水如何打啊,我刚才都是洗个脸,却发现井里没有水。”
老妇人眉心一皱:“你去水井了?”
张一心中微动,笑说道:“对啊,不就在村子正中吗,怎么?是禁忌吗?可我看车轱辘好像还挺新的,也有用过的痕迹,我就是想打个水洗个脸而已,您瞧瞧我这脸,到现在都没洗呢。”
老妇人拧眉:“你可以提个桶村子口往西走,走大概两炷香,就会看到有一条大湖,去那里打水。”
张一笑了笑:“还挺远,怎么不在村子里再开一个井。”
“老妇人不说话。
“哎,我瞧您这屋子就您一个人啊,您这么大的年纪打水可不方便,要不我让我的朋友给你打两桶水来。”
张一热情说着,顺手拉了拉王新的袖子。
王新上前,僵硬露出笑来。
“我这朋友力气大,你尽管使唤。”张一大手一挥,随意说道。
老妇人笑了笑:“不需要,我儿子会给我打水的。”
张一其实早就发现这个院子里应该还有其他人,只是从昨夜到现在,却一直没有其他人出现,这才试探性问了问。
“原来如此,你们分开住的啊。”张一又问道,随后叹气,“怎么放您这么大年纪的人在这里单独一个人住着,令郎行事有些偏颇啊。”
老妇人连连摆手:“我儿人很好的,他与我同住,只是最近有事情不再这里而已。”
张一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是我多言了。”
“没有的事,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你们是打算在我这里用,还是去村长那边和你的朋友一起。”老妇人抬眸看了眼天色,温和问道。
张一故作无奈地打量了一下那个简单的院子:“还是不打扰您了,我瞧着村长家似乎还有些余粮。”
“村长的两个儿子争气。”老妇人低声说道,“东西多。”
张一立马上赶着拍马屁:“我瞧您这样的气度,令郎一定不差。”
老妇人被人哄得笑不拢嘴。
“村子里平日有人下山吗?”秦知宴也入乡随俗地坐了下来,好奇问道,“虽说山神庇护,但也要采买吧,我们这次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吗?”
老妇人神色犹豫,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这我不知,要去问阿大他们?”
秦知宴不解地歪了歪头:“阿大,是那个年轻人嘛,那我去哪里找他询问此事呢。”
他叹气,神色哀伤:“不瞒您说,我是家中独子,我耶娘好不容易才有了我,现在好几日不曾回家了,想来是急坏了。”
这等瞎话张嘴就来。
张一忍不住佩服的敲了敲大拇指。
老妇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细皮嫩肉,明显出生优渥的小郎君,好一会儿才点头:“以后万万不能乱跑了。”
秦知宴乖乖点头。
“阿大就在我这间屋子往东走,第六间的院子,家门口摆了很多木料,你看到了就知道了。”老妇人说。
秦知宴点头。
“哎,你们可都是做木头东西的。”张一兴奋说道,“不瞒您说,我对这等手艺活也是颇有心得的。”
这话说得讨巧,只是不知如何触动了老妇人,老妇人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们所做的东西不同,不好比的。”
那一眼,只把张一看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若不是身兼重任,只怕要当场跳到王新身上才能克服恐惧。
“我累了,你们都去吃饭吧。”老妇人低声说道。
张一和秦知宴对视一眼,便识趣离开了。
三人结伴走在村中,村子格外安静,大都大门紧闭,偶有动静也大都是老人,或者是神色麻木的女子。
“这个村子真的阴沉沉的。”张一牢牢抱着王新的胳膊,低声说道,“一个个连着笑脸都没有。”
“司长说之前看到很多木偶人。”王新也紧跟着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院子,尤其是在几家门口有木料的家门口扫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这些木头做木偶的。”
“你说村子里人靠什么赖以生存的?”秦知宴冷不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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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做一些木偶,等开山之际让人送到山下卖罢了。”院中,老村长淡淡说道,“靠着手艺过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