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赵兮词所知不多,“佟总,我知道的也许还没有你多。”
佟尧清好心告诉她,“据说是他家老太太在浴缸里溺水了,进了医院抢救,出来直接送入ICU,至今也不知道度过危机没有。”
赵兮词吃惊,“在浴缸里溺水?”
佟尧清侧过头,观察着她的表情,确认她不是故作无知,“看来你没骗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以前没问过他?”
赵兮词避重就轻,“钟舊shígG獨伽总家里出事以后,我们没有联系过,我也……好多天没见过他了。”
不知怎么的,赵兮词忽然想起上个月去古镇的农家别墅避暑时,她替钟时叙求的签。
签书上有几句话,其中两句是——
世缘终浅,彰厥有常。
世缘终浅……
虽然她不太迷信,但猛然间看见这几个字,心底也不由得惴惴彷徨。
于是立时替他求了一张平安符,甚至请高僧开关。
佟尧清再度打量她的神色,问道:“我看赵小姐这副模样,像是用情颇深。”
赵兮词无心敷衍,闻言不语。
佟尧清眯了下眼,“赵小姐莫非是想过河拆桥?”
赵兮词看过去,“什么?”
佟尧清却说:“且不说你们钟总这个人怎么样,就他家里那点事,父不父,子不子,里外关系错综复杂,你和他在一起没什么好处,不如趁早跟了我。”
赵兮词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佟总,这次的工程,造价部分你觉得怎么样?还满意么?”
“还不错。”
“那就好。”
赵兮词没再开口。
佟尧清思来想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这次吃饭的地点是佟尧清定的,这种场所消费不低,姓于的原本没这么豪气,但是外出和客户应酬,可以向公司财务报销。
虽然到时候可能要挨几个白眼。
下了车,赵兮词觉得这地方有几分眼熟,接着很快就想起来,当初她陪钟时叙来过一回,就是被白满川喊过来凑数的那一次。
那晚她和钟时叙说自己不会喝酒,他问她是不是来添乱的。
一句句,仿佛昨日。
佟尧清见她走神,问道:“赵小姐这表情,是在感慨些什么?”
赵兮词正准备说话,余光里闯入一辆车,停在了对面,这家酒店的门廊下是一大片石板铺就的空地,左右两侧各设泊车位。
停在对面的那辆车下来一个人,傍晚一片如血的艳阳拢住了冷墨般的身影。
隔着不远不近一段距离,赵兮词视线有些模糊,乍一眼以为时空错落,竟然看见他两鬓白霜。
她一下子窒息,且惶然。
等回过神来才明白,那是日光垂暮却刺眼,染得他满头短发如银丝。
钟时叙阔步朝这里走来。
旁边姓于的感到惊讶,遥遥就招呼一声:“钟总?”
钟时叙看他一眼,只隐约有印象,没怎么理会。
佟尧清上前两步说:“这么巧?刚还在问赵小姐关于你的近况,谁知一问三不知。”
钟时叙说:“有劳挂心,家里一切安好。”
佟尧清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掩饰,假装客气地说:“那可太好了,钟总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略尽绵薄。”
钟时叙没搭腔,只稍稍偏头,看着佟尧清身后的人。
赵兮词触碰到到他的眼神,也走上前去,解释道:“今天我和于工过来找佟总签合同,顺便一起吃个饭。”
今天钟时叙衬衫西裤,比较随性轻便,他一手抄入兜里,说:“今天我也约了人,反正是我请客,介不介意一起?”
佟尧清嘴边酿着一笑,“客随主便。”
钟时叙抬步先走,“那来吧。”
赵兮词立时跟上去。
钟时叙也懒得管身后另外两人,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有些没话找话地问:“项目拿下了?”
赵兮词轻声应道:“嗯。”
刚才分明已经说过今天签合同了。
后面赵兮词感觉他似乎想再说点什么,可他始终没有再出声,她抬头望一眼,只见他目光平静淡漠,目视着前方。
他也不过才三十二,眉宇之间竟显露几许风霜。
赵兮词以为他在看什么,循着视线找过去,却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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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浪漫
饭局上赵兮词有些不在状态, 一晚上浑浑噩噩就过去了。
包间内,姓于的抽起了烟,封闭的空间里烟熏缭绕,赵兮词原本就心闷, 这下实在受不了, 她起身离开了一会, 到露台吹了一阵子风。
广袤的夜空像极一潭深水, 上有繁星三千, 下有灯火万家。
这是一座由浮华的词藻堆砌起来的文明。
赵兮词拿出手机给包间的于工拨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要先离开。
也没说明理由。
于工肯定不同意, 但碍于现场有几位老板在, 他只好走出包间说:“你有没有点责任心?怎么能够饭吃一半, 撇下客户自己跑了?”
赵兮词在路边等车, 一边说:“不是有钟总在么?老大都来了,我一个员工,在不在无所谓。”
于工想了想也觉得是,但还是义正辞严说教几句:“小赵, 你这态度不端正, 这本来就是你的分内事,领导来了是领导的事, 你也有你自己负责的部分……”
赵兮词耐心应是。
挂完电话, 赵兮词感觉车停了, 往外一瞧,发现他们被堵在了环城路中段, 这个时段不是晚高峰, 堵车说明有原因。
她问:“师傅, 怎么回事?”
司机大哥拿起对讲机, 抽空回她一句:“等等,我问一下。”
司机大哥并非本地人,他拿对讲机找了同行的老乡问明情况,两人说的是家乡话,赵兮词听不懂。
简单几句交流过后,司机大哥转过来说:“前面路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交警正在处理现场,应该很快就通了,小姐你等不等?不等我放你下车?”
等不等都无奈,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赵兮词说:“等等吧。”
过了一会,拥挤停滞的路段仍没有动静。
赵兮词拿出手机看时间,晚上接近9点了,她茫然了一阵,翻到通讯录,拨了个电话出去。
原以为对方可能没空接,结果电话接通比她想象中快。
那边笑道:“好巧,我刚下班你就打给我了,这么晚找我有事啊?”
赵兮词和她闲聊了两句,话锋一转,说:“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
钟令儿嗯一声,“你问。”
赵兮词说:“之前在你婚礼上,我遇见的你那位堂哥,他家里是不是发什么事了?”
她没提姓名,但钟令儿潜意识里知道她问的具体是谁。
钟令儿说:“他的事我不清楚,你知道的,我平时不怎么和他来往,不过他和我爸的关系却很好,怎么找我打听起他了?”
赵兮词一早编好了理由,只说他们单位最近和钟时叙合作一个项目,但是这几天他和外界断了联系,“我找人打听过,好像是家里的老太太出了事。”
钟令儿下意识道:“家里的老太太?徽姨?”
赵兮词问:“为什么叫徽姨?”
钟令儿默了一下,叹息道:“老钟家的老黄历了……我好早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我两位堂哥是同父异母。当年徽姨生下孩子以后,在身边养了几年,就被钟家带走了。”
说起家族里那些陈年秘史,钟令儿还有些难以启齿。
钟令儿小时候见过几次商予徽的照片,只觉得实在漂亮得很,眼神冷冷,面容艳丽,站在清古俊雅的大伯身旁,很是般配。
她那时候小,没有多想,后来在大伯家见到了年长她几岁钟时叙,那眉眼似大伯多一些,也有几分绚丽的冷隽。
她一下子醒悟过来,这眉目的几分里究竟像谁了。
“那时,我只知道大伯娶了大伯母,生下我堂哥,后来又凭空多出个二堂哥,那时候年纪小,不懂那么多,等到年纪再大一点才感觉到不对劲。”
有一次,钟令儿好奇心驱使,问了她爸,她爸却闭口不谈,但她这么多年来旁敲侧击,还是打听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当年钟朝和方盈年两家联姻,准备年底结婚。
而在这之前却发生了一件事,方盈年窃取了商予徽的建筑设计稿。
“对了,”钟令儿说:“我大伯母和徽姨,她们俩是同一个导师手底下的研究生,那个导师姓关。”
“关”这个姓,让赵兮词一下子想到了关教授。
“事情发生之后,徽姨找过大伯母,想讨回个公道,但都……”钟令儿隐约其辞,其实赵兮词也猜的出来。
方盈年世代经商,家大业大。
那个年代,有点财权几乎能只手遮天。
而商予徽的父母是搞学术的,一辈子做学术研究,说好听点是诗礼人家,其实都是清高传统的老实人,父母脾气刚正硬朗,遇到一点不平非得来个鱼死网破。
所以这件事商予徽没有告知父母。
有一次她又找去方家找人,却扑了个空,准备离开时凑巧遇见了钟朝。
这就是一段孽缘的开端了。
“后来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谈起了恋爱。”
说到这里,彼此都陷入沉默。
“……为什么?”赵兮词干巴巴问。
钟令儿沉吟片刻,说:“不知道,这种事只能去问他们本人,有一次大伯母说漏嘴,说是徽姨……故意破坏他们俩的感情,为了报复,但是大伯说是他骗了徽姨,怪自己没有立时表明身份,没有坚定自己的立场。”
赵兮词哑口,半晌才问:“后来呢?”
后来,钟朝和方迎年如期结婚舊shígG獨伽,并生下了钟正川。
钟令儿说:“我堂哥生下来体弱,一直在家娇养着,过了好几年,大伯母无意中发现,大伯和徽姨一直有联系。”
赵兮词心想也是,否则也就没有钟时叙了。
但她仍是不理解,又问一句:“为什么?”
钟令儿也很纠结,“大伯母说徽姨为了报复,无所不用其极,大伯说,徽姨对他始终有感情。”
这些并不是两位长辈亲口告诉她的。
而是几年前,钟令儿回乡下祭祖,那会儿钟朝还在世,他想让商予徽入族谱,给她一个名分,方盈年当然不肯,于是夫妻两个在书房里大吵了一架。
当时钟令儿好巧不巧路过,就听到了。
钟令儿忽然说:“前两年,我碰见了一直在照顾徽姨起居的一个老妇人,姓邹,和她聊了很多,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徽姨三十年前就有抑郁症了,后来生下我二堂哥,病情更加严重。”
直到商予徽的父母相继离世,这才引发了更彻底的精神崩溃。
赵兮词问:“你刚才说,钟家把孩子带走了,又是怎么回事?”
钟令儿狠狠啧了一声,“徽姨精神出了问题,照顾不了孩子,有的时候还会拿刀具伤害他,对他非打即骂,几次过后,大伯就决定把我二堂哥带回钟家。”
这是一座由浮华的辞藻堆砌起来的文明。
笔锋回转间,哪一处暗藏沉机运算,哪一处又是春幡起舞,寥寥几笔的风骨。
通话已经结束许久,忽然手机又来一声响,把赵兮词吓了一跳。
那边问:“你在哪?”
赵兮词却答非所问,“还在堵车。”
“车牌号。”
赵兮词不语,也没挂线,结账以后推门下车。
她举目四望,全是互相紧挨的车辆,她一路往回一路找,车的款式大多相似,又逢深夜,车灯直闪,她没办法一辆一辆辨认。
找了多久也不知道,手机仍贴着耳朵。
已经是初秋,干爽的气候下仍闷出一身薄汗。
直到耳边,也许是身后不远,传来一句:“回头。”
语调轻又淡。
赵兮词转身时撞上一副胸口,她看都不用看就抱上去,以往的拥抱不胜其数,随便一个角度和姿势都很契合。
停滞的车辆如流云,环绕其间。
钟时叙带她回到车内,让老周掉头。
他们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堵成个水泄不通,所以及时停下,方便掉转。
老周换了条路,一路顺畅抵达赵兮词的住处楼下。
上楼时,赵兮词由他牵着手,落后他一阶,半道上她忍不住出声,“你……”
钟时叙转过来看她一眼,步履没有停顿。
进了屋以后,钟时叙在沙发静坐片刻,又去书桌那边落坐,借用她的电脑,不知道要干什么。
赵兮词管不了,喂了鱼以后洗澡去。
她洗完澡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几乎和周身白雾浑然一体,她记得钟时叙好像说过,偶尔她会让他想起之前的一场琳琅春雨。
究竟是哪一场春雨,赵兮词没有印象。
或许,是属于他的一点浪漫。
从浴室出来,钟时叙仍坐在原位不动。赵兮词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就自己进卧室睡觉了。
到后半夜,赵兮词依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很清晰地感觉到卧室的门被打开的细微气流,接着一副胸膛挨了过来。
赵兮词转过身,手指触碰到湿润的温度,才知道他洗过澡进来的。
钟时叙垂眼看她。
赵兮词犹豫半晌才轻声问:“……你家里人没事了么?”
时间仿佛在一刹那定格,随即他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出了重症病房,还在昏迷。”
又过去很久,赵兮词听见他均匀轻缓的呼吸声,显然已经入睡。
晨早,赵兮词在闹铃响起之前醒了,蹑手蹑脚掀被子,还是把钟时叙给弄醒。
他闭着眼提醒:“今天周末。”
赵兮词坐在床头不动,“我加班。”
他只好松开手,只管自己继续睡去。
赵兮词翻身下了床,快速洗漱,做了两份早餐,自己吃完以后看时间还早,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到阳台晾了,然后回到卧室。
见他还没醒,赵兮词动作轻巧,快速换了身衣服,一转身发现他不知道几时已经坐了起来,心无旁骛正在戴手表。
赵兮词动作一顿,继而把梳妆台的东西收拾干净就出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赵兮词又回到卧室。
钟时叙正在打电话,见她过来,他拿开手机,眼神询问。
赵兮词将一把钥匙放在床头柜,说:“我上班去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锁上,钥匙……有时间我再问你要。”
她说完匆匆就走。
这态度实在分不清是着急赶人,还是善解人意。
钟时叙一把拽她坐到床上,说:“我现在没时间哄你高兴。”
赵兮词不解,轻声疑惑:“……你的意思是我闹别扭?我再怎么不懂人情,我就算是块木头也该晓得,这个时候不适合没事找事。”
他想再说点什么。
赵兮词挣脱他的力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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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互相喜欢,又互相不太了解彼此
钟老板总有一天要复仇的样子
第48章 藏娇
赵兮词下午四点多就从公司下班, 回来的路上顺便吃了个饭,到家时钟时叙已经离开,桌上留给他的早餐用过也,碗筷竟然都收拾干净, 剩下小半杯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