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姓刘,名叫蛮牛。”小厮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爹给起的名。”
何田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个小厮也属于下人里的边缘人物,因为但凡得脸些的都被主子赐名了。
何田想了想,道:“以后你就跟着我。至于名字,改成刘满,怎么样?”
刘蛮牛高兴得快要晕过去,暗地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清醒过来,赶紧跪下磕头:“谢大少爷赐名,奴才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大少爷。”
何田含笑道:“起来吧。”
刘满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默默地在心里咀嚼着他的新名字,“满”字多好啊,他将来一定福气满满!
给阿宝洗完澡,又换了好几条帕子才把毛毛擦到半干,然后何田就带它去屋外晒太阳。
刘满左右看了看,最后把屋里的矮榻给搬出来了。
何田半躺在榻上,怀里抱着阿宝,手里还拿着一把梳子,一下一下地给它梳毛。
阿宝舒服极了,乖乖地靠在主人怀里,很快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幸福的小呼噜。
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何田也闭上眼睛,有些想睡。正在这时,原身的贴身小厮福贵从外面进来了。
福贵一来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厮垂首站在大少爷身边,顿时心里一阵阵恼怒。
他只不过偷偷溜出去躲了一会儿懒,怎么就有人不长眼敢去抢他的位置?
福贵不认识刘满,他也不需要认识他。凡是脸生的,叫不出名字的,那必定是府里的粗使下人,不值得他上心。
福贵走近,冲刘满摆摆手,不耐烦道:“滚下去。”
回头他得打听一下,狠狠地给这不长眼的小子一个教训,好让他知道大少爷身边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
刘满自然是认识福贵的,福贵身为大少爷的贴身小厮,谁不认识?他在下人里头一向有些脸面。
刘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退下,于是犹豫地看向大少爷。
何田睁开眼,直视着福贵,冷冰冰道:“该滚下去的人是你。我这里用不着你,以后不必再来了。”
福贵心里打了个咯噔,忙求情道:“大少爷,小的刚刚只是去了茅房,所以才耽搁了一会儿。”
福贵对原身并没有多少尊重,平时只要有空他就喜欢去世子的院子里献殷勤。何田不想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于是又道:“下去!”
他声音严厉,面容冷酷,福贵慌了,赶紧跪下来哀求:“大少爷饶命,以后奴才再也不敢躲懒了。大少爷,您一回到候府就是奴才在您身边伺候着,求求你看在这几个月的辛劳份上,不要赶奴才走。大少爷,您是主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奴才计较,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何田听完就是一阵冷笑。
原身从小在乡下长大,不仅没见过世面,一双手脚粗大,皮肤也被晒得黑黄。乍一回到候府,别说主子,就连府里的下人都看起来比他更像主子。
原身很自卑,心里又有点怨恨。觉得自己明明是少爷,这么些年却过得连下人都不如。刚回府时有人对他不敬,他也想逞逞主子的威风,惩治一下,于是便叫着要打板子。
候夫人没说什么,倒是世子听说后急忙赶过来劝道:“大哥,对待下人不能一味狠厉,免得失了风度,惹人背地里笑话。你要施恩于他们,他们自然会感激你,然后心服口服。我知道大哥不懂这些,不过不要紧,将来我会慢慢教你的。”
原身最怕别人说他不懂。
刚回府时见到候爷的第一面,候爷就问他可曾读过书。得知亲儿子连字都不认识,候爷当即就表现出了浓浓的失望。
原身不敢再随便惩罚下人了,甚至还隐隐有些讨好。福贵利用这一点,只要原身一有生气的迹象,福贵就会说:当主子的都要仁慈,才能叫下人敬服。
福贵把原身哄得团团转,原身就像他手里的面团,可以随意捏成他想要的形状。如今见大少爷真的动怒了,这才收起糊弄的心思,一口一个奴才,跪地求饶。
何田:“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我这里,就像你曾经说过的,做主子的都要仁慈。我怎么好阻拦你另寻高枝呢?你去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他给了刘满一个眼神,刘满立刻抓着福贵的后衣领,毫不客气地把人往外拖。
刘满虽然才十六岁,可是候府下人的伙食也是管饱的,因此一身力气,不是养尊处优的福贵可比的。
福贵双腿在地上直蹬,挣了几下发现挣不开,于是他的眼泪就流出来了:“大少爷,大少爷,奴才不想走啊!”
他毕竟是大少爷的贴身小厮,世子为了避嫌不可能接收他。而且这事一旦闹大了,候夫人就该出手了。
何田充耳不闻,闭上眼睛,一下下地抚摸阿宝的脊背。
果然,福贵被丢到院外后不久,候夫人就知道了。
她虽然嫌弃大少爷不能给她争光,还整日闹腾,可那毕竟是亲生的,一个下人也敢惹大少爷生气,谁给他的胆?
候夫人喝着茶,凉凉道:“发卖了吧。”
福贵哭丧着一张脸被人牙子带走了,这事让何田院子里的下人都心头一紧,纷纷收起心里对大少爷的轻视,态度也恭敬起来。
至于爱说教、热衷在何田面前表现自己的世子爷陈承志,他此刻自顾不暇,因为世子夫人正在跟他闹。
世子夫人名叫杜曼香,是吏部侍郎家的嫡次女。她出身好,从小被精心教养着长大,容貌品行俱都上佳。这是候夫人仔细打听后才挑来做儿媳妇的,候夫人跟候爷都很满意这桩亲事。
杜曼香嫁进候府后,跟世子的感情也一日千里。世子待她温柔体贴,更是赶在成亲前就将唯一的通房给打发了,这让杜曼香成亲后的日子舒心无比。
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向来洁身自好、身边只有她一个人的世子爷,居然会在大少爷的院子里收用了两个丫头!
这口气,杜曼香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哪怕这两个丫头是以完壁之身伺候世子的,杜曼香也看她俩不顺眼,恨不得划花她们的脸,再卖得远远的。
陈承志此刻不想动,只想瘫在床上养养神。
虽然他一向爱惜身体,从不在女人身上没节制的胡来,可是这一回却由不得他。当初他配那药时,大夫就提醒过此药凶猛,男人吃了犹如野兽,长期服用此药更是不妥,极其伤身,对寿数有碍。
不过他没当一回事,左右又不是他吃,怕什么呢?更何况他这也是在为候爷和夫人分忧啊,谁让爹娘日夜都盼着有个亲孙,将来好从他手里继承候府,谁让大哥还没有儿子呢?
万万没想到,向来在他面前有些畏缩,甚至还有些自卑的大哥,居然敢对他动粗,硬给他灌药!
想到这儿,陈承志的拳头都硬了,可惜他实在不想动弹。刚刚亲身经历了一番,才知道那药有多么可怕。他竟然跟两个丫头欢|好了一次又一次,差点没把他吸干。此刻他不仅腿脚发软,连腰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听见杜曼香怒吼着叫人把这两个丫头拖出去卖了,陈承志才咬了咬舌尖,借着那股疼痛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ᴶˢᴳᴮᴮ来。
“曼香,你来。”他虚弱地喊道。
杜曼香心里有气,可还是过去了。
自家男人没错,错的是那两个不知廉耻的丫头,以及不懂事不知礼数的大伯!
“曼香,那两个丫头不能卖。”陈承志挣扎着说道。
杜曼香把眼睛一瞪:“你想留下她们?你还真看中了?她们原本是伺候大哥的,你也不嫌恶心!”
“曼香,你听我说。”陈承志知道自己的妻子身为侍郎家的嫡次女,性格其实有些强势,不像从小被打压的庶女那样懦弱,于是他拉住杜曼香的手,哄劝道,“那两个玩意儿值得我上心?只是她们是从娘的院子里出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要处置,也该先禀告过娘。”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交给娘来处置,咱们别擅自做主。”
杜曼香抿着嘴不吭声。她也知道这两个丫头该交给婆婆发落,她们的卖身契还捏在婆婆手里呢。如果她越俎代庖,自己处置了,万一婆婆觉得被儿媳妇打了脸,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那她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好好躺着吧。我让厨房的人炖了鸡汤,一会儿你多喝两碗。”
陈承志顺从地躺下来,继续温声软语道:“我不是有意的,只怪那碗汤太霸道,要是没喝就好了,我是不想碰别的女人的,我有你就够了。”
这番话让杜曼香心里舒服了一点点,安顿好丈夫,留下心腹丫头在这里伺候着,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杜曼香心里的气并未完全消散,她仍然有一种领地被冒犯的怒愤。这事不怪世子,又暂时不能动那两个丫头,也不能冲着婆婆发脾气。她在院子里略站了站,带着几个下人直奔大少爷的院子。
第112章
杜曼香来势汹汹,命令下人上去拍门,刘满走过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的世子夫人,还不等他行礼,杜曼香就一把将他推开。
刘满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杜曼香抬眼往院子里一扫,看到何男正靠坐在矮榻上,怀里抱着一只又土又丑的狗,神情却是悠闲平静的,她顿时就更加气愤了。
她跟世子闹成了那样,大哥竟然还如此悠闲,他没有一丝愧疚的吗?
杜曼香在距离何田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板着脸,微微抬起下巴,质问道:“大哥,你怎么能把你院子里的丫头塞给世子爷呢?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惹人笑话?大哥,你如今是候府的大少爷,乡下带来的那些坏毛病该改改了。府里专门请了先生每日教大哥读书识字,懂礼仪、知廉耻、辨是非,难道大哥还没学到半分?”
何田很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指责模样,他被气笑了,笑完才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冷冰冰地问道:“你这样不管不顾地闯入大伯院中,是很懂礼仪的行为?传出去就不会惹人笑话?在我们乡下,正常人都不会像你这样。”
不得不说,杜曼香挺会扎针,专往人痛的地方扎。原身非常忌讳旁人在他面前提起“乡下”这两个字眼,那会让他想起自己做了快二十年的农家小子。
何田不一样,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养父母虽然日子过得贫穷清苦,但对他却是满腔爱意,已经用尽最大的力气来养育他了。
杜曼香闻言心里大吃一惊。
她跟这位回府没多久的大哥接触得并不多,也就是平时见了面会打个招呼罢了。但据她观察,这位真少爷因为样样都不如世子,颇有些自卑,再加上候夫人又教他平时要谦逊,不可太粗鲁,因此面对府里其他主子时,大哥压根就不敢高声说话。
杜曼香还是头一次见大哥敢反驳别人,而且对象还是她自己。她可是世子夫人啊,大哥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一时间她被震住了,冷静下来后她意识到自己今日的确太冲动了,不再谦逊顺从的大哥不是一个好的撒气对象。万一大哥借此大闹一场,那会对她的名声不好。
杜曼香深吸一口气,屈膝福了福:“大哥,今日是我不对。刚才我只是气昏了头,又不知该往哪里去,不知不觉竟来了大哥这里。”
她的认错态度还算不错,何田挥挥手:“你走吧。那两个丫头可不算是我的人,而是候夫人的。况且,那碗汤……二弟当初把那汤夸得天花乱坠,既然是好东西,合该兄弟共享。你们小夫妻俩的事我不想管,也不想听,你可以去找候夫人做主。以后没事别来我这边,我喜欢清净。”
杜曼香被嫌弃了,尤其何田挥手的动作像极了挥赶苍蝇蚊虫。杜曼香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有了复燃的迹象,她不敢多呆,赶紧走了。
正院里,候夫人也听说了世子的事,沉默半晌后让心腹嬷嬷过去传话。
心腹嬷嬷姓王,她恭敬地站在杜曼香面前,双手捧着两张卖身契:“世子夫人,这是那两个丫头的卖身契,以后她俩就由您处置。不过,主子说了,这总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万一那两个丫头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不如我先将她俩带下去关着,等过些天风平浪静了,那时您再处置她们也不迟。”
“嗯,劳烦嬷嬷跑这一趟。”杜曼香语气柔和,脸上带着笑。
这是婆婆身边最看重的嬷嬷,她可不敢把对方当作普通下人看待。况且,婆婆也递了台阶给她,这不是把卖身契送过来了么?有卖身契在手,就让那两个胆大包天的贱丫头再多活几天,反正她们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王嬷嬷把人带走了,杜曼香眼不见心不烦,觉得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于是又跟世子恢复了过去的恩爱关系。
打发走扰人精,何田一直在院子里坐到太阳落山才起身。
这时阿宝也醒来了,先跟何田亲热地玩闹了一番,然后汪汪叫着表示想吃东西了。
“刘满,你带阿宝下去吃饭。”何田吩咐道。
阿宝不肯走,它怕这一走就又见不到主人了。何田摸着它的脑袋,哄道:“不是要丢下你,只要叫你去吃饭。等吃得饱饱的,你再来找我。”
阿宝嗷呜了一声,这才乖乖地跟着刘满走。
刘满心里惊奇。这狗子真聪明,好像能听得懂人话一样,怕不是成精了吧?
何田起身去了后院看望女儿。
原身回府两年多了,亲事却一直没着落。按理说,以候府的地位来看,他的亲事应该不难。但难就难在他是刚被认回来的,之前一直住在乡下。就算是亲生子又怎么样?听说是接回府才开始请先生教导的,这么短的时间,能教出个什么样的来?
是人情世故通达了,还是能出口成章了?
不少家世相当且家中有未嫁女的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猜测平阳候的大少爷如今是否能认识一百个字了?
更何况,平阳候至今也没有上折子请求更换世子人选。他们是脑袋傻了才会把姑娘嫁过去,还不如嫁给家世相当的纨绔子呢。这些纨绔虽然品行略差了点,但该读的书,该识的字,人家或多或少都学了十几年了。
候夫人为了亲儿子的亲事心力交瘁时,突然传来通房有孕的消息。这个通房,是儿子刚回府时她派过去的。
一面是亲事艰难,一面是刚有孕的通房,若这一胎是个女孩也就罢了,万一是个孙子呢?
左思右想,候夫人到底没舍得让人打掉,还派稳重的老嬷嬷过去精心照料着。
这消息一传出去,原身本就艰难的亲事更是雪上加霜。
眼瞅着在门当户对里找不着合适的了,候夫人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专往小门小户里去找。但她又不甘心,嫌那些姑娘不够优秀,于是原身的亲事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拖下来了。
候夫人本想和家世相当的人结亲,没想到却没一个看得上她的亲生儿子,还害得她凭白受了许多委屈与难堪。几个月后,通房生下了一个女儿,并不是候夫人心心念念的孙子,她气得险些吐一口血,然后吩咐人平时无事不许把这晦气丫头抱到她跟前来。
所以,至今原身的女儿仍是被人唤做大姑娘,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大姑娘的生母生下她后大出血,因候夫人怪她没能生个男孩儿,因此就没叫人尽力医治,于是那个通房就那么去了。
如今,大姑娘是由奶娘带着的。
奶娘姓李,为人忠厚老实,不擅长在主子面前争宠,只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再加上候爷夫人又不喜欢孙女,原身则每日忙着跟各种美人玩乐,所以大姑娘这对主仆在院子里过得很透明。
大姑娘正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吃着由李奶娘喂过来的蛋羹,两只小短腿则不断地前后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