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记不得前世张修文是第几次下场才考中,不过最终人家是考上了的,所以这笔钱当然应该借。此时不雪中送炭,难道只等着将来锦上添花吗?
何谷蕊又不傻,立刻收拾一番,回娘家去了。
何兴旺听女儿说完来意,点头道:“女婿已经能下场了,我们永昌还得等好些年呢,我自然希望女婿能够高中,将来也好拉永昌一把。可是,我手里也没多少了啊。”
分家他就只得了七两半银子,先是嫁女儿,接着又给儿子交了两年的束脩。也不知儿子在城里是怎么读书的,隔三岔五总找他要钱。一会儿说是先生要他们买个什么,一会儿又是同窗生辰,大家都送礼,他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会被同窗们孤立的。
何兴旺当年虽说也读了几个月的书,可是学堂里的事情他早就忘光了,因为那时他每天坐在学堂里都是浑浑噩噩的,一心只盼着快点散学。
不过儿子说得也有道理,何兴旺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拿银子给他。虽然每次拿得不多,但长久下来,他手里的存银已经所剩无几,只能拼命在地里干活,盼着能在新学年来临前,把下一次的束脩给凑齐。
杨大凤在女儿面前从不藏着掖着,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愁眉苦脸道:“以前供你小叔子也没这么艰难,除了束脩,他很少问家里要银子。早知道这样,当初该送你弟弟去老童生那里读的。我和你爹还商量着,如果凑不够束脩,还要找你借一些呢。”
何谷蕊没想到家里状况如此不好,板着脸道:“娘,你的目光也太短浅了,光看着老童生家便宜,这些年他手里的学生有几个考中了?哪里比得过秀才!”
说完,她叹了口气,催促道:“不说这些了。爹,娘,你们能拿出多少?现在要紧的是你们女婿马上就要下场了,至于永昌,离下一次交束脩还有段日子呢,不着急,等到那时我们再想办法。”
何兴旺给妻子使了个眼色,杨大凤走到里屋,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有二钱多的银子。
她想了想,把零散的铜板留下,只拿了二钱出去,交到女儿手里:“家里一共就只有这么些,还是我和你爹好不容易才存下来的,实在没有更多的了。你婆家要是有了,立刻就得还给我们,你弟弟还等着交束脩呢,可千万别忘了。”
何谷蕊呼吸一窒:“怎么就只有这一点?这哪里够呀!”
她板着指头算给爹娘听:“除了赶路,住宿和伙食,还得多预备一点儿,同窗之间相互交流,指不定就押中考题了呢?这些人情往来,哪能不花钱?”
“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们确实没有多的了。”何兴旺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何谷蕊急了,带着哭腔说道:“爹,娘,要不你们去问小叔借一点?如果银子不够,修文怎么下场?那又得再多等三年了。”
杨大凤一心盼着女婿高中,然后自家好跟着沾光发财。她扯了扯何兴旺的衣袖,低声道:“要不你去那边问问?现在女婿下场最要紧,可不能因为没钱而错过了。”
何兴旺这一年多来跟二房不怎么接触,有些小东西家里没有,他宁愿找村里人借,也不愿意朝二房开口。
如今形势不由人,他低下头想了想才道:“行,我去找二弟。”
何兴旺走到院子里,把何明杰叫出来,说话时语气里还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味道:“我女婿要下场了,银子还缺了一点。我想着你手里肯定有,先借我,将来女婿高中,他也会念着你的好。”
何明杰犹豫了。
他不想借银子给背信弃义的张修文,可是大哥亲自开口,而且以前他读书大哥也是出了力的。
正犹豫间,何田从屋里走出来,沉声道:“借什么借,我也要下场,银子都还不够使,哪有多余的借给别人。”
“什么?”何兴旺眼睛瞪得像牛一样,“爹,你也要下场?我没听错吧?”
何田要下场的事并没有往外说,张修文和何永昌倒是知道,但他俩的嘴巴也闭得很紧,因此大房夫妻俩还被蒙在鼓里。
何兴旺丝毫不介意自己被瞒着,他只是心痛老爹要把一大笔银子打水漂。与其这样,还不如拿出来帮助他的女婿呢!
“爹啊,你才读了多久,修文都读十几年了,人家下场那是理所应当的,你就别去凑那个热闹了。”
第161章
杨大凤跟何谷蕊躲在窗户后面听见了这话,立刻从屋里走出来。
何谷蕊内心对何田下场充满了不屑,努力克制才忍住没有当场翻白眼。她柔声对何田说道:“爷爷,你不要胡闹,别把银子浪费了。你的孙女婿如今正需要银子,不如借给他。等修文中了,我们老何家也能沾他的光,脸上多些光彩,对不对?”
“我需要沾他的光?他就算中了状元,也跟我无关。”何田冷冷道,“我下场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个跑出来说三道四,我又没花你们的银子。赶紧走吧,别在我跟前碍眼。”
何谷蕊又被骂了,脸上挂不住,气得整张俏脸发红。何兴旺看不过去,帮腔道:“爹,谷蕊说得也没错啊。你怎么就那么犟呢?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啊!”
“为我好?”何田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我的银子借猪借狗,也不会借给张修文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你们还是省省吧,别在我这里耽误功夫,赶紧去别家借。”
何兴旺这时才想起来,二弟的银子是交给爹保管的。爹脑子不灵活,为人又固执,看来是没希望从他手里拿到银子了。
何兴旺突然想起了侄女桃雨头上那根金簪,便转头对何明杰说:“二弟,爹对我有意见,不肯把银子借给我。这样,桃雨的那根簪子先借我使使,回头等修文中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何明杰就黑着脸回了屋,然后呯的一声关上门。
何明杰之前的那点犹豫,早在何田出现时就烟消云散了。比起大哥,自然是亲爹更重要。爹都亲口拒绝了,他还犹豫个啥?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至于张家那小子有没有银子下场,关他什么事?
何田也不耐烦和大儿子一家多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大房的三个人,一阵早春的晨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激得何谷蕊后背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何兴旺脸色难看,不过他的目光正落在女儿鬓边的发簪上,低声提议道:“你也瞧见了,他们不肯借。我看你这根簪子还不错,不如先当了,应该够女婿这次的花费了,回头再让他给你买更好的。”
何谷蕊听了这话,后背的那层凉意瞬间散去,一股热腾腾的臊意直冲脸颊。
爹娘都是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以为她这根簪子也是实心的金簪,其实不然,这只是一根馏金铜簪,就算拿去当也值不了几个钱。
“不行,这是修文送我的定情信物,再穷也不能打它的主意,否则不是惹人笑话么?”
何谷蕊坚决不肯,何兴旺也拿她没办法,便道:“娘家能借的都借给你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叫你公婆再想想法子,千万别耽误了女婿的大事。”
何谷蕊不死心,还想再争取一下。她知道二房一家实际还是爷爷做主,于是便走到何田房门外,敲了敲门,好声好气地请求道:“爷爷,你把这次下场的机会让给修文吧。他读了这么多年,如果不能下场那就太可惜了。先把银子借给我们,以后你再下场。”
何田理都不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阿宝趴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大尾巴,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似乎快要睡着了。
屋里没人应,何谷蕊锲而不舍,不断在外面哀求,到最后她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手掌也因不停的拍门而发红。
可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没人一般。
杨大凤实在受不了女儿这副低三下四的模样,在一旁抹起了眼泪,埋怨公爹太狠心,心肠比粪坑里的石头还要硬。
何兴旺也看不下去,扯着何谷蕊往院子外面走:“人家不想理你,你就算把手敲破,他也不会心软。”
杨大凤恨声道:“等将来修文有出息了,那时他们再想扑上来,我头一个就不答应,看我怎么骂死他们!”
何兴旺叹了一口气,催促女儿:“你赶紧回婆家去,别在这里纠缠了,还白白让人看了一场笑话。”
何谷蕊只能红着眼眶,委屈巴巴地回到夫家。
张修文见妻子ᴶˢᴳᴮᴮ最终只借来二钱银子,不由地大感失望。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开始羡慕起同窗。
他有两位同窗,因娶了商户女,平时被人瞧不起。虽然商户地位低,可人家银子多、嫁妆丰厚啊。这两位同窗平时的吃喝穿戴俱都是最好的,从来没为银子犯过愁。
哪里像他,这次下场所需要的银子还没凑够,还要四处求人呢。
“唉。”张修文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情郁闷。
何谷蕊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丈夫会责怪自己。张修文瞧见了,可是实在没心情安慰她,抬脚去找爹娘商量去了。
最后,张家父母拉下老脸,在亲朋好友里又借了一圈,借来的银子虽然不多,但只要节俭一些,还是足够应付这次下场的。
张修文看着这么少的银子,心里憋着一股气。此时他已经成亲快要将近两年了,对何谷蕊早就不如刚成亲时那般稀罕。
只要一想到自己不能像以往那样,跟同窗们轮流做东,相互交流讨论,他就对何谷蕊有了一丝怨气。
为什么他的岳家这么穷?一点都帮不上!
*
到了下场的头两天,何明杰借来一辆牛车,亲自陪着何田去城里赶考。
他虽然在科举上没有天份,到底是下场几次的人,在哪里考试,哪里住宿,这些都一清二楚。
何田乐得当甩手掌柜,万事都让小儿子去办。
临下场前,何明杰生怕老爹心里有压力,一个劲儿地劝他:这次就是来试试,考不中也没关系,只当积累经验了。
因为手里有银子,何明杰做主订了最好的一家客栈,不仅房间干净,吃食也卫生,还种类繁多。
而张修文由于手头不宽松,住的地方比较差,因此不好意思主动跟同窗们联系,生怕他们会嘲笑自己。他甚至连房门都不敢出,就怕被人瞧见自己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
一直呆在房间里也无事可做,想温习一番,心里却始终意难平,精神难以集中。等到了夜间,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
翌日起身,便觉得有些头疼,可马上就要下场了,也来不及去看大夫,只能强忍着跟在众人身后进入考场。
这一场考下来,何田神清气爽,何明杰总觉得他爹肯定累坏了,也不问考得如何,只是一个劲儿的嘘寒问暖,得到何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带着一大堆的吃食回家去。
张修文一出考场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多半又悬了,都怪这该死的头疼,否则他一定能答得更好。
回到何家村,何兴旺看着赶考归来的何田,皮笑肉不笑的问了一句:“爹,考得如何啊?”
何田没功夫搭理这个便宜大儿子,因为被留在家里的阿宝已经扑上来了。
“阿宝乖,是不是想我了?一会儿给你吃肉,还有大骨头。”何田忙着跟阿宝说话,脸上笑眯眯的。
何兴旺气得要死。在他爹眼里,他连一条狗都比不上?
何田带着阿宝回屋休息,刘彩英带着两个女儿过来了,何田指着带回来的大包小包,对两个孙女说:“里头有点心,还有一些姑娘家用的小玩意儿,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桃雨笑着答道:“只要是爷爷买的,我和妹妹都喜欢。”
何明杰把点心拿出来分给两个女儿,犹豫着问何田:“要不要给那边送一些过去?永昌到底还小呢。”
“分给他做甚?我们阿宝都还不够吃的。”何田拿起两块点心喂给阿宝,一边慢悠悠地问他,“难道你还指望将来永昌给你养老?”
这话一出,刘彩英和两个女儿顿时都不敢动了。
二房没有儿子是硬伤,这也是刘彩英一直忍耐大房的原因。虽然公爹和丈夫不曾怪过她,可如今这世道,没儿子怎么行呢?
何明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爹用他没儿子这件事向他发起责难,他也只能默默忍受。
何田拍了拍手,把手上的点心碎渣拍干净,然后才道:“我是不在乎你有没有儿子的,我劝你也想开点,孝顺的女儿比不孝的儿子强多了。你有两个女儿,到时不论桃雨还是初夏,留一个在家里招婿上门就行了。”
“行,我都听爹的!”何明杰顿时喜笑颜开。
刘彩英跟两个女儿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忙道:“爹肯定饿了,我这就去做饭。”
桃雨跟着去帮忙,初夏留下来用自己的点心逗阿宝玩。
张修文赶考归家,家人们都忙着问他考得如何,就连何谷蕊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就盼着他能说一句这次必中。
张修文心里发虚,含糊道:“还行吧,我累了。”
他面色有些苍白,头痛的症状并未减轻,张家父母只当他是累狠了,张母连忙心疼地说道:“赶紧去歇着,我去弄些你爱吃的来。”
何谷蕊也表现得很贤惠,扶着男人回屋休息,又亲自提了满满一桶洗澡水来,伺候他梳洗沐浴。
张母看着儿媳妇提着水桶走远的背影,忍不住撇了撇嘴:“平时也不见你这么能干勤快,定是知道我儿这次能中,所以才急着想表现一番。”
成亲前,张母每次撞见何谷蕊,对方都是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嘴巴又甜,哄得她以为这个姑娘还不错。
等成了亲,她才发现儿媳妇身上是有根懒筋的。如果不主动叫她,她眼里是没有任何活儿的。就像那拉磨的懒驴,戳一下才会动一下。
就算这样,很多让她干的活儿她也是干不好的。
比如做饭,要么放许多油,要么放许多盐。叫她去河边洗几件衣裳,大半天才洗完,衣裳还没洗干净。叫她打水,摇摇晃晃地回到家,桶里最多只剩下小半桶水,连个十岁的孩子都比不过。
张母实在看不过眼,很多时候自己能做的都做了,不想受那气。不然能怎么办呢?又不可能休了儿媳妇,因为儿子会护着啊。
第162章
没过几日,喜报传来,何田考中了童生。虽然不是头名,但名次也位列前三。
这是何田刻意收敛的结果。
即便这样,众人也觉得很了不起。一个四十多岁的庄稼人,只读了不到两年,居然就中了童生,一时间议论纷纷。
倒也没人觉得何田是在作弊,因为一来考场检查很严格,二来本地监考官县令跟何家无亲无故,何必冒着大风险给他开后门?况且何家人穷得连县令家的仆人都比不上,他能拿出什么好东西让县令心动呢?
老童生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夸何田聪明,很有天赋。
消息传回何家村,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一时间来何家窜门的人很多。
有村民对何家两兄弟说道:“我们竟不知道,原来何叔这么聪明的。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供你们两兄弟读书,应该自己去的。”
就连村长也点头赞同这话:“是你们两兄弟拖累他了,否则他早就考上了。”
何家村从建村时起,也没出过半个童生,因此何田显得特别珍贵。
对于众人的夸赞,何田只是乐呵呵地笑。
何明杰也跟着笑,心里还有一丝羞愧。他觉得那话说得很对,他早就该将读书的机会让给爹的。瞧瞧他爹多厉害,一考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