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并不理会他,只看着玉格道:“十四弟回京,连城门都没能进去,就被老四打发到遵化看守景陵,形同圈禁,八哥倒是得了个总理事务的差事,可身边的人被发落得干干净净,十弟奉旨送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灵龛回喀尔喀,如今被困在宣化,进不得退不得,如今,连我,也要被发往西宁了。”
玉格沉默的听完诸位阿哥的近况。
九阿哥又看了年羹尧一眼,嗤笑道:“还是玉大人眼明心亮,八面玲珑,不像我们兄弟一片真心待你,不想竟是瞎了眼,全喂了狗了。”
九阿哥顾自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年羹尧面带微笑,眼神不住在九阿哥和玉格身上打转,笑着劝慰道:“玉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日子长着呢。”
话里意有所指,对九阿哥并没有什么尊重。
玉格勉强笑着同年羹尧告辞,“我累了,就先去休息了。”
“嗯,”年羹尧笑着应道:“也是我考虑不周,玉大人是文官,不若我们这些个武官身子粗糙,玉大人快去歇息吧,一会儿饭菜我让人送到玉大人屋里去。”
玉格谢过,“年大人客气了。”
“爷,”张满仓替自家爷不平,“爷远在西北,这京城的事儿同爷有什么关系。”
玉格没有说话,心中有些淡淡的怅然,这是她早已知晓的结局,她也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投入太多感情,但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不免伤感。
驿站这一面不欢而散后,双方朝着背对的方向行进,但此时的玉格没有想到,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不管玉格和九阿哥心中如何作想,回到京城的年羹尧可谓是春风得意。
雍正皇帝先是加封他为二等阿达哈哈番世职,很绕口的官职,其实也不算官职,而是一种爵位,为公、侯、伯、子、男等封爵下四级世职的第一级,分为三等,叙正三品。①
玉格同样凭借军功,得了个二等阿达哈哈番世职,阖府上下欢喜不已,毕竟爵位不同官职,是可以传给后人的,而年羹尧已是四十五岁了,可玉格如今才不过二十八,往后的前程可想而知。
不过最高兴的还是玉格终于回京了。
五年不见,多尔济和陈氏都苍老了许多,陈氏照例拉着玉格的手不放,多尔济也坐在一旁看着玉格不愿离去。
四姐儿更细心,劝住陈氏道:“玉格一路鞍马劳顿,又刚面圣出来,怕是又饿又累,先叫些吃的来吧。”
“对对对,”陈氏连连点头,正要吩咐下去,郡主已经安排人摆好了一桌子的菜,都是玉格在家时惯常爱吃的菜色,玉格移步到偏厅用饭,路过郡主时,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辛苦,多谢。”
郡主眸底的温暖泛开,柔柔一笑,“这都是妾身应当做的。”
陈氏瞧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瞧见自个儿儿子眉间的疲惫之色,也不好在这时用这些芝麻小事来烦她。
只是饭后,玉格也没工夫和她多说,和崔先生一起进了书房,虽说常有书信往来,但也有很多事情是不便在信里多说的。
“听说十阿哥被困在了宣化?”
崔先生点头,“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来京拜祭先皇梓宫,病卒,皇上故命十阿哥送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灵龛返回喀尔喀,十阿哥称病不愿前去,后来又称皇上有旨意召回他,如今停留宣化,进退不得,兵部已经上了折子弹劾他,皇上命、命八阿哥廉亲王议他的罪。”
玉格一时无言,让八阿哥定十阿哥的罪,这不可谓不毒了。
崔先生叹息,“廉亲王如今、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是烈火焚身。”
说完京中的变故,崔先生又问,“七爷进宫面圣,情况如何。”
玉格是同年羹尧一起单独面见的雍正,雍正问过西北的情况后,对他们嘉奖了几句,便打发了玉格先行下去。
好似并没有什么异常。
崔先生却有些担心,“七爷和廉亲王等人关系亲近,又和十四阿哥一同在西北共事了五年,皇上。”皇上瞧着不像是不记仇的大度性子。
“唉,如今尘埃已落定,七爷也不必再远远避开,如今当务之急是得到皇上的信任,西北那边的差事,七爷看……”
玉格点点头,“我也打算把那边的差事交出去,只是一时没有找到机会,贸贸然请辞,怕皇上认为我心有不平,不愿为他效力。”
崔先生点头,“七爷考虑得是,七爷心里有主意就成。”
“还有一件,”崔先生道:“京中不知何时传出谣言,言先皇属意的储君乃是十四阿哥,是、当今篡改了遗召,百姓愚昧,信者众多,皇上对十四阿哥忌讳得很。”
崔先生有些难以启齿,“十四阿哥那处……七爷还是要避讳着些。”
到底是五年,不是五天、五个月,崔先生也担心玉格心有不忍,招来当今的厌弃。
崔先生这么一想,越发担忧,连他都有如此怀疑,更遑论皇上了。
玉格垂眸不语,她确实不忍,但这不是主因,若是连她都落井下石,避而远之,焉知,十四阿哥不会将她的身份告诉旁人。
再者,玉格道:“我同八阿哥十四阿哥等人的交情,皇上早就知晓,若是十四阿哥一失势,我便撇清关系,如此薄情寡义,怕是皇上心里也会芥蒂。”
崔先生还欲再劝,玉格抬手止住,“先生放心,我有分寸。”
崔先生叹息一声,只得作罢。
同十四阿哥见面并不难,玉格和年羹尧是以为先帝奔丧的名义回京的,必然要去景陵拜祭,而十四阿哥正好就在景陵。
二月末的天气还有些微凉,十四阿哥只绑着一根辫子,没有戴帽子,头皮和唇边都长了一圈的青茬,看起来十分颓丧。
他目光放空的看着康熙陵墓的方向,面色沉寂。
“十四爷。”玉格上前请安。
听到玉格的声音,十四阿哥的眸光稍有了些神采,一开口,声音喑哑,“你回来了。”
“是,昨日刚到。”
“嗯。”
玉格站在十四阿哥侧后方的位置,陪他一起静立。
远处,年羹尧背着手挑了挑眉,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十四阿哥才回身,看着玉格,自嘲的笑了一声,“原先我还说要护着你,如今、倒还要你来担心我了。”
“十四爷……”
十四阿哥勾唇淡笑,有一种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不羁的狠厉,“你放心,他总不能要我的命。”
玉格沉默,确实不能,可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比如、失去自由。
十四阿哥又问了八阿哥等人的近况,玉格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说的只是明面儿上都知道的消息,并未加自己的分析猜测。
又过了好一会儿,十四阿哥问,“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玉格回道:“奴才一向胸无大志,没什么打算,当一日差,办一日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护着家人平安度日便足矣。”
十四阿哥听完,又沉默了好一阵,“既然如此,藏好你的身份。”
十四阿哥道:“落英有些拳脚功夫,你可以带在身边伺候,你身边总得有个心细的体贴人。”
“是,谢过十四爷。”
十四阿哥淡淡勾唇,“我可不是为你,我只是不想他太过得意。”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是谁,只是这话玉格却有些不解。
十四阿哥垂眸淡声道:“你这样的,他会动心。”
应当说没有人不会动心,他如此,八哥如此,四哥亦然。
玉格虽不信十四阿哥说皇上会对她动心的话,但还是应下了,然而他们忘了,有时候越想藏住什么,反而越容易暴露。
第271章 、“猜忌”
尤其雍正对十四阿哥的关注极为紧密,几乎在玉格回到城内的时候,雍正便知晓了他们两人有一段时间不短的私密交谈。
不过两人交谈的地方空旷,声音不高,又都没带伺候的人,所以无人知晓谈话内容,但越是无人知晓,才越是让人惦念怀疑。
“皇上,可要召玉大人进宫一问?”宫殿监督领侍太监陈福问道。
玉格同十四阿哥在景陵密谈的消息,便是由他上报给雍正的,十四阿哥住在景陵附近的汤泉,不仅不许返京,皇上还命了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
“不用。”雍正批着折子,连眉毛也不曾抬一下,好似并不在意。
陈福拿不准的看向总管太监苏培盛。
苏培盛耷着眉眼,皇上的心思谁也拿不准,只是他依稀还记得那块放在箱底的手表,玉大人是有些特殊的。
“。”陈福退到一边。
雍正看似并不在意,但三月接连下的几道旨意,还是暴露了他的猜忌。
三月,年家可谓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家。
先是年羹尧加了太保衔,又晋封为三等公。此外,年羹尧的妹妹被册为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乌拉那拉氏,再有其赋闲多年的长兄年希尧被起用为署理广东巡抚,其妹夫胡凤被任命为苏州织造兼苏州浒墅关监督,就连年已八旬的老父年遐龄也获加尚书虚衔。①
可谓是满门荣宠。
与之相比,一同回京的玉格这处就堪称清冷了。
“七爷?”崔先生有些拿不准新皇的态度了。
“无事。”玉格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西北要用兵,皇上属意年羹尧,厚赏笼络也是应有之意。”
与这相比,玉格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十阿哥的处置最终定了下来,夺爵,押回京拘禁。
“算算路程,也就这一两日,十阿哥就该入京了。”
“唉,”崔先生知道她的意思,劝不动,也就不劝了,“七爷仁义,也要顾及自身。”
玉格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相比玉格这处相比之下的相对冷清,十阿哥府前才是除把守的士兵外空无一人的绝对冷寂。
玉格和十阿哥会面交谈的过程中,全程都有人在旁‘伺候’。
“玉格?”十阿哥抱着酒壶,有些半醉不醉的迷糊。
“十爷。”玉格上前请安。
“真是你!”十阿哥有些高兴,“咱们得有快五年没见了吧,没想到你还记得爷。”
“十爷说的哪里话,不管如何,只要十爷不嫌弃,我都认十爷是玉格的朋友。”
十阿哥微愣,笑着随手指了个位置,示意玉格坐下,自个儿昂头灌了口酒,再开口时眸光有些湿润。
“你手里拿的什么?”
“这个啊,”玉格举了举手里的圆扁盒,笑着道:“好东西,不过不宜喝着酒玩。”
十阿哥蹙眉,把酒壶放到一边。
玉格打开盒子,“这是一种棋,跳棋。”
“棋?”十阿哥没意思的撇了撇嘴,兄弟几个数他棋艺最差,所以,“下棋有什么好玩的?”
瞧出几分十阿哥的未尽之意,玉格笑道:“同八爷他们下棋,我也觉得没趣儿,那么一大盘,只看着就眼花,还得算,还得数,太费劲了,不过这个不一样,规则很简单,两个人能玩,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一起玩也可以,要不,咱们先试玩一局?”
“行吧。”左右他被关在这府里也没旁的消遣。
玉格陪着十阿哥玩了一下午的跳棋,十阿哥心思单纯,生性耿直敦厚,这一点雍正也知晓,所以只要他安分守己,求一个善终不难,若能再自个儿寻一些乐子,那日子就好过多了。
玉格的用心十阿哥不一定能体会,八阿哥却是一听就明白。
“多谢你。”八阿哥来同她道谢。
“八爷客气了,玉格是真心把十爷当作朋友。”
“嗯,”八阿哥笑着点点头,又道:“我代九弟向你说声抱歉,是他误会迁怒你了,这个时候,你还愿意去见十弟和十四弟……”
八阿哥抿了抿唇,“多谢。”
“八爷客气,两位爷都好,八爷放心,八爷、保重。”两人是在街边‘偶遇’的,不便长谈,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告辞。
但两人都没有想到,就这么短短几句的交谈也被人报到了雍正的耳里。
这一回雍正倒是有反应了,略一停顿后,面无表情的吩咐道:“让年羹尧择日尽快返回西北。”
虽说玉格早已知晓此处在京中待不长久,但也没想到竟不过月余,四月十二日,她便要同年羹尧一同启程返回军前。
不过行至山西,恰遇山西灾情,年羹尧顺手禀报了上去,玉格也顺势请求到山西赈灾。
雍正很快批复了玉格所请,年羹尧继续西行,而玉格则返回京城,准备到户部和吏部进行西北公务的交接,以及赈灾事宜的筹备安排。
同玉格的调令同时发布的,还有年羹尧和延信的职务调动。
雍正下令将川、陕、甘、云四省的一切事务,俱交年羹尧办理,又以延信驻扎甘州、指挥不便为名,免去了延信西安将军的职务,改命年羹尧继配夫人的叔叔,宗室普照署理西安将军,于是乎,整个西安八旗驻防军的指挥权全部落到了年羹尧手里。①
五月中,玉格回到京城时,落英也到了京城。
见到玉格领了落英回来,陈氏心头有些欣喜,不时扫向落英的肚子,而郡主则捏着帕子,神色难掩不安。
回到房间,玉格打发了落英下去,拉住郡主的手,温声承诺道:“你放心,我这一辈子,只会有你一位夫人。”
郡主抿唇一笑,其实魏嬷嬷早就偷偷劝过她,七爷这般情况,纳多少房妾室都是有名无实,也不可能越得过她,但她心里还是、介意。
见玉格去到旁边的房间,由落英伺候着沐浴洗漱,换了一身衣裳,又回到他们的房间后,郡主的心才彻底安稳,坐到玉格旁边,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