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着后,身边之人才于黑暗中慢慢睁开双眼。
第十五章
雨夜里就停了,次日是个好天。
农家人都起得早,外面天才稍稍露出些青白,徐静依就被院子里扫地的声音吵醒了。
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只青杏紫兰两个候在屋内。见她睁眼了,青杏紫兰立刻端水迎过来。
“姑娘醒了,奴婢们伺候姑娘梳洗。”
农家条件简陋,并不能像在家中一样,事事都妥帖。没有牙刷子和清盐漱口,徐静依就直接抿了口温水。
发髻也是让青杏紫兰随便梳了个,清爽就好。昨儿换下的湿衣服被洗了,后又放厨房灶旁烘干,这会儿已经能穿了。
徐静依换上自己的衣裳,又让自己的丫头把借翠娘的裙子拿去洗。
她推门出来时,恰好遇上隔壁屋出来的金氏。金氏不知道两间屋其实原是一间屋,而他们小夫妻昨夜的温存也被听了去,昨夜酣畅淋漓了一场,后又美美的睡上了一觉,这会儿金氏的精神头很好。
看到徐静依,她也主动过来打招呼。
但徐静依这会儿瞧见长嫂,脑海中立刻又浮起了昨夜的一切。木板床剧烈摇晃的声音,夫妻间不堪入耳的荤话,还有嫂嫂那销魂锁骨的嘤鸣……每一样,都在瞧见人后,又一一清晰的出现在脑中。
想着想着,徐静依脸就又红了。
金氏不明所以,只当是昨夜二郎同弟妹也温存了。
新妇面皮薄,金氏不好戳破,只能笑着提起叔子来:“二郎自幼习武,每日都会早起晨练。瞧,这出门在外,哪怕是住在别人家里,也不例外。”
金氏说着便转了身,目光送向了一旁院中正练拳脚功夫的顾容庭。
这也是徐静依第一次看他如此展示自己的身手,只觉得他英姿飒爽,很是有一番英武气概在身上。这会儿一身劲装打扮,招招快起快落,很是果敢勇决。
还在家中时,她常看祖父练剑耍枪。而顾容庭这副身骨比起祖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想着他王子龙孙的身份,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打了个岔,徐静依也就暂时忘了昨夜的事。
萍娘的事很好解决,对徐静依这个侯门之女来说,甚至都不必她亲自出面,只叫青杏拿了钱跟着萍娘去找了她族叔族伯,青杏再摆足了气势威吓一番,萍娘叔伯那边就不敢再生事了。
至于章员外那里,就更好解决了。对付他不必徐静依的人出面,只顾容庭顾容英兄弟俩往他跟前一站,他老人家便自觉选择息了此事。
事情彻底解决后,徐静依寻了个由头喊了萍娘到身边说话。
一进屋,萍娘便在徐静依腿边跪了下来,谢她救命之恩。
徐静依亲手去将人扶起,又让她坐,然后问她:“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其实徐静依心里知道,就算眼下靠他们解决了燃眉之急,吓退了那章员外。但只要他们一走,那章员外未必不会再仗着自己势力回头继续强娶萍娘。届时,还可能因为此番他们的举动,而更迁怒于萍娘。
这个村落,他们姐弟是再住不下去了的。
而外面天大地大,如今世道仍不太平,她一个弱质女流,又能靠什么养活一双弟妹呢?
外面难道就不会再出一个章员外吗?而以萍娘之姿色,若背无倚仗,她是很难在这样的一个世道生存下去的。
早在萍娘接受了贵人帮扶之前,她就想到了这些。所以这会儿见贵人提起,她忙又跪下回话说:“恩人出手相救,萍娘感激不尽。但如今这儿是呆不下去了,可外面又天宽地广,我们姐弟也从没见过那样的世面,也怕活不下去。恩人若怜惜,不若收了萍娘在身边吧,萍娘愿为奴为婢报答恩人今日之情。”
只这一番话,徐静依便知道,她是个知趣之人。
她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且也愿意为此做出妥协。她也知道,只有日后跟在她身边,才算能过好日子。
她想卖身为奴,只为她那双弟妹之后能有安稳日子过。
徐静依又再次扶起了她,并让她坐。
“你是秀才之女,想自幼也读过些书?”徐静依先没说自己心中打算,只话家常般同她闲聊。
萍娘实话道:“读过些书,但也只是粗认得几个字。”
虽同样是农家女,但徐静依看她谈吐也能看出她同翠娘的区别来。翠娘说只粗识得几个字她信,但萍娘这样说,应该就是自谦了。
徐静依心中有些成算在,她没对萍娘的自谦做任何评价,只又问她弟弟妹妹可有读书。
萍娘仍是实话实说:“弟弟今年八岁,他四岁便启蒙了,很是有些读书的天赋在。妹妹还小,且她出生时娘便去了,后不久爹爹又病重,便没人正经管她认字之事。”
徐静依听后点头,算是知道了萍娘心里对其兄弟的期盼。这样一来,她心里倒更有了些成算。
垂眸略细思后,徐静依突然又问:“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小了,之前没议过亲吗?”
萍娘眸中晦暗之色一闪而过,但却坦然道:“今年二十了,十四五的时候家里给说过一门亲。但后来接连着母亲去世父亲生病,这门亲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婚约早已除,各不相干了。”
打探清楚这一切后,徐静依才认真说起自己的身份来。
“我是京中定安侯府嫡长孙女,我的父亲是侯府世子。我父亲除了我母亲外,另还置有一房妾在。那妾氏心机手段都十分了得,我母心性纯善,全然不是其对手。从前我没出嫁时还能护其一二,如今我嫁人了,再顾不上她,便担心她会被那妾算计了去。”
萍娘只听到这,心中便大概有了些猜测。
但她没说话,只仍继续安静听着。
徐静依继续道:“我父我母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家都是小富之家,门当户对。后祖父跟着圣上打天下,有了从龙之功,便一跃成了军侯。那妾原是我妹妹的乳母,后因诞下一男婴后,才抬了妾。祖父祖母待我母亲倒是极好,但我母膝下无子,如今有祖父祖母在,她尚能过几天安稳日子,日后待侯府内由那妾之子当家做主,怕我母亲再无安生日子可过。”
再提起这些,徐静依便又想到了前世母亲后来的病来。其实都不必等到祖父祖母去了之后了,那柳氏恶毒,最擅诛心,她若再不有所动作,母亲很快就要被那柳氏害死了。
萍娘垂了眼睑,沉默了半响,才问:“夫人要我如何做?”
徐静依喜欢她的通透,不必把话说得过于直白她就能懂。只有这样聪明又貌美的女子,日后才能是母亲的助手,才能对付得了柳氏。
“姑娘是聪明人,心中应该已经猜得到我的打算了。但我也不想强求姑娘,姑娘若不愿,我必不会为难。”
可如今不是她为难不为难的事,而是萍娘需要一个倚仗。
若她答应,她想日后一双弟妹必然衣食无忧,日子安稳。而若她不答应,虽然眼前夫人不会像那章员外一样用强,但日后偌大的天地,哪里又能是他们姐弟的安身之处呢?
入侯府为妾,和进员外府当妾,说起来也不一样。前者可护住弟妹,后者不能。
萍娘也是个果决之人,她没多犹豫,只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后,便立刻应了。
“但我也有一个条件,还望夫人能答应我。”萍娘说。
见她同意了,徐静依心内欢喜。
“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萍娘道:“若父母还在世,是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但如今父母皆亡,我为了养活一双弟妹,也愿意选择这样一条路。只是……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哪怕是为妾,也不能草草了事。我是良民,想能尽力体面一些。”
这不是什么条件,徐静依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即便你的父亲不在了,你也是秀才之女的身份。你这样的身份入侯府做姨娘,身份也是尊贵的。你放心,我会回去同母亲说,届时会以迎娶贵妾之礼相迎,该有的礼数和体面,一样都不会少。”
这样一来,萍娘就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贵妾虽也是妾,但却算有些体面。父母在天之灵,想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
“但有一件事,我也得同你说在前头。”徐静依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母亲要过继子嗣一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这是最重要的,这件事先说清楚了,之后的一切才都好办。
萍娘没有野心,她所愿不过是能庇护一双弟妹罢了。对日后子嗣过继到嫡出夫人名下一事,她也并不觉得不能接受。只要那夫人能善待,她觉得这或许也是一桩再好不过的事。
二人相谈甚欢,之后徐静依又让紫兰拿钱去帮萍娘赎回了她父母的那五间大瓦房。
临别时,徐静依特托了村长夫妇帮忙照拂萍娘姐弟。也把紫兰留了下来,怕那章员外会来闹事,留下紫兰也是为了免去萍娘姐弟的一些麻烦。
如今事情总算有了些眉目,好不易替父亲寻得了个合适的贵妾人选,徐静依总怕事情会突然生变,故回城的一路上她都一脸的急切,十分的心不在焉。
待回了京,也是一刻都坐不住。不顾眼下天色已很晚,只略略收拾了一下,就想立刻去侯府。
但人还没出院子,就被顾容庭喊住了。
第十六章
徐静依同萍娘之间的约定,她暂没同顾家任何人说,只她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知情。
但即便她什么都没说,顾容庭也是看出了眉目来。
“娘子是要回侯府吗?”见她眼看着就急匆匆要跑,顾容庭在上房那边随便同父亲兄长聊了几句,便赶了回来将人拦住。
徐静依好奇他插手自己回娘家的事,心里有些不高兴,便毫不客气回道:“二爷昨儿在车上是怎么说的?难道才过一夜,就全都忘了?”
顾容庭心中一阵凉笑,有些无奈。
她就不能把自己往好了去想吗?为什么总觉得他是那等坏心之人。
顾容庭也不同她计较,只说:“这会儿天很晚了,娘子这个时辰回去,必会惊动侯府所有人。不如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回也不迟。”
徐静依本来想说她有要紧的事要忙,一刻也等不及了。但再细想想他的话,又觉得他所言不无道理。
如今也只是有个合适的人选而已,那萍娘还没进侯府大门。若是她今晚就这样大张旗鼓去了侯府,万一叫柳氏起了什么疑心,之后再在父亲耳边吹枕边风,父亲执意不肯再纳妾怎么办?
所以,此事倒也不能操之过急了。反正萍娘人就在那儿,紫兰还在那里陪着她呢,不会有事。
倒是这边,她得稳妥些去办才好。
徐静依之前是太心急了,这会儿经顾容庭稍稍一提点,她便立刻又冷静下来。
“既然二爷今晚不让我回,那我就不回了。”她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明早再回也是一样的。”
既不再着急回去,徐静依整个人也就松弛下来。慢悠悠转身回屋后,她才突然觉得身上很是疲乏。
“青杏,我想好好洗个热水澡,身上不舒服。”她吩咐,“你去烧锅热水给我洗澡。”
昨日淋了雨,虽在翠娘屋内洗过,但总归洗得不尽兴。正好这会儿人也疲惫,好好坐在桶里洗个热水澡解解乏,一会儿晚上也能睡得更香一些。
因顾容庭已经几夜没动过那心思了,徐静依现在对他也卸了几分戒备心。
哪怕这会儿他人就在跟前,她也能毫无负担的同自己丫鬟提沐浴之事。
青杏忙应着退了下去,顾容庭则在圆桌一旁弯腰坐了下来。
徐静依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挪了些身子,侧对着他坐,目光看向了别处去,并不对着他。
如今还是一样,能不正面交流,还是不正面交流吧。
顾容庭却显然有备而来,见妻子刻意避开自己,他也并不在意,只沉默一瞬后道:“农家条件有限,床没有家里的睡着舒服,想你昨夜一夜应该都没睡好。一会儿梳洗完,就赶紧好好睡上一觉。”
提起昨夜,徐静依突然又想到了兄嫂恩爱的情景,她脸蓦地就又热了起来。
顾容庭够过一旁圆桌上的杯子和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后慢慢饮上。透过杯壁壁沿,此刻妻子面上娇羞之色尽收眼底,他唇微弯,隐有笑意,然后慢慢收回目光来,以杯盖掩盖着自己面上神色。
徐静依自己难为情了一番后,强作镇定说:“我昨晚睡的很好,很熟也很香。”
顾容庭搁下茶盏,又说了自己:“我今晚也得好好睡上一觉,昨夜也是一夜没睡好。”
徐静依:“……”问你了吗?关心你了吗?你睡得好不好,与我何干呢?
若是前世,比这更尖酸的话徐静依也能张口就来,她丝毫不在意顾容庭听后是否会难受。但这一世,她却不会这样了。哪怕心里并不关心、不在意,她也会装一装,装着关心一二的样子。
于是徐静依勉强挤出笑来,关心说:“既如此,二爷不若现在就去休息吧?我还得有好一会儿呢,二爷不必等我。”
顾容庭却说:“时辰尚早,睡也睡不着,再等等吧。”
徐静依:“哦。”无所谓。
顾容庭把自己想表达的信息表达了出去后,便没再继续坐那边碍她眼。他起身离开了,坐去了一旁窗下,捧着本兵书在看。
自幼跟在外祖父和舅舅们身边长大,虽在外祖家也念过些书,但书读的却不算多。如今既知未来路,且未来之路也并不平坦,他自要抓紧时间狠下功夫。
徐静依起初并未察觉到异常,还是顾容庭已经走开后,她才突然间想到一件事。
若如他所言,他昨夜一夜都没睡好,那她昨夜看到的他,是装的吗?那兄嫂的房事,也叫他听了去?
也就是说,昨晚他们二人都是在装睡,都一同听了那些去。
想到这个,徐静依更是满脸火辣辣的烫,似是整个人都烧起来了一样。
她悄悄侧头朝坐在窗下的男人望去。
只是她目光才朝他送过去,他便也望了过来,二人的正好撞上。
徐静依没勇气同他对视,匆匆收回了目光。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庆幸方才有一口咬定自己昨夜睡得很好。如若不然,叫他知道了自己昨夜其实也听到了,岂不是更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