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娘是侯府里的贵妾,是侯府正经迎进门来的,摆过酒席宴过宾客,身份上自然远远高出柳氏这个乳母出身的妾一截。
且进门后,又累日得世子夫主的宠,也很得夫人和老夫人的看重。
侯府里的下人见如此之状,都暗道那柳氏怕是要失宠了,以后府里世子爷的内院,怕将是这位新姨娘的天下。下人们也都见风使舵,知道新宠是谁后,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先捡着萍娘的院子送。
萍娘低调,从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回回都会先问一声,老夫人和夫人那里可都有了。
只有老夫人和袁氏那里也得了,她才会收下这些。若她们没有,她是万不敢第一个要的。
几回一下来,府中上下便传遍了对新姨娘的夸赞。说她身世清白,貌好多才,难得的性情还极好。不仅敬重老夫人和夫人,哪怕对他们这些侯府里的奴仆也都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的。
声音传去老夫人那儿后,老夫人心中也很高兴。大户人家没有不喜欢家宅安宁的,哪怕是妾室,也是有品有德的好。就这样,大家彼此守着自己的身份地位,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多好?
袁氏出门为客时,提到家中新纳的妾室时,偶也会夸萍娘几句。说她品性好,还有才情,是个极好的女子,若不是家中逢了难,日子过不下去,这样品貌的姑娘是要被聘去做妻的,又怎会为妾?
袁氏说她身世可怜,她身为主母自该多照顾一些。她年纪也小,权拿她当自己妹妹养着。
袁氏这一席话,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在京中贵妇圈里传开了。大家都道定安侯府徐世子有福分,家中妻妾和睦,不但不见争吵,反倒亲如姊妹。
从前侯府里柳氏的事,也不是密不透风的。虽然没人大肆宣扬出来,但知内情的也会私下悄悄非议。为这事儿,徐世立狠狠丢过面子。
曾经丢失的面子,如今翻倍捡了回来,徐世立朝中为官也是精神越发抖擞起来。
回到家后,也就更爱往萍娘那儿去。
男人都爱面子,谁让他舒心了,给他挣足了脸面,他就会更偏宠谁三分。
他的精力和时间就那么多,更多的往萍娘那里去了,自然就会更少的往柳氏这儿来。柳氏已经连着有几夜独守空房了,原倒还算有些成算,如今也竟有些慌起来。
显然,在袁氏同萍姨娘一唱一和的姐妹情下,她的欲擒故纵不奏效了。
从前夫主过来,她还会劝她去新人那儿,以博得一些怜惜和好感。而如今,他连来都不来了,她又如何再使手段得好感呢?
柳氏夜夜独坐灯下,倒是徐淑依日日来陪伴她。
“姨娘,你是不是心里很难过?”徐淑依陪在她身边,小心翼翼打量她脸上神色。
柳氏却硬挤出笑来道:“姨娘不难过,有二娘陪在姨娘身边,姨娘就怎么都不难过了。”
“你骗人。”徐淑依拆穿她,“方才过来时,看到你偷偷抹眼泪了。”又依偎过去,靠在她怀里,就像小时候那样撒娇道,“有我在,我会为姨娘讨公道的,不会让姨娘就这样叫她们给欺负了去。”
柳氏眸光动了下,但却说:“这是我们大人间的事情,你一孩子,又是姑娘家,还是别掺和得好。”轻眨了下眼睛,又说道,“你定要记住你如今的身份,未来的临安郡王妃,是万不能失一点身份的。你若去找你父亲闹,回头他生气了怎么办?从前他还宠我些,他气了,我还能身旁劝一劝,如今,我是没了这个机会了。府里进了新人,又正得宠,日后肯定是要生孩子的。有孩子拴着,怕就更不记得我这个人老珠黄的了。”
临安郡王妃的身份,徐淑依十分珍视。好不易争取得来的,她又怎会轻易再拱手相送?
但她虽不能去找父亲闹,她可以去找母亲啊。萍姨娘是母亲弄进来的,也是母亲害得姨娘失宠的。
这样想着,徐淑依便一刻也等不及,立时起了身。
“二娘去哪儿?”柳氏有些明知故问。
“我去找母亲。”徐淑依回头,目光恶狠狠的,“我要问问她,她自己失了父亲的宠,凭什么看不得姨娘你得宠?还特意为父亲纳个贵妾,分明就是来恶心姨娘的。”徐淑依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柳氏佯装大惊,忙喊她:“二娘回来,二娘别去。”
但徐淑依跑得快,没一会儿人影子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而柳氏呢,也没特意追出去拦下她。只是喊了几声,然后见她走了后,又坐了回去。
“这可如何是好,二娘性子倔,她若去闹了夫人,定会惹夫人不高兴的。”柳氏十分的坐立不安。
一旁侍奉了她多年的婢女忙接话道:“二娘到底是夫人亲生的,即便以下犯上了,夫人也不会怎样她。姨娘且放宽心,她定会无碍的。”
柳氏若有似无的挑了下眉,仍一脸自责的模样:“可她们亲母女两个,原就为我而闹得不开心了。我不说有这个脸面,能叫她们母女重修旧好,可也不能再离间了她们啊。这要是传出去,怕又都要说我的不好了。”
婢女也是个人精了,忙又道:“姨娘挖心掏肝的对二娘好也有错吗?二娘到底是姨娘您奶大的,你们之间关系亲近些,又有什么。那是夫人她自己想不开,怪不到姨娘头上。”
柳氏便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可到底人家才是亲母女,二娘是夫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过一个乳母,登不得台面。”
婢女便笑了:“您还登不得台面啊?您可是咱们侯府里的功臣。若不是姨娘您,咱们世子爷至今都还无后呢。夫人再尊贵,新人再得宠,又有谁比得上您生得了个贵子呢?日后待哥儿接管了侯府,阖府上下还不是姨娘您说了算。”
这样的奉承话柳氏听了心里很是舒服,累日来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柳氏问:“近来老侯爷还是走哪儿都把啸哥儿带着吗?”
婢女道:“走哪儿都带着,逢人就夸。”又说,“哥儿争气,日后就是姨娘的倚仗。”
柳氏不说话了,慢慢往后躺去,靠在了摇椅上。
闭目养神,她开始休息起来。
那边,徐淑依去了母亲院子后,也不等通传,直接就冲去母亲跟前,质问她:“娘您为何就是要同姨娘过不去?为什么您自己得不到的,就非得叫姨娘也失去?本来爹爹和姨娘好好的,您非得自作主张再迎一个新姨娘进门来。如今姨娘终于失了父亲的宠,您满意了?”
从前徐淑依虽不亲生母,但多少还有些敬畏在。可这一回,她为了替柳氏鸣不平,连长幼尊卑都忘了,竟数落起生母来。
袁氏呆了很久,然后才慢慢回过神。
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儿,她忽然觉得她有些不认识她了。
她自认从没亏待过她,该给静儿的所有关心和爱护,她也都一样不落的给了她。可就是不懂为何,她为了一个柳氏,竟能同她闹到如斯地步。
柳氏是她乳母,她同她有感情、同她亲近,她能理解,可她是她生母啊,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的她。
哪怕如今对丈夫已渐渐死心,对柳氏当年的背叛也不再耿耿于怀,但对这个女儿的态度,她始终做不到释怀。
她是她生下的,同她血脉相连,她怎能恨自己到这种地步?
“淑儿,你为何会这样恨为娘?”袁氏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儿内心也是痛苦万分,“那柳氏虽是你的乳母,可我是你亲娘啊,我才是你的亲娘。”说到最后,袁氏哽咽起来,只觉得心窝被利器铰着一样疼。
徐淑依却不以为意,对母亲的痛苦,她丝毫不能感同身受。甚至,她闻声后还讽刺一笑,明显没将这个生母的话放在心上。
“您有姐姐了,又何来多余的精力分到我身上?当初姐姐被指婚临安郡王时,您多高兴啊,说临安郡王温文尔雅、温润如玉,最是个好脾气的了,日后嫁给他为妻,定会日子舒心。而到我这里呢?当太子府来人把结亲的对象换成我时,您是什么反应?您当时所有的心思都在姐姐身上了,只为姐姐鸣不平,可有为我高兴过一分?”
“您说您是我亲母,姨娘只是我乳母,可为什么我感受到的所有的重视和关爱,都是来自姨娘的。母亲,您别指责我,您最好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之前的一番话只是没有尊卑,此番所言,就是指责批判了。
袁氏心伤不已,只觉得此刻心一抽一抽的疼。她揉着帕子捂在心口,身形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淑儿,你只瞧见娘的不好,你可曾瞧见娘的好了?你同静儿都是我的亲闺女,掌心掌背都是肉,我既挂念你,也挂念她。你得了好姻缘,娘自为你高兴,可你姐姐当时那番下场,娘难道不该为她担心吗?你们是亲姐妹,却为何像是敌人一样。淑儿,你年纪还小,你要知道谁才是真的对你好,而谁对你所谓的好其实是在利用你。”
到如今,袁氏未尝还不明白,其实是柳氏从中作梗,在挑拨她们母女间的关系。可对淑儿,她实在做不到同对徐世立一样,拉不回心就放弃她。
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徐淑依却更怒了,她紧拧着眉心斥道:“娘的心为何如此的阴暗?您做不到的、给不了的,难道别人也不能给吗?您做不到全心全意对我好,姨娘做到了,您却还污蔑她……真是叫我恶心。”
说到愤怒之处,徐淑依也有些口不择言。重话撂完后,才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或许说得过了些。
但也只是怕自己顶撞长辈会挨罚,对她自己今日此番的言行,却是丝毫不后悔的。
袁氏被气到无话可说,她默了好久,突然喉间喷出一口鲜血来。
身边侍奉的婢女嬷嬷们都吓得乱了手脚,徐淑依见状,也惊了下。
有身份的老嬷嬷开始赶徐淑依走:“二娘既不是诚心来请安的,还是先回去吧。待哪日是真心实意来找夫人的,再过来不迟。”
徐淑依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慌,怕被祖父祖母知道后挨板子。于是,态度立马就不一样了。
“娘,是女儿不好,女儿不是有心的。”她主动承认错误,“女儿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也不敢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忙急急福身说,“您好好休息,女儿改日再来探望您。”
望着她匆匆离去,逃也似的背影,虚弱无力的袁氏缓缓阖上了眼睛。
一旁老嬷嬷义愤填膺道:“二娘这些年被柳氏带的,真是太不懂规矩了。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老奴得禀去老夫人那里。”
“算了。”袁氏抓住老嬷嬷袖子,十分的虚弱无力,“此事就烂在这个院子里,万不能传扬出去。”
老嬷嬷自然知道夫人的良苦用心,她是怕二娘受罚。可二娘如今这般,她早被柳氏带得失了教养。
连亲娘都敢顶撞,日后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不是老奴多嘴,但这二娘实在太不像话了。小的时候还好些,也不知如今怎成了这样。”又批判柳氏,“原好好的一个孩子,竟叫那柳姨娘给唆使成了这样。”要怪还是怪世子爷,当年柳氏大了肚子,府上闹得不可开交时,世子爷是更偏心柳氏的。
二娘又是柳氏奶大的,于是之后,哪怕亲娘和乳母闹翻了,世子爷还是准了二娘同柳氏见面。
起初只是能见面,后来待柳氏诞下哥儿后,二娘则是日日往柳氏那儿跑。再后来,同这边往来的就少了。
袁氏也很头疼,但她也实在没有办法。如今再想好好去管,俨然迟了。
而今日之事捅去老太太跟前的唯一结果,就是淑儿挨罚。她们母女感情本就有了裂痕,若再叫她挨这顿罚,她势必会更恨自己。
那样,就更遂了柳氏的愿。
袁氏不想把局面闹得更僵,还是坚持说算了。
但因此伤了心神,之后的几日,袁氏一直虚弱着,精神十分不好。
请了府医来瞧,也只对外称说是天冷了,不小心着了风寒,只字不提徐淑依大逆不道之事。
而那次徐淑依去过袁氏那里大闹一通后,之后就再没去过。母亲病了也不请安侍疾,只日日躲在柳氏这边,还天天担惊受怕,生怕母亲会把那日的消息传扬出去。
但等了几日都不见有人来找自己清算后,徐淑依便渐渐放了心。
柳姨娘在一旁看着她,过了会儿后,过来劝说:“夫人病了,你阖该去看看。那日原就是你做得不对,如今她这样,你若再不去,回头传去老太太那儿,你可要挨训了。”
徐淑依懒懒的,一点都不想去。尤其那日话说开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后,她们母女的感情更是比从前的还不如。
“她那里那么多伺候她的人,又不少我一个,我不去。”她蹙着眉心,脸色不太好,“这个家我是呆烦了,只遗憾一时还离不得,还得等到来年春天。”
提起来年春天来,柳氏便笑了。她双眼明媚熠熠生辉,一看就是精神十分不错的样子。
“是啊,待来年春天,咱们二娘就是临安郡王妃了。到时候再回侯府来,便是老夫人,也得敬你三分,又还有谁敢训斥责罚你呢?”
想着自己未来王妃的身份,徐淑依心中阴霾立刻一扫而空。
“姨娘,待我成了郡王妃,我定不叫你受欺负。”徐淑依承诺,“到时候,我会去找爹爹,叫她定不能负了姨娘。我定竭力护着姨娘,就像我小的时候姨娘护我那样。”说着,徐淑依便歪身靠进了柳氏怀里,就像小的时候一样。
这正是柳氏想要的,但她面不露色,只说:“只要你能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姨娘就什么都放心了。至于别的,姨娘不需要。你能有这个心,姨娘心中就很知足了。”
袁氏主张瞒着,不告诉老夫人老侯爷。但底下嬷嬷们实在心疼,便私底下说去了徐静依那里。
这些日子天冷,且娘家那边暂时也没什么事,所以徐静依已经有些日子没回娘家去了。竟连母亲病了,她也不知道。
听老嬷嬷详述了来龙去脉后,徐静依气得当即就“嗖”一下站起身子来。
老嬷嬷也唉声叹气,道:“不是奴婢多嘴,但那日二娘实在太过分了。夫人是她亲生母亲,凡事都护着她,为她着想,可她却那样大逆不道。如今她还不是郡王妃呢,就敢这样对夫人,日后等她真成了郡王妃,那还了得?日后不求夫人能沾她的光了,只求她不以身份压着夫人而抬柳氏就好。”
“如今就能气得夫人大病一场,我看夫人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