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后,顾容庭也一直被留在宫里说话,直到晚间时分才回家来。
回到家后,他便把要春猎一事告诉了妻子。
如今再听到“春猎”二字,徐静依很坦然了。不但没要丈夫在春猎上好好表现,反倒是提醒他说:“猎场上到时候赛起来,那箭都是不长眼睛的。虽说王爷如今是皇孙龙嗣,没谁敢对您不利,但若是有谁失了手的话,一旦伤害到,就是十足十的了。王爷您是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徐静依不知道他前世的战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就要慢慢的提醒他,让他心里有个数。
现在是猎场上提醒,一年后若他还是不得不要上战场的话,她也会提醒。
顾容庭望着她,有好一瞬的沉默,但最终却没多说什么。
只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然后也不想继续这样沉重的话题,顾容庭便打探了番她今日在府上的情况。
前世被认回来后没多久,他便上了战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很少。就算在一起的日子,二人也没有多说过什么话,更何况是像现在这样互相分享自己一日的行程了。
徐静依不吝将自己这一整日的行踪都告诉她,一一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说了上午去了母亲那儿请安,之后被母亲安排着,随大嫂嫂一起管了些事儿。下午回来后,吃过午饭又睡了会儿,起来后便去了捧霞阁那边寻二嫂说话,两个人聊了很多少时之事,越聊越投机,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之后便一道又往母亲那里去问了个安,再之后,就是各自回各自住处了。
对自己这一日的行程,徐静依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他。顾容庭听后笑着点了头,说自己知道了。
那边,捧霞阁内,梁忠却有些不太想参加这次的春猎。
妻子应该就是这几日就要临盆,他不想在她艰难走鬼门关时,他却不在她身边。
但萧氏却并不在意这些,甚至,她本能心中也不想他陪着自己生孩子。所以,知道他是有争强好胜之心的后,萧氏便拿这个来劝他道:“以往每年春猎你都是拔得头筹的那个,今年三郎回来了,我知道你心中定很想同他切磋切磋,较个高下。你若不去,实在可惜。”
又说:“我这里你实在不必担心,有这么多人在,怎么会有事?何况,也不一定就是你不在的时候临盆的。春猎也就这几天,或许能等到你回来。”
梁忠很有好胜之心,若是往年也就算了,今年三郎回来了,又如此的被皇祖父器重,他很想同三郎较个高下来。
若真实力不如,输了也认。但若因为没去,而叫他拔得头筹,从而更得皇祖父器重,他怕会一辈子心中不平。
第四十五章
所以心中再三权衡之后, 梁忠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参加春猎。
但他却郑重在妻子面前夸下海口,认真许下承诺道:“你放心,今年的头筹也一定是我拿。”
萧氏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成亲也有三年了, 他虽对自己极好, 但也似乎并不了解自己。但也不能怪他就是了,因为她也从没想过对他敞开心扉。
知道他很在意这个,所以即便自己无所谓, 她也点头轻应道:“我相信你。”
萧氏觉得她应该是足够了解他的, 他擅军武,又有好胜之心。若能常夸夸他的话, 他心情就会很不错。
他待自己不错, 萧氏也不想扫他的兴, 所以虽对他态度并不热情, 有时候近乎冷淡,但该夸他、该顺着他说话时, 她也丝毫不吝啬。
梁忠有极强的好胜心, 原是天性如此。但自从娶了萧氏为妻后,他这样的好胜心明显更强烈了。
不为别的, 他就觉得,应该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妻子面前。她这样的女子, 就该得到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甚至,他也不是没想过日后要夺那个位置。他想君临天下, 他更想让清音当皇后。
这样想着, 梁忠便更不会放弃这次春猎了。本三郎的到来, 就是老大的助力、是他的威胁, 若他不去, 再叫三郎在这次春猎上拔得头筹,会更便宜了老大。
好在春天不杀生,春猎只是仪式,估计也就三五天就能回。
太子妃仁厚,想着家中男眷们都不在,几个儿媳妇也不必跟着早起了,也就顺势免了她们几个的晨昏定省。叫她们这几日好好休息,不必跟前问安伺候。
没了晨安,徐静依这样懒散惯了的人,更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起来后,日日去萧氏处坐。
当年闺中时便是深交,如今兜兜转转几年后又把缘分续上,二人自然交情极好。
曾经一处玩大的少年少女中,徐静依年纪是最小的一个。后来大家说散就都散了,大家各自都有了前程,都各奔前程去了。
那时候他们大些了,就徐静依还小,才十二三岁。
十二三岁正是最有玩性的时候,她好不易盼着自己长大,结果大家各奔东西了,她记得,自己为这事儿还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
“姐姐如今同他们还有书信来往吗?”徐静依本就是不认生、自来熟的性子,如今两三日相处下来后,再来捧霞阁这里,她也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就还如同小时候一样,在萧家姐姐面前,她还拿自己当那个小妹妹。
萧氏年长徐静依几岁,从前二人性子就互补,交情极好。如今到了太子府,这个小太阳也跟了过来,萧氏只觉得自己平静无奇的生活又多了些彩。
“没有。”她同她一起畅怀着过去,却是摇头,“散了后,就再没往来过。”
徐静依也没有,但她以为萧家姐姐是有的。毕竟当年她年纪最小,萧家姐姐虽照顾她,但她却是同傅家姐姐交情最好的。
她同傅姐姐年纪一样大,那时候两个人同来同往,叫她这个小了她们几岁的小豆丁好生羡慕。
“那傅家姐姐呢?”徐静依特意提了傅云雅,“姐姐之前同傅姐姐最交好了,虽她随陆家哥哥远嫁了,但你们这样的交情,也再没联络过吗?”
萧氏垂着眼眸,眼底有一瞬晦暗的停滞,但最终仍是淡淡笑答:“没有的。”她解释说,“其实之后都各有各的生活了,大家也都会以自己生活为重,很难会再想到这些旧友。就比如你我,若不是今生有缘,能再续上这段缘分,怕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了想,她还是加了一句:“不过,前些日子我母亲过来瞧我,提到文雅的。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好,不过才三四年时间,就同陆少将军生得两个孩子了。”
徐静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在提到这段过往时有淡淡的伤感。
不似她,对曾经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尽是追忆和怀念。从萧姐姐身上,她似乎看不到对过去的怀念和热情。
提起傅家姐姐时她也有所保留,似有难尽之言。
徐静依很想知道原由,但却不想这样直白的一再打探。想着日后相处久了,有的是机会再问。又或者,等萧姐姐自己想说了她会说。
所以,徐静依不再提过去,只适时道:“姐姐如今过得也很幸福啊,马上也要当母亲了,而且二哥待你极好。”
她无法去评价永昌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她却知道,至少他身为丈夫,待清音姐姐这个妻子是极好的。
她当然同永昌郡王接触不多,但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就凭这仅有的几次接触,她就能看得出来,在这位郡王心中,清音姐姐绝对是有很重要的位置的。
不说别的,就说像他这样的身份,妻子孕中能坚持不纳妾、不收通房,能坚持不碰别的女人的,又有几个呢?
大家都说嗣王好,温醇敦厚,但不也纳了两房妾吗?
如今其中一个妾,还有了身孕。
虽说在这样的世道,嗣王兄长这样的情况再正常不过。但没有对比就算了,一旦有了对比,大家心中多少会去比较的。
丈夫的确待自己很好,萧清音也不否认。在这个昔日好妹妹面前,她也会夸丈夫几句。
“他是个很不错的人。”萧清音赞他,“他在外面的为人我不评价,但在家里,却是极好的。”
但徐静依能看出来,萧姐姐对永昌郡王,态度却是比较冷淡的。他们夫妻有三年了,却是还不如她同顾容庭之间。
不管永昌郡王这个人在外面名声怎样,但他能对萧姐姐如此之好,徐静依就觉得他还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她也希望萧家姐姐可以日后一生顺遂,便也劝道:“姐姐,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都不能尽遂了我们的意,但既来之则安之,珍惜眼前之人,未必不幸福。”
这也是她最近才悟出来的,想通了之后,就觉得日子比从前没想通时幸福多了。
她也曾想过,若顾容庭不是皇孙身份,就是真正的顾家二郎,他们应该也能把日子经营好。
她用自己来劝萧清音:“姐姐你瞧,我当年经历了被换亲,如今不也过来了吗?”又说,“我不知道姐姐之前发生了什么,反正这次再遇,我总觉得姐姐不如从前开心了。姐姐不说,我也不问。但我知道,大家都是俗人,没谁是一辈子都顺生顺手的,若我们一直活在过去,那往后余生岂不是都得给耽误了?”
“我们还这么年轻,该过好眼前的日子才对。你想想啊,日后有个疼你护你的丈夫,有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又衣食无忧,还能有我这个小妹妹一直陪着你,有什么不好呢?”
萧清音本来在蹙眉深思着徐静依前面那句话,忽听得她后面这句后,一时没忍住,竟也畅怀笑了起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徐静依盯着她看,都呆了。
“瞧,笑起来多好看啊。”
萧清音心情的确好多了,她也答应她,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放心,你今日所言,我会记在心中的。”
既如此,徐静依也不久呆了。
她拍了拍手,起身说:“姐姐如今需要静养,你且养着,我明日再来看你。”
反正今日散了,明日还能再见,萧氏也就没留。
从捧霞阁出来,往倚水居去,路上却遇到了傍晚出门散步的徐淑依。
瞧见人后,徐静依脚下步子一滞。之后,才重又恢复步速,朝她走去。
徐淑依也没想到会遇到她,脸上神色不太好看。但碍着身份有别,徐淑依只能硬着头皮过来问好。
“请三嫂嫂安。”徐淑依面容僵硬,神色和语气都丝毫瞧不出恭敬来。
但也挑不出什么大错。
如今的徐淑依,再也趾高气扬不起来了。对徐静依这个姐姐,她是能避则避。
实在避不了了,她才勉为其难过来问个好。
徐静依其实并不想针对徐淑依,毕竟是一母所出,是血脉之亲。只要她能安分守己,不去气母亲,徐静依觉得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日子也挺好。
所以再见时,徐静依也没有刻意针对之意。
徐静依应了声,然后问她在这里做什么。
徐淑依回了句“出来走走”,也就没再说什么。
姐妹二人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彼此打了招呼,皆不失礼数后,也就散了。
徐静依继续往倚水居去,徐淑依则望着她背影,一时驻足在原地没动。
望了眼自己主子,彩芹说:“瞧她如今得意的,又在您面前摆出了从前那副面孔来。”又为自己主子鸣不平,“老天爷可真是不长眼睛,怎么就能叫她又回来了?”
徐淑依手指狠狠掐进肉里,心中对徐静依的恨意,自然比彩芹说出口来的更多十倍百倍。
那边彩芹又说:“她就是故意针对您的,瞧她如今,不是去嗣王妃那里坐,就是去永昌郡王妃这儿来,忙得可谓不亦乐乎。倒是忘了,您才是她真正的亲姊妹。她这样做,不正是故意挤兑您吗?”
彩芹知道自己主子心中所想所怨,所以索性她帮她把全部委屈和怨愤都倾诉出来。
也算是借她的口让主子一吐而快了。
猎场那边,顾容庭倒也没有藏拙。两日下来,他也收获颇丰。
梁忠本就有好胜之心,如今见新回来的三郎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后,更是一刻轻松不得。如今兄弟二人你追我赶,早将其他那些人甩到身后老远。
今年的头筹,必是在他们二人中诞生。
第四十六章
又多了个擅军武的孙儿, 老皇帝十分高兴。但太子考虑得更多一些,他见这几日二郎和三郎暗中较量得有些过,便私下里将二人叫去了他帐篷中说话。
梁忠对顾容庭的嫉妒心和防范心肯定是有的, 但因都是武人, 两日一番切磋下来, 不免也有些钦佩之情。
但他是极傲的人,做不到如嗣王那样礼贤下士。且又想到他同嗣王兄乃一母同出,日后必然是嗣王兄的臂膀, 便更不可能会同他有进一步的深交了。
兄弟二人此刻站在太子的寝帐中, 皆低头听着教诲。
太子威严肃穆,十分严厉道:“别以为为父看不出来这两日你们在暗中较劲, 今日叫你们来, 是要你们收敛收敛的。有好胜之心是好事, 但若是因为这点事伤了兄弟之情, 就很不值得了。”
“得了第一又如何?没得第一又如何?你们要时刻记得你们的身份,要为天下人做表率。身为皇孙, 若是你们连这点礼让的气度都没有, 日后那些公侯伯爵府的公子郎君们都纷纷效仿,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本来春猎就是个仪式, 出来活动活动筋骨的。你们倒好,追得那些牲物满林子乱窜, 哪里还有一点怜悯贤德之心?今日只是为父训你们,明日若再不知道收敛, 你们就该去你们皇祖父面前挨训了。都记下了?”
“是, 父亲,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不管心里是不是真这样想的, 但在太子面前, 二人不敢放肆。
太子是恩威并施,训斥过后,又放松了语气说:“既知道了,就都下去吧。”
二人又恭恭敬敬应了是后,便退出了太子寝帐。
外面还很热闹,大家架着火烤肉喝酒,气氛轻松愉悦。梁忠顾容庭二人互望了眼后,彼此没说什么,只各回各处去了。
至此,顾容庭心中倒稍稍松了口气。
他没有必要藏拙,但也不想太出头。之前是因为想让皇祖父高兴,又觉得梁忠在骑射上的确是个很好的对手,他想同他好好比试切磋,这才全力以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