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朝中不能再出现这样的声音。
须臾之间,梁护心中便已定了几个决定。
那边,徐静依饭后也百无聊赖,便又继续做起了荷包。荷包是小物件,好做,略微带了点晚,就做成了。
缝好最后一针,拿剪刀将线头剪断。抬头见坐在对面的男人仍安静看书,徐静依则慢慢将荷包从炕桌上推去他那一边。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青绿色的小物什来,上面的水鸭娇俏可爱,顾容庭目光立刻被从书中吸引开了。
缓缓挪开视线,目光慢慢从荷包往上挪移,一点点略过她的腰,胸,纤细的脖颈,尖尖的下巴,最终落在那方明艳端丽的脸上。
最是喜欢她那双眼睛,笑起来如蓄了一春的水,就算是生气,也是扬州三月里的丽湖。
他承认,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看上她这个人了。
“做好了。”见他朝自己望来,徐静依笑着说。
顾容庭忍住此刻心中的澎湃,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伸手去拿过那只荷包来看。
荷包上的两只水鸭子栩栩如生,看得顾容庭唇畔也掀起了笑来。
见他面有笑意,徐静依就知道今日一个下午的活儿没有白做。至少,他算是喜欢的。
也很累了,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她慢慢直起身子来,慢慢望了眼一旁沙漏说:“时辰不早了,王爷若是忙,就再看会儿书,妾是累了,得先睡.”
今日这书可看可不看,他原也是想跟着一道去歇息的。但既她说了要他再看会儿,顾容庭也就本能没挪身子起来。
“嗯,你先休息,我再看会儿就来。”他说。
徐静依这会儿心思都在睡觉上,并无闲心多想别的。既同他作了别,她便立刻往内寝去。
顾容庭望着她背影,直到佳人没入了帷帐中,他这才收回视线来,继续落在书上。
窗户半开着,暮春时节的晚风徐徐而入,顾容庭如今越发期待未来的日子了。
徐家那边,老夫人差派出去的人隔些日子便回来复命了。
听说是差去那个村落的人回来,老太太立刻丢下手中的所有事,马上说:“快去叫进来。”
这会儿她老人家也十分紧张,既想得到消息,又怕得到消息。
就在这样的焦灼中,一身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匆匆近了身。近处后,要先请安,老太太却免了他的礼,立刻严肃问:“捡重要的说。”
那小厮忙抱手回话道:“小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去了万水村,只稍一打探,就探到了夫人十六年前在那村里生下二小姐之事。那村里的人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因为当时夫人生产时天下大雨,当时村里两三个稳婆都被叫了过去。说是印象最深的,好像当时夫人身边还带了个年轻的稳婆。”
“年轻的稳婆?”徐老夫人因心中有所疑虑和猜测,所以她很会抓住紧要的重点,立刻就问,“有多年轻?”
那小厮道:“好像当时也就二十的样子,因为实在太过年轻,所以村里好几个妇人都有印象。”
老太太听后,慢慢陷入了沉思中。若她所猜没错的话,那么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
当时,刚生产完没多久的柳氏,得知村中来了位富贵人家的夫人后,便起了歹毒之心。她乔装成稳婆,混入到产房中,再等孩子生下来时,她借口抱孩子出去清洗而换掉孩子。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都不明白,当时儿媳妇生产时,身边也是跟着嬷嬷婢女的,为何人被换了,她们却都不知情呢?
如今事实真相差不多弄明白后,老夫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去找柳氏对质,而是关心那个孩子的下落。
“村里当时可有另外一个生过孩子的妇人?”老太太又问。
被差去办差的小厮是老夫人的陪嫁嬷嬷的儿子,是心腹。所以,有些话,老夫人也实情告诉他了。
只有知道一些实情,他去办事时才好问到关键处。
“小的特意打听了,村里当时有过两个,但那两个孩子小的也去见过了,都是从小就在村里长大的。另外还有一个。”他略顿了一下,“但却不是村里人,是外头逃难过来的。当时一户人家见她可怜,就容她暂住在自家草棚中,她有在那儿生下一个孩子。小的特意拿了画像给她看,但那家中的人都说时间有些久远,不太记得长什么模样了。还说那女人生的是个女儿,那女婴左手手腕处生来便有颗红豆大小的胎记。”
左手手腕……红豆大小的胎记……老太太脑中突然嗡嗡的。
这不正是二娘吗?
果然,二娘是这柳氏的女儿。
“那后来呢?”老太太急急追问,“后来借住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怀里可抱有一个孩子?”
小厮说:“那户人家好心留她,要她多住些日子再走,至少也得等到坐完了月子再走。但她似乎很急,没两日便急急道了别。而且……起初她还愿意让那户人家的妇人们看她孩子、抱她孩子,后来突然有些变了,孩子也不让碰,那家人稍微靠近些,她就很紧张,说她奇怪得很。”
换了孩子,当然害怕。
如今可以确定的是,柳氏是带着那个孩子走的。但出了村子后,她如何处置了那个孩子,就不得而知了。
老太太这一夜都没休息好,梦里全是有关换孩子这件事。好不易挣扎着从梦中惊醒,那余悸却仍在。只是再到了白日时,梦中记忆渐渐淡去,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袁氏亦是如此,自得知果真是柳氏换下的孩子,且她白养、白疼了那白眼狼那么久,自己亲生的孩子却仍下落不明。
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呢。又觉得,凭柳氏的狠辣,她或许为了以绝后患,根本不会留下那个孩子。
这般想着,袁氏越发不能稳住心思,立刻差人去唤了柳氏到跟前来。
柳氏这些日子似是被软禁了般,一直都不怎么出得了门,也不太能见着谁。如今见夫人召见,她立刻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却并不知道,如今知道一切的袁氏再不是从前那个会为徐二娘牵绊的袁氏。为母则刚强,她为了她那个孩子,她也有立刻弄死柳氏的心。
当然如今还不能弄死她,留着她还有用处。
不过,越想越气恨的时候,折磨她一番,却未必不可。
叫了柳氏到跟前来后,袁氏望着她那张虚伪的笑脸,越发心里恨得紧。她双拳倏尔攥紧起来,然后侧首看了一旁嬷嬷一眼,嬷嬷会意,沉默着走到柳氏身边,抬手就呼了一巴掌上去。
柳氏始料未及,都被打懵了。捂着脸颊侧躺在地上良久,似才反应过来一般。
她脑海中闪过千万种可能,却没有一种是有关当年她换孩子那事儿的。
那事情过去太久远了,如今她也早适应了侯府里的生活,更多的也是把二娘当成侯府真正的小姐。那段往事,早被她尘封了。
她能想到的,也只是妻妾之争,以及日后的子嗣之争。
过了有好一会儿后,柳氏才抬起雾蒙蒙的眼睛,问:“夫人何故打妾呢?妾做错了什么。”
从前厌恶她这副装出来的楚楚可怜模样,如今就更恨了。她越是这般,袁氏越发着了魔般,不肯轻易收手。
“蒋妈妈,再给我打。”袁氏吩咐。
蒋妈妈膀大腰圆,中气十足着应了是后,便又朝柳氏望来。说实话,此刻柳氏心中很慌,入侯府十多年,她从没有一日如今日这般惧怕这个正室夫人。
因为在她印象中,这位夫人不过是个花架子,没手腕没能力。她想在她面前玩心计,根本不费什么事儿。
但今日的她,似乎变了般,十足像个疯子。
袁氏不喊停,那妈妈就不停手。直到打得柳氏双颊肿起,她最后哭着喊着求饶,袁氏这才作罢。
蒋妈妈停了手后,柳氏便起不来身了,一直趴在地方哭。
柳氏身边的丫鬟,见势头不对劲,早趁众人不在意时悄悄跑了出去,打算去寻救兵来。
袁氏身边的嬷嬷其实看到了,却是故意放出去的。袁氏知道她会去搬谁来,但袁氏压根不怕,更甚至,她就是希望他来。
如今只对付个柳氏,并不能解她心头之恨,把那男人叫来,她要一并骂了才好。
很快徐世立便匆匆赶过来了,起初还不信,但当瞧见匍匐在地方的柳氏脸上的伤时,他惊讶之余立刻怒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这样打她?”徐世立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叫嚣着质问,“她虽是妾,但好歹还生了个啸哥儿。你虽为正室,但你却未为侯府诞下男嗣,你有什么资格打她?”
如今虽有了萍娘,但柳氏毕竟同他好了十多年。当初在一起时,也是冲破重重难关的。这样的感情,就算后来淡了,也不会泯灭。
至少柳氏,在他心中是有个很重要的位置。
若是从前,袁氏听了这些诛心的话后,自然又是一番黯然神伤。但如今,她听后却心情十分平静。
“我为正室,那啸哥儿就是我的儿子,我怎能算没有后呢?”袁氏回得硬气,只一句话,便堵住了徐世立的嘴。
但她却不理他,只又说:“她是妾,我为正室,她犯了错,我自然要罚她。”
感受到了妻子同往日的不一样后,徐世立心中竟也有些怵。他暂没再发问,只先在一旁坐下后,才稳住情绪问:“那她犯了什么错,要得你这样的罚?”
袁氏自有理由等着,她轻哼说:“那日出行路上遇劫匪一事,老爷该听说了吧?”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儿,徐世立头更是昂了起来。
“她当时为了救二娘,她宁可牺牲自己!你不念她往日的情分,总归看在二娘面子上吧?你怎能将她打成这样?”
袁氏却丝毫不为所动,只说出自己的理由:“她这个女人,心肠最是歹毒。当时刀架二娘脖子上时,她说了什么?她让劫匪去劫大娘。难道,大娘就不是老爷亲骨肉了?”
在徐世立心中,大娘二娘都是一样的。但这件事上,也不好怪柳氏。
“二娘是她乳大的,感情自然深厚。情急之下说出这些糊涂话来,也是有的。如今大娘不是也没事吗?就算两件事情功过相抵了,你何故打她呢?”
袁氏说:“我大娘无碍,那是她自己福大命大。柳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就是其心可诛。她说了那样的话就是说了,她说了就说明她当时就是想置大娘于死地。她想害大娘,难道我不该打她?”
徐世立怔愣望着面前妻子,恍惚间,他似不认识她了般。
什么时候,她突然变成了这样的人的?
明明她所言皆是歪理,可她说的这些,他却半点反驳不了。
徐世立沉默了,那边柳氏见情况不妙,立刻匍匐着到徐世立脚边哭求。
“老爷,妾身冤枉啊。”柳氏因被打得肿了脸,这会儿说话舌头都大了起来,“妾身自认尽心尽力,不管是对大娘,还是二娘,都是毕恭毕敬的。可能二娘曾是妾奶大的,妾更心疼些,可那些话真的是夫人误会了妾,妾冤枉。”
第五十六章
“误会你了?”袁氏如今已不再是从前的袁氏, 她不再怯懦和好说话,她为了她那个遗落在外的孩子,现在一身的孤勇, “这么说, 柳姨娘是觉得老太太在撒谎?是老太太在诬蔑你, 往你身上泼脏水?”
柳氏当然不敢攀咬老太太,只能一个劲说是她们都误会了她的意思。然后就又是跪在徐世立腿边哭,流露出自己女人柔弱的一面, 望能因此激起身边这个男人对她的保护欲。
徐世立心中还没有个决策, 却把袁氏哭得发了火。
袁氏抡起一旁案头上的茶碗就扔了出去,“砰”的一声炸裂在地上, 碎瓷片立刻四分五裂, 徐世立和一旁柳氏吓了一跳。
室内噤若寒蝉, 柳氏也不敢再哭了, 只呜呜咽咽,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哭。
袁氏冷眼相对, 说话也不好听。
“你是死了爹还是没了娘?要嚎丧滚出去嚎去。”又说, “府里老侯爷老太太都还活得好好的,你这是在触谁的霉头。”
袁氏此话一出, 柳姨娘再不敢哼一声。只乖乖跪在一旁徐世立脚边,头也不敢再抬一下。
但她眼尾余光却一直扫视着一旁家主, 想通过他脸上神色来探知他此刻的想法,从而再做下一步决定。
徐世立也被袁氏此举此言吓住了, 愣了很久才说出话来。妻子的反常, 吓得他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用个什么态度去对她了。
清了清嗓子, 徐世立动了下身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后, 竟陪了三分笑脸。
“消消气, 消消气,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你这身子才养好不久,别又给自己气坏了。”心中思量一番后,当然不会再为柳氏讨这个公道,只是顺着妻子说,“你既觉得她不对,打又打了,这事就这样算了吧。今日的这顿打,就算是抵了她当时胡说八道的罪。”
“这样就抵了?”袁氏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呢,肯定不会答应,尤其是如今得知一切真相后她正在气上,“她可真是老爷的心头肉啊,既如此,老爷不如抬了她当正室夫人?我给她腾个位置。”
徐世立忽然觉得妻子有些胡搅蛮缠,好似是为了找茬才找茬般。
“你说这些话,可就是故意刁难人了。”徐世立心情也不好,觉得妻子不识抬举,给她杆子她不顺着下,立时又摆起脸子来。
袁氏却丝毫不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只冷哼一声问:“怎么就是故意刁难人了呢?老爷这么爱她,怎么就不能将她扶正为夫人呢?哦,是老爷也觉得她身份卑贱,做不了正室,连贵妾都做不得,只能得个贱妾的名分吗?”
袁氏恶语相向,话说得极难听。
徐世立蹙着眉心,突然倏尔一下站起身来,他也不想忍了,只质问她:“你到底什么意思?今日突然上演这样一出,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居心何在?”
袁氏始终淡定,哪怕是面对丈夫的怒火,她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说出更多难听的话来。
“我有什么居心呢?还是我旧事重提,让老爷脸上挂不住了?”又讽笑,“这难道在京中是什么秘密吗?老爷不早因柳姨娘沦为京都权贵的笑柄了吗?您满大街自己去问问,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谁会纳一个乳母为妾?现在知道丢脸了,当初睡在一起时,可曾晓得要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