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婆婆伯伯嫂嫂叔子姑子……他们都待我极好。顾郎就更不必说了。我原以为他是个粗人,并不会心疼人,但没想到,他心还是细的。”
从她口中得到这样对新姑爷的肯定,徐老夫人和徐夫人都立刻竖起了耳朵来,生怕会漏听了哪里。
“怎么个心细法呢?”对此,老夫人肯定会要细问清楚。
徐夫人对此也极感兴趣,忙催促:“静丫头,你快说。”
朝母亲望过去,见她如今面色还算圆润,精神也不错,她突然唇边笑意更深。
虽因她婚事的变故,母亲有气得病过一场,但好在如今她身子还算好。日后只要她过得好,想来母亲也会渐渐心安下来。
所以,徐静依冲母亲笑着说:“我们的寝卧不大,青杏紫兰两个都不能留在屋内随时侍奉。他怕我会不习惯,特意说要将连着两边耳房的墙打掉,隔出内外间来,日后就让两个丫头轮流宿在外间侍奉。”
徐静依本一直是看着母亲说话的,后目光慢慢转移,挪去了一旁徐淑依身上。
这个时候的徐淑依,心中应该已经是恨毒她了。所以,若她婚后过得不好,她必然高兴,而她若过得好,她肯定就不会那么高兴了。
果然,徐静依从她面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落。
但徐淑依目光和姐姐的对上后,又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她朝姐姐露出笑来。
“姐夫能待姐姐如此有心,我同祖母还有母亲就都放心了。”说罢徐淑依起身,恭敬着朝徐静依略纳一福,笑道,“妹妹恭贺姐姐,愿姐姐姐夫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徐静依笑着点头:“承妹妹吉言。”
姐妹二人自幼就不多亲近,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还能和睦相处,徐老夫人和徐夫人看着皆心中快慰。
徐家人丁并不兴旺,如今阖府只徐静依的父亲徐世立这一支。曾还有过一个大爷,但在二十多年前,老侯爷带着长子跟在今上身边打天下时,他战死在了战场上。
后来天下初定,今上论功行赏封徐虎为定安侯时,直接就立了徐世立为世子。
徐世立同袁氏夫妻多年,膝下只育有两女,并无男嗣。后来收了柳氏为房中人,柳氏为徐世立生下了一个儿子。
家族子嗣不兴,徐老侯爷对这个孙儿十分看重,给其中取名叫徐啸。
龙吟虎啸,可见老侯爷对这个孙儿的期许。
徐啸今年七岁,已经开始跟在祖父身边见世面了。
母凭子贵,徐虎老夫妇两个虽看不上柳氏,但瞧在孙儿徐啸的面子上,多少不会苛待了柳氏。而徐夫人袁氏自从和丈夫离了心后,不管是性情还是身子,都渐不比从前。内院又只柳氏一个妾,所以有些时候,柳氏这个养育了一个儿子的妾,反倒很是有些体面,偶尔能管上一些事。
袁氏是爱憎分明的性子,因被丈夫背叛一事,她多年来都未想得开过。
她始终都不明白,曾经对她那样赤诚的一个人,为何后来会变了?她还日日沉浸在过去的美好中,久久不肯从梦中醒来。
这样的内耗,日子久了,好好一个人也得给耗得油尽灯枯了。
母亲的病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来医。既然父亲是不会医她的,徐静依想着,那这事还得靠她来。
老夫人知道她们母女会有很多体己话要说,所以并未多留。众人略坐了会儿后,她老人家就让徐静依去了袁氏院子。
袁氏也顺势起身告辞。
徐淑依并不想凑过去,便笑着道:“孙女留下来陪祖母吧。”又给自己寻了个借口,“那日跟着扈妈妈学做了几样糕点,总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娴熟,今日刚好得空,只得再劳烦扈妈妈教教我了。”
见小女儿这种时候都不愿亲近,只想着寻借口逃开,袁氏不免又是一阵忧思。
徐静依看了看母亲神色,悄悄握住了她手。
然后转身,她接徐淑依话道:“扈妈妈做点心的手艺可是一绝,难得妹妹这般有孝心,想着要学做几样糕点日后好孝敬祖母。我如今出嫁了,往后还得多靠妹妹孝顺祖母老人家。”
提起出嫁之事,徐淑依倨傲又自得。她微微扬了下巴,从容自信道:“姐姐就安心在夫家过日子,家里不必操心,妹妹会好好照应的。”
徐静依意味深长望了她一眼,自能看出她的得意来,但徐静依却并不放在心上。
她如今同梁秀有了婚约在身也无妨,她从前还同梁秀定过亲呢,最后不照样黄了吗?只要还没到亲迎那一步,就一切还皆有可能。
从老太太屋里往自己屋里去的一路上,袁氏就一直在长女跟前唉声叹气,诉说她心里的无奈和委屈。
她实在想不到,那柳氏竟有那样高明的手段,不但夺走了她男人的心,连她的女儿也一并收买了。
她自认从没慢待过淑丫头,她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又怎会厚此薄彼呢?可就因柳氏曾是她乳母,待她极好,她如今便在亲娘和乳母之间择了后者。
若早知如此,当年她万不会可怜那柳氏,收她进府来做淑丫头的乳娘。当年不过是可怜乱世中她一个女人死了丈夫,刚生完孩子又丢了孩子,无依无靠的,若不施把援手她可能都活不过明天,所以,这才收了她入府来,给她一碗饭吃。
可谁想到,她竟恩将仇报。
自从八年前出了那件事后,袁氏就一直十分懊悔。她总在想,若没有当年她带柳氏入府,那就没有后来的这些所有事了。
人一旦钻进死胡同,便怎么都想不开。
袁氏日日愤懑懊悔,尤其是如今柳氏所出的徐啸还很得老侯爷宠爱,袁氏便更想不开了。
可她没有立场去阻止公爹看重徐啸,因为她自己没能给徐家生出个儿子来。
这偌大的侯府,日后总需要人来继承。
一路上,袁氏又把这些事前前后后都唠叨了一遍。徐静依安安静静听着,没说什么,直到进了袁氏院落,周边都是自己人了后,徐静依这才命人关起门,然后拉母亲坐下道:“娘,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您也该放下,然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袁氏何尝不想?可她又如何能做得到。
“我就是想不通。”袁氏仿若又陷到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背叛我。柳氏和你爹爹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淑儿也……”
徐静依能共情到母亲的痛苦,但毕竟是多活了两年的人,此刻的她很冷静。
心想,徐淑依如今倒还好,算知道收敛,日后待她成了临安郡王妃,那才叫一个忘恩负义。
不愧是柳氏乳大的孩子,心性倒同柳氏有几分相像。
但这些话却不好在母亲跟前说得如此直白,徐静依只能理智劝道:“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娘还如此年轻,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难道,此后余生都要这样度过了吗?您日日如此痛苦,对他们又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呢?”
“您日复一日的这样懊恼、悔恨,也不能让负了您的人有丝毫的愧疚之心,或许……他们反倒希望您这样。您这样一日日的耗着自己的身子,最终耗得油尽灯枯了,谁得利呢?”
第八章
这些道理也是徐静依之后才悟过来的,她悟出来时,自己母亲身子已大不如从前。
大夫说,娘这是忧思成疾,已伤了根本。
所以,如今既一切还来得及,她就一定要力挽狂澜。劝母亲早日从那片阴霾中走出来,然后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余生还长,没必要一直困在过去,迟迟都不肯走出来。
人总得要往前看的。
袁氏倒从没想过这些,突然听到女儿的这些说法,她怔得一愣。
久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要问女儿一句。
“静儿……你这话是何意?”
袁氏生性单纯,生在小富之家,出嫁前过的也是无忧无虑的日子,从未为什么事发愁过。她和徐世立也是两小无猜的感情,之后徐家哪怕凭着从龙之功发迹了,也没丝毫怠慢过这个儿媳。相反,徐家二老拿袁氏可以说是当亲闺女一样待。
袁氏这样阅历的人,同柳氏那种战火中九死一生逃出命来的人不一样。那样的人,曾历过生死,知道生的难能可贵,所以,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徐静依后来也算是历过些事、饱尝过人生酸苦的人了,所以,对很多事情,她颇有些感悟。
“娘,您不要觉得是柳氏变了,或许她刚进府时就是这样心性的人呢?只是开始装得好,后来不装了而已。”徐静依不愿以恶意去揣摩人心,但柳氏的确让她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
她想杀人于无形,她绝对不会让她得逞的。
“娘,您好好想想,她是在外头漂泊吃过战火的人,乱世中能活下来的,又有几个不是有些手段的?虽然她每回都在您面前哭诉,扮柔弱装可怜,但她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您知道吗?一个人是否真的悔过了,要论迹不论心,嘴里说的好听不算,得做的好看才算。”
“您想想,哪回她在您跟前下跪一回、认过一回错后,爹爹不是更偏疼她几分了?所以她回回的哭哭啼啼,下跪认错,所求又是什么呢。”
袁氏绝不会想得这么深,以前的徐静依也不会想到这些。说到底,她们母女二人还是心性太过纯善了些,从不知道外面世界的人心险恶。
如今的徐静依能看透这些,也是因为她多活了那两年。那两年里,柳氏越发坐不住,怂恿着徐淑依帮她一起气母亲。她真是好深的城府,一招攻心计打得母亲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妄为。
袁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是她看错了柳氏,但却没想过柳氏心思竟会比她想象中还要恶毒。
静儿是她亲闺女,又同她是一条心,静儿她肯定不会骗自己的。她说柳氏是这样的人,那么多半就是了。
“那……娘该怎么做?静儿,娘该怎么办是好。”袁氏焦急,开始六神无主起来。
徐静依如今就是自己母亲最坚强的后盾,这种时候,她肯定会尽力安慰母亲,然后给母亲出谋划策。
“娘,没有什么好怕的,您别怕。”徐静依伸手去握住袁氏手,给予她足够的安慰和安全感,“其实最可怕的事是我们看不透一个人,最怕我们拿那个人当亲人、当知己,可人家却暗中蛰伏着要害我们。如今既看出了柳氏就是这种心狠手辣之人,那就不怕她了。娘只要记得,日后不论她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不要真的信她。娘可以同她周旋,和她虚以委蛇,但绝不能再被她装出来的所谓‘善良’和‘可怜’欺骗到,绝不能再走心。”
“嗯,娘记住了。”袁氏真似个孩子一般,将女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在了心中。
徐静依沉默了会儿后,又问母亲:“娘,若爹愿意回一回头,日后待您同柳氏一样好,您还愿意原谅他吗?”
“不可能!”袁氏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决了,“便是他日后也负了柳氏,再回头一心一意待我,我也是不能原谅他的。何况是……何况是要我和那柳氏平分秋色。”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足见当年感情有多深,如今对他的恨就有多深。
徐静依足够了解母亲,她猜的也是父母再回了不头了。往往爱的越纯粹,一旦被伤了,越不容易回头。
其实她也希望母亲可以不再回头,父亲这样伤害了她,她也不希望自己母亲此后一生都受着委屈。若可以,她希望她能够狠绝一些,可以多为自己的利益考虑,而不是成日里为情情爱爱所羁绊。
徐静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对母亲说:“但娘您要知道,柳氏如今有啸哥儿在,而啸哥儿又是独苗苗,除非她犯了什么大错,否则她这辈子后半生算是有倚仗了。这样一来,她不必做别的,就只熬时间的话,只要她活得够长久,日后也是赢了的。”
待几十年后侯府里是徐啸当家做主,那时候还能有母亲的好日子过吗?
柳氏心思毒辣,如今尚且都能将母亲玩弄于股掌中,何况日后她的儿子是一府之主呢?
这些长远的问题,徐静依是必须要帮母亲考虑到,然后一一解决的。
袁氏目光倏尔黯淡下去,她伤神道:“难道……你想我原谅你父亲,和他再生一个吗?”
“不!”徐静依摇头,“女儿是想着,既然父亲一直都劝您大度些,可以接受了柳氏,那您何不索性更大度些呢?”
袁氏一时未能明白女儿意思,木然转了目光朝她望来。
徐静依双手始终抚在母亲肩上,以示安慰。对上母亲疑惑的目光,她继续道:“爹爹当年和娘您那么深的感情,都能被柳氏横插一脚进来,可见他并非专情之人。既您和他已回不到过去,又何必日日看着他同柳氏恩恩爱爱的。女儿的意思是,咱们徐家子嗣单薄,为后代子息着想,娘您可以好好的帮爹爹多物色几个年轻貌美的姨娘。日后但凡她们中的谁诞下男嗣,都记在您的名下。这样一来,您有个儿子常伴膝下,一来晚年可有保障,二则,也可同徐啸一较高下,日后这个家未必就是徐啸说了算。”
只要不是徐啸当家做主,那么柳氏就休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袁氏久久都未再有回音,她默默起身,缓步移去了窗边。伸手慢慢打开了窗户,立刻一阵凉意迎面而来。
望着窗外的秋意萧条,就好像想到了她同徐世立的感情一样。
再回不去了,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到最初。既他早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郎,她又何必再一直困在过去迟迟不肯往前走呢?
她心中的少年郎早死在了多年前,如今她的丈夫,只是这偌大侯府的世子爷。
静儿说的对,既然都已经有了一个柳氏,又何必介意再多几个呢?
他不是说自己不贤德么,那就贤德给他看。侯府里子息单薄,那柳氏也不比自己年轻几岁,怕早也不能再生了,这个时候她以繁衍后代为由为他纳妾,想谁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甚至,都还得赞她一句贤淑。
想通后,袁氏便回身看向女儿道:“娘听你的。”
徐静依说:“娘可外头物色一个身世清白的好人家女儿进门来为妾,这样一来,身份上也压了柳氏一头。日后若她再诞下一儿半女,在侯府里未必不可取柳氏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