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若得闲,不妨跟本王聊聊这个?黄太守对于此事参与了多少,是否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与中央的牵扯有多深;更重要的是……”我话锋一转:“三哥与这里发生的事情,有何种关联?”
“……”听了我的问题,他沉默许久,然后轻笑着说:“九殿下未免太天真了,您真以为轻而易举就会扯到太子殿下么?还有,您真认为他会坐以待毙、束手无策么?”
我随手一挥,带了些内力将茶杯砸在他撑在地上的手边;“噼啪”一声杯子粉身碎骨,尖锐的瓷片准确无误的扎进他的手背。他身子猛地一抖,却丝毫不敢动弹。
“都到了这地步,你竟然还妄想着用太子来压本王?”我沉下脸,声线却轻柔依旧,就好像刚才那个杯子不是我砸的一样:“你们,还有太子,都被系在这条线上;如今其中一方已被本王扯出来了,你觉得太子那边能躲得掉么?”
他满头大汗眼神闪了闪,不过心志还算坚定:“落在殿下手中臣无话可说;但殿下所问之事,请恕臣无可奉告。”
我停住手中转动的玉杯,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问不出来是意料之中的,裴德很清楚落在我手里会有什么后果,他本能的选择将赌注都放在齐晟身上,殊不知他这枚弃卒的存在会对齐晟构成威胁;若他肯为我所用,我还真可能保他不死。
但可惜,他就如在水里挣扎求生的人,只会牢牢攥着近在眼前的稻草,却看不见不远处的木板;他不愿信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与他合谋的郭彦和其他涉事官员估计也如此想,所以我无论去问谁,得到的答案都应该是一样的。
“罢了。”知道再耗下去也毫无意义,外加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理了理衣袖慢慢站起身,抬脚往外走去;他对于我不再为难显然有些意外,在吴卓为我推开门前忍不住叫住我:“殿下难道就这样放弃?”
“本王都说了,今日只是来看大人笑话的;如今气出完了,本王自然该走了。”我用轻快的语气,头也不回的答:“裴大人不是说要教本王做人么,作为回敬,本王也要提醒大人一句:现在你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你该感到庆幸才对,否则你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
说完,我微微别过头,跟他四目相视,嘴角恰到好处的勾起一抹属于胜利者,从容而不张扬的笑意,慢悠悠的补上一刀:“本王给过你这个机会,是你自己拒绝的;日后无论你有怎样的下场,都怨不得本王。”
回到驿馆房间,我独自坐床上回味近日发生的事情;渐渐地,我感到心中五味陈杂,竟不知自己究竟该用怎样的情绪去面对。
我自认为向来不是什么温柔善良之人,流浪汉之类的我在前世早见过不少;但每当联想到堤坝附近的荒凉景象以及初来武阳时城内四散分布的灾民,我就感觉有股无名之火在体内慢慢聚集,却又无处发泄。
或许是受到这身份的影响,让我有种身临其境、身负其责的感触。
我暗自下定决心,若我没能力也就罢了,但上天既然赐给我这个权利,我便要尽我所能帮助无辜的百姓渡过灾难;毕竟此时此刻,我才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我坐到案前拿起笔,将查到的总结写成折子,交给亲卫快马加鞭送回盛都,交给皇帝老爹亲阅;之后又在府衙召见两县并未涉案的官员们,向他们昭告我的决定,顺便选了几个德才兼备的辅佐我继续赈灾和重建事项——
“南安知县裴德,伙同武阳通判郭彦为主谋,贪污公款滥用私刑,妄图欺上瞒下,其罪当诛;如今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本王已将此案上达天听,即日起将所有涉事官员圈禁府中,等父皇和朝廷进行裁决;赈灾之事照常,再用缴获的银两在附近县城组织民工物资,静候堤坝重修的相关计划,不得有误。”
料理完眼下的事,我的终极目标便是齐晟。但对付齐晟毕竟不是小事,我担心弄不好被反咬一口,反而担上个构陷太子的罪名,因而打算且待几日,等我捏住把柄有了把握再说。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正好撞枪口上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话说有一具武功存档满级的身体就是好啊,随随便便就能装13,方便简单23333
第34章 第三十二章——内疚
就这样心事重重的熬到了夜间,说了一下午话的我不免神思倦怠,刚趴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下一刻我不出所料的又在广陵宫醒来。我轻车熟路的推门而出,开始寻找判官或者九王的身影。
这一次我没有失望。刚走到凉亭边上,就远远看到中央立着一抹纤长挺拔的白影,正是久违的他。
经历了这许多波折,事情尘埃落定时再度见到他,我感觉有种说不出的释怀和安心之感萦绕在心间;或许他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最能让我信任和敞开心扉之人,这种奇妙的关联,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
“叶姑娘,好久不见。”
我刚步入凉亭,就见他缓缓转过身来,对我微微点头。
“是很久了……”我对他福了福身以示回敬,然后走到他面前坐下:“殿下倒是乐得自在,殊不知我这儿可要翻了天了。”
他听出我话中所指,一撩衣袍坐在我对面,问我:“姑娘这样说,可是发生了棘手的事情?”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深深的叹口气,对他无奈的笑了下:“殿下若想知道,可是要些耐心的。”
“姑娘放心,本王向来不缺少耐心。”他来了兴趣,对我回以温柔的一笑:“更何况长夜漫漫,本王很乐意听姑娘讲故事来打发时间。”
听他这样说我也有了兴致,边回忆边将整个过程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了,还特意补充了许多细节。
从我和杨严在城外汇合,一起在武阳微服私访,无意间发觉堤坝的秘密,并和郭彦相遇谈话的内容;再到我被抓住,在牢里受罪后被救出来,最后涉案官员纷纷落网,抑扬顿挫有详有略,听得他面色几经变幻。
“关于益州内许多县的府衙内都藏有密牢一事,我也是在藏经阁里无意间看到的;毕竟建造于一百年前,迄今怕是除了各届长官外没别人知晓密牢的存在了,实在是个动私刑和销赃的好地方。”
“我一开始的确也怀疑是潘维盛抓了我,可动刑时打手无意间说的话让我很在意;他具体指的是礼部哪位官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那样说,就表示他知道我姓甚名谁;而至始至终,我只有在杨严和郭彦面前提过姓名,那么当时拷问我的那个人,又是如何知晓这一点的?”
“杨严绝不可能背叛我,这样一来就只剩郭彦;礼部郎中叶释的名姓出现在我脑中后,我便有了两个想法:其一,郭彦也落入对方之手,并顺带招供了关于我的事情;其二,根本就是郭彦抓的我,我一直都被他迷惑了。”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潘维盛和其党羽十有八九是主谋;但若是第二种,这其中的水可就深了,抓我的人也不会是潘维盛,因为郭彦话说的虽隐晦,但字字句句直指上司,我因此推断他们不会是一伙的。”
“后来我又回想到自己被打晕后,曾迷迷糊糊中感觉在车上颠簸了很长时间;如果我的知觉没出错,那就说明我的确在那期间被人转移过,走的路还都是些荒郊野岭的土路,所以我才会有那样强烈的感觉。结合武阳附近的地图和其他线索,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距武阳不过十里的南安县。”
“根据我查到的资料,潘维盛接近退休年纪,很多人事都不再走动,他和郭彦数年来跟南安县的官员几乎没来往;但我听冯博天委婉提到过,他们两个和南安知县裴德都曾听命于齐晟,我由此便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郭彦和裴德并非如表面那样再无往来,此番更是他们二人联手利用我,躲过追查的同时,顺便置潘维盛于死地。”
“基于这个假设,所有的事情都能说得通,同时还解释了他们为何不干脆杀掉我;首先是因为九王殿下你不同于常人的气场引得他们忌惮,其次则是我的名字阴差阳错的让他们怀疑我是朝中大员之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证实我究竟是谁之前,他们自是不敢轻易动我。而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们是打算拿我做棋子嫁祸潘维盛;作为重要的证人,他们又怎会杀我?”
“后来让我稍感意外的是,来救我出去的竟然是当初我扣下的两名齐晟的暗卫;看来他们的确知晓旁人所不知道的秘密,竟然能想到来南安寻我。出去后我第一时间询问杨严,他告诉我郭彦被袭击但被我事先安排的暗卫给救了,同时叶郎中的幼子名唤叶清,和我的真名碰巧是完全相同的读音。得到这些重要消息,我心中的疑惑就彻底解开了。”
“为免夜长梦多,我当场下令将郭彦和裴德扣押起来,打算去亲自质问杀他们措手不及;然而惭愧的是,我的精神没能撑住而晕倒了……”
“幸而杨严他们给力,很出色的部署好我所安排的事情;事后吴卓跟我汇报说,分别在南安府衙密牢和郭彦城郊秘宅里搜到大量官银,还牵出益州太守跟此事也有关联,总之成绩斐然。”
“至此,整件事情就变得明了:在益州太守黄文敢的庇护下,郭彦和裴德五年来暗中勾结私吞银两,而潘维盛对此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举措;郭彦做手脚转移银两,为保万无一失将它们都藏在隔壁南安裴德那里,反正明面上是查不到二人的联系的,若非冯博天透露,连我都很难想到;即便东窗事发,南安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内暴露目标,他们可以有机会应变;堤坝因缺乏养护而短寿,我奉命来此赈灾,有鬼之人想到殿下你和齐晟间的明争暗斗,担心我会不遗余力的将他们连锅端来对付齐晟,便打算推个替死鬼给我。”
“之后的事情,殿下也听说了;裴德抓我到南安关入密牢,郭彦自导自演绑架想用苦肉计却被暗卫搅了;而我在牢中吃了些苦,但好在有惊无险。至于小娅,我事后调查了一下,她只是无辜的棋子,毕竟她才八岁,对于这些事情非常懵懂……”
我一股脑的讲完个大概,停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子;他怔怔的望了我片刻,显然是在脑中快速梳理我所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姑娘可还好?”
“殿下是说自己的身体?”我以为他担心他自己的肉身有损,心说倒也难怪,他那么注重形象,身体自然也容不得半点瑕疵嘛,便立刻安慰他:“大夫说多上几天药就好,也不会留疤……”
“我不是问这个。”他打断我,缓慢又认真地说:“我是想问,姑娘你,可还好?”
“……”
这下子轮到我怔忡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极其专注的看着我,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眸中隐隐地泛出些许担忧和自责之情。我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情愫,有委屈和酸楚,但更多的是意外和感动;齐翰属于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我从未见过他有除了淡然以外其他的情绪变化,如今能从他眸中读到这些,说明他确实万分愧疚;我忽然有点不忍看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主动宽慰他说:“劳殿下挂念,我没事的。”
“……当时一定很疼吧……对不起……”他阖上眼眸,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
“不不不不!”我顿时就手足无措起来:“这不关你的事,殿下千万别说什么‘对不起’……哎呀,总之事情都过去了,那些主犯也都落网了,我还要请示殿下,如何处置他们对我最有利?殿下可有什么法子能把这火引到齐晟身上?”
我连珠炮似的抛出一堆问题给他,就是为了让他无暇再自责下去;他果然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眉头几度皱起又松开,像是在做什么令他倍感挣扎的决定;我等了好久,都等到开始疑惑时,他终于有了动静。
齐翰定定的将我望着,目光里汇聚了一股狠绝和坚定,漂亮的桃花唇微张,缓慢又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杀。”
“……诶诶?”我以为自己幻听了,夸张的张大了嘴,表示让他再说一遍。
他对我的反应完全不意外,只是冷冰冰的重复刚才的话,语调仍旧不带起伏——
“杀。”
“你傻啊?”我目瞪口呆,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这可是个好机会,顺着藤往上摸啊!能把太子给揪下来最好不过啊!”
他摇了摇头:“往上摸也不会有结果的。三哥有上位者的责任心和觉悟,他不会弃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如果知道底下的人如此胡作非为,他绝不会姑息的。对于武阳贪腐一事,我保证三哥完全不知情。”
“齐晟知不知情,那重要吗?”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一个向来剔透的人突然不开窍了,哎呦喂可急死我了!
“主动权在我们手里,我们说什么,什么就是真的;皇上那边还偏向你,你说的话他能不信吗?只要皇上信了,再伪造些证据书信口供啊什么的,齐晟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明白啊。”
“姑娘当真这样想?”他不置可否。
“当真啊!”我心说这不是废话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是啊……这样做才是对的。”他低低的笑了笑,似是在自嘲,也像含了些无奈。
我感觉自己好像听清了他的话,但又不太敢确定;犹豫了下,我试探着问他:“……什么?”
“没什么。”他神色恢复了自然,继续对我说道:“郭彦和裴德罪不容诛,就算等朝廷判决也是个死;早死晚死没区别,倒不如让他们‘畏罪自裁’,也算对百姓有个交代。”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疑惑之情只增不减;他是想让我动手杀掉这几个主犯,可是为什么?留着他们做文章不是更好么?
想着我忍不住问出了口:“为何……?”
“……”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微垂下眼看着地面;我见他如此反应,心里免不得一通乱猜。
九王如此急切的要除掉知情人,除了要杀人灭口,我想不出别的解释;但武阳的一切跟他并无渊源,他更是没什么把柄在这里,灭证人的口对他一点益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