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其实一直都知道的。”我微微叹口气,轻声回道:“殿下犯了个错,不是吗?”
他再聪明也只是凡人,并非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也不是像判官那样窥晓天机的神仙。
他,也有犯错的时候;比如,一直以来他对齐晟的判断。
齐翰以为只要不再妄动,齐晟便会对他听之任之。要是放在一年前,齐晟还是太子时或许是这样,但齐翰偏偏忘了最重要,也是最难以捉摸的一点——
人,都是会变的。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齐晟那样心机深沉野心又重的人;于公——九王齐翰,威望甚广,美名远扬,是先帝属意的储君人选,在朝中根基不浅,更是有军中巨头贺家的支持……换句话说,只要有他在一日,齐晟就很难将整个朝野上下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而于私——他跟自己心爱的女人纠缠不清;齐晟占有欲极强,他断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哪怕那个人是他亲弟弟。
因此思来想去,齐晟会下狠手对付他,已是意料之中的必行之策了。原本“谋反者联盟”的行动给了齐晟打压他的机会,但偏偏这个时候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齐翰宣布不战而降,主动放弃。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齐晟很难找到机会给他弟弟扣上重的罪名并彻底压制他,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齐晟一方面通过一些轻的处置来警告逼迫,另一方面通过杨豫等人不断诱导劝说。总之,威逼加利诱,只是为了让齐翰继续搞大新闻,好让齐晟最终能将他牢牢攥在掌心;这个道理连我都想得通,他更是不会想不到。
好在齐晟的确顾念手足之情,不会真要了他的命,所以根据我的预测,只要我们乖乖“奉旨搞事情”,无论闹到哪一步也绝无性命之忧,不过日后活成什么样子,就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最差的是贬为庶民,好一点儿的话说不定还能留着爵位,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从此与皇权无缘,终生当个闲散王爷。
依然是那句话,皇位什么的我从不感兴趣,齐翰亦然;可重点是……
“明知前方是被人设好的万丈深渊,却没有回头和停下的选择,只能由人推着操控着往深渊里跳,掉入之后还要仰仗设局之人来保全性命。”他微微牵动嘴角,眼神平视着不远处,声线平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叙说的事都与他无关:“而造成这一切的背后之人,都是我的亲哥哥……”
我越听越觉得心间浸满苦涩,那种感觉真的是太苦了,比世界上最难以下咽的中药都苦。
太残忍了,真的对他太残忍了,无论是命运还是齐晟;我连想开口安慰他,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和理由。
“……我该怎么办?”他认真的望着我,言语间竟有一丝期盼的意味,仿佛期待我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叶倾,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只能说……我恨不起来他。”我认真思考一会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面对这种事到底该怎么办,不过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
“更何况……我们的胜算,太小了。”
对我们来说,最可靠的依仗是云西贺家和宋氏,但光靠这些想要一举发难逆转局势远远不够。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干脆不再忍耐,一不做二不休反了他。但此举风险太大,届时面对鱼死而网未破的局面,那就真的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相比之下,最稳妥却又最无奈的路子,就是按照齐晟的意思继续“奉旨搞事情”,达到他满意又足以自保的结果,风暴过后自会万里晴空,只不过那样我们要受的委屈也会更多。
我所能想到的齐翰往往都能想到,而且想的更全面更细致;不等我主动提出,他在挣扎过后下了决心,对我道:“这件事仍全权交给姑娘。你若不想再委曲求全,想做什么尽管做吧,无论结局如何,本王绝不怨天尤人。不怨你,也不怨……三哥。”
“……”我能听出来,齐翰到底还是太重情意,他是不会选择真正背叛齐晟的。而对我来说,在那边的世界,他为我和我珍视的人拼尽全力,我在这里自然也要对他和我自己负责:“殿下放心。我自认从来不是一个赌徒,绝不会拿身家性命来下注豪赌;至于委屈,只要留得青山,那点小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实际上受委屈的只是我一人而已,跟他没有关系。
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本王欠你太多。”他有些局促的咬了咬嘴唇,对我说:“你因为我屡次受伤犯险,而我除了干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殿下,千万别这么说。”我见不得他自责无力的样子,神使鬼差地伸出手,食指轻轻抵在他唇角:“你在另一个世界也替我承担了许多本不属于你的责任和危险,我同样无以为报。所以,我们彼此间谁也不欠谁的。”
他明亮幽深的眸子怔怔地望着我,眼里隐隐涌动着我看不懂的情愫,带有几分炽热和浓烈;他垂下头,嘴唇微微动了动,轻声呢喃道:“不是的……其实我……只是担心你……”
嗯?他说什么?
我好像是听清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我压下心中泛起的异动之感,咽了咽口水追问他:“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啊……没有。”短短一瞬间他神色恢复了平常的悠然模样,轻描淡写地掠过我的疑问;我见状,即便心中仍不敢确定,却也没再探究下去。
这时,对面的他身形剧烈晃动一下,我本能地想扶住他,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看见他周身散发点点银光,随即光芒大盛,他便彻底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先“归灵”了。
等了这样久才得以和他见上一面,而他这么快就先回去……细细思量下,我惊觉自己竟有点淡淡的不舍。
算了,总归还是有见面的机会的;只是希望下次再见到他时,我能带给他一些让他展颜的消息。
<hr size="1">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哟哟哟哟哟~~虐心的桥段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错小九,虐!的!就!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虐身的话小叶子已经帮你承担过了,接下来该轮到你被虐心了嘿嘿嘿
说个题外话,讲真,如果我是男主,摊上个如此坑弟的老哥,我也会忍不住崩溃的233333这也太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相处不ok,对你各种不放心,非要逼你搞个大新闻把你给打压住,这才肯从此安生过日子,没办法齐晟毕竟是皇帝,他所考虑的,讲真我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如果我是他的话,我十有八九也会做类似的事情OTZ……
话说小叶子你个迟钝的,你真的没有察觉到嘛,你们对彼此的情感早已不再简单了哦~~他对你的愧疚早就升级了,他在担心你呢嘿嘿嘿嘿嘿,而你也不自主地对他产生了别样的情感,不是吗?
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嗷我受不鸟了我要化身摁头党谁也别拦着我啊!!!!!!!
第106章 第一百零四章——放学别走
上回我们于梦境中相会并商定下一步计划之后,我这里的日子如流水般蹭蹭地过着,两个月的时光说没就没。
在这期间,我仍是优哉游哉地享受着惬意的小日子,对待“奉旨谋反”一事持不急不缓的态度,明面上仍和杨豫赵王他们相互勾结,暗中则秘密联络按照我和太后娘亲的旨意在云西沉寂已久的贺家,让他们做好接应我的万全准备。
贺家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底牌。此番动用这张底牌,主要是为了万一事态失去控制,有贺良臣这位老臣的帮扶,我最起码有机会保得性命;不过看齐晟的动作,他似乎在为难给我扣什么罪名最为合适,或者还没等到恰当的时机,所以那边也迟迟没动作。
敌不动,我就不动;敌动了,我也懒得动。本着这“爱咋咋地”的原则,我倒也乐得清闲自在,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连杨严都吐槽我再这样下去该发福长胖了。
不过,还没等到我把九王的纤细身躯给吃成球,张芃芃肚子里那颗“球”终于有了动静。第一缕秋风染红落叶之时,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张芃芃在兴圣宫里平安诞下一名男婴,齐晟亲自赐名为齐灏;这是齐晟的第一个孩子,又贵为皇嫡长子,他的出生让齐晟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冰块脸有了融化的迹象,一连数日他在上朝时,眼角眉梢的喜色都毫不加以掩藏。
不过这喜事没持续太长时间就被战事给搅合了;小皇子的满月礼刚结束,云西那边就起了战事,据说是当地土著叛军联合西南边境少数民族一起搞事情。云西那里始终有贺家世代镇守,按理说那么点小打小闹不足为惧,可不出半个月就传来贺良臣遇刺重伤,敌军连破数城的坏消息。彼时贺秉则身在盛都,虽受命即刻启程,但远水难救近火,贺秉则又太年轻缺乏历练,由中央派往云西兵将前去救急已是必行之策。
齐晟在朝堂上刚一说出另择良将赶赴支援云西的旨意,下面那群文臣武将登时便炸开了锅;有的提议让兵部尚书张放从盛都出发,有的提议让杨豫带兵从江北前去,还有的提出给一些军中新贵历练的机会云云,总之不管是谁都插一句,而且谁说的听上去都十分有道理的样子,没多一会儿就再次将朝堂变成了辩论赛现场,各式声音吵的我和齐晟都头疼不已。
就这样嗡嗡的争了近两日,第二封来自云西的告急文书到齐晟手中时,他终于是听不下去了;第三日早朝上,群臣在两边整齐排列好,刚要撸胳膊挽袖子接着昨天没吵完的继续吵,就听得龙椅那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都给朕闭嘴。”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鸦雀无声。我淡淡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众臣,心满意足的松了口气,顿时对齐晟充满了感激之情。
“云西战事吃紧,众卿理应为朕分担,可现在呢?”齐晟脸色渐渐变黑,声线也越来越低的训话道:“尔等除了在这儿毫无意义的相争还能做什么?几句口舌之辩就能解云西的燃眉之急吗?!”
“臣知错,还请圣上息怒!”
意识到齐晟是真的动怒了,那群大臣们急忙纷纷跪下,口中称罪连连;我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余光瞥到同样低了一截的赵王,才意识到自己此时不应该是全场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便也撩袍单膝落地,不断期盼齐晟赶紧把火气压一压让我们起来,毕竟维持这个姿势久了真挺累的。
“朕累了,退朝吧。”齐晟似是平复了心绪,没再说什么,只是对强公公淡淡吩咐一句。我刚随众人起身,就听到他对我说:“九弟你留下,朕有话要单独同你讲。”
呃……他想干嘛?
被点名“放学别走”,我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但疑惑归疑惑,他叫我留下,我还是不敢不留的;目送群臣退去,我随他入了后殿里继续谈话。
“皇兄可有什么要吩咐臣弟的?”
不等他开口,我主动拱手发问。其实,关于他单独宣我要说的话,即便他还没说,我也能多多少少猜到点儿,不过这话一定要由他先引出来才行。
“朕叫你来,是想就此事问问你的意见。”他注视着我慢悠悠的说:“九弟认为,朕到底派遣谁去支援云西更为妥当?”
果然是这个,我心中默默点头。这个问题,正是我和杨豫他们商讨了两日的问题;准确的说,是他们给我“积极”支招,而我则连声附和,毕竟他们教给我的回答,也正是齐晟本人的想听的答案。
“回禀皇兄。”我定了定神,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臣弟以为,兵部尚书张放是最好的人选。”
如今的情势在外人眼中,我、赵王、杨家是一伙的;张家由于张芃芃的缘故不敢完全确定,贺家远在云西,又与我来往不多,我后方的依仗就只有位于近处江北的杨家。此番云西变故,如果齐晟派了张放领兵,杨家作为我的后盾就依然是安全的,所以无论怎么看,我都应该尽力举荐张放,避免杨家被齐晟派遣出去;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更是齐晟设想中的我的选择。
“哦?九弟如此以为吗?”
不出我所想,齐晟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我,接话道:“杨豫的兵马就在江北,距离云西更近,九弟为何不推荐他呢?”
我在内心狂翻白眼;老兄,你说呢?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就没必要把戏演的这么全了好吧!
如今的情况是,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我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我知道,而我知道他不知道我知道……总之,真假虚实间人心难辨,搞得我每次跟他说话时都心累无比,字字句句全在故弄玄虚打哑谜。
“……”这个时候无论我说什么都没用,我索性低垂着头装哑巴,等着他自己谢幕;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我的回答,便自顾自地接着说:“朕意已决,任命杨豫为征西大将军,随贺秉则共赴云西战场,务必守住南夏疆界。”
“皇兄英明。”我抓紧时机,毕恭毕敬的恭维他一句;他似乎很受用,也没再为难我,挥挥手放我离开,转而宣召其他大臣商定拟旨的事情。
我面色如常的步出大殿,穿过中宫长长的石板路,直到被搀扶上等候在宫门口的车驾时,我才在空无一人的马车里将掩藏的欣喜表露出来。
没错,就是欣喜。
杨豫是效忠于齐晟的,他在我身边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是对我来说最难掌控的因素。在齐晟眼里,我是不希望失去杨豫这个保护伞的,但在我心里,我巴不得杨豫从我身边调离,越远越好。现在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自然是欣喜的。
还有一事,齐晟或许猜到,或许还没有想到——
贺良臣遇刺,是他自己指使的。
通过贺良臣这个信息来源,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对云西叛乱的实际情况比齐晟知道的要更确切。周边那些少数民族虽蛮力十足却少了些巧计智谋,当地的叛军更是些墙头草,看上去虽气势汹汹,而实际上整个军心如散沙,在身经百战的贺良臣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太后娘亲秘密告知了他我的处境,他为圆我心意,不惜对自己下手并夸张伤势,还顺水推舟让敌军占领了几座空城,引得齐晟将几员大将调离盛都,顺便使他没有太多心思来对付我;这一计策虽是狠了些,但不可谓不妙。